「嗯?慶妃打發了女官去林閣老府申飭吳家姑娘?」恩華宮齊妃正坐在炕上看著才三歲的皇四子蕭弘瀾玩兒,听人這樣一說,不禁訝異︰「她瘋了嗎?」
正說著,外頭一疊聲的報︰「三殿下到。」
蕭弘瀾小嘴一咧︰「三哥來了!」他就從炕上蹦起來,爬下炕去,鞋也不穿,三殿下蕭弘清剛走進門,就有個小小的身影炮彈一般沖過來,撞在他的腿上,抱著他的腿不放,抬頭只是笑。
蕭弘清把他拎起來,見他又沒穿鞋,便很熟練的改拎為抱,蕭弘瀾張開短短的胖手臂摟住他的脖子,軟乎乎的身子整個賴在他懷里。
說也奇怪,宮里的金枝玉葉里頭,蕭弘清看著就是最不好親近的那一個,凜如戰刀,殺伐冷冽,偏宮里這些小家伙,個個都肯親近他,同母弟弟蕭弘瀾就不說了,就是慶妃所出的四公主,禧妃所出的五皇子,端妃所出的五公主,寧嬪所出的六皇子,慧嬪所出的六公主,劉昭儀出的七公主也都願意親近他。
齊妃當然願意他們親兄弟親近,見蕭弘清抱著蕭弘瀾過來,忙叫他坐了,叫人上茶︰「這茶葉是聖上賞的,你喝一杯,還有這兩樣點心,你嘗嘗看。」
蕭弘清見母親的心月復大宮女凌意恭敬的站在炕前,心中已經知道了,卻只是問安道︰「母親這幾日可好?這谷雨時節,最是乍冷乍熱,母親與弟弟都要小心著添換衣裳。」
齊妃笑道︰「我知道了,你自己也留意著才是。我剛听說了個新文兒,德慶宮那位派人去林閣老府申飭吳家的小姐了。」
蕭弘清想把弟弟放到炕上,偏蕭弘瀾賴著他不想下來,他就只得抱著小家伙,撿了半塊兒桃脯給他拿著磨牙。
齊妃見他不接話,便笑道︰「我覺著那位多半是瘋了,這樣要緊的時節,她不知道拉攏林閣老,反倒為了出一口閑氣,雙手往外推,也不知是想些什麼。」
蕭弘清依然不肯接話,齊妃便試探著說︰「這事兒我知道,不過是吳家小姐走路的時候拐了腳,沒站穩,恰又離水近了,弄濕了裙子,倒是定忠伯家那位小姐,多半是表姐妹之間有了嫌隙,倒趁機說是她表姐推的吳家小姐,與吳家小姐其實沒什麼干系,如今那位給顧家求情不成,被聖上駁了臉面,心中氣不順,卻拿吳家小姐作伐,莫名其妙派人去申飭,雖說大家都知道吳家小姐是被冤枉的,到底名聲上是有了損害。那位小姐進宮的時候我見過,雖不是一等一的容貌,也算是中上了,舉止也是嫻靜的,我想著,趁這時候,我去求了聖上,賜了給你做側妃,一則,吳家在江南也是世族了,頗有些根基,二則,林閣老也要承這個情,豈不是兩全其美?你看好不好?」
蕭弘清坐的筆直,回答的也很快︰「不好。」
齊妃沒想到他回答的這樣痛快這樣斬釘截鐵,一時詫異,蕭弘清眼角看了凌意一眼,凌意只覺得蕭弘清這一眼簡直如刀子一般,不由的心中一震,不敢發一言,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蕭弘清這才說︰「母親,兒子知道您的意思,只是兒子認為,聯姻是誠意的表示,先有誠意才有表示,聖明天子治下,只有尚書之女為妃,而沒有妃之父為尚書的,就如同後宮之中,因誕皇子而酬以妃位,而非因妃位而封皇子,母親本末倒置了。」
齊妃有點回不過神來,蕭弘清也並沒有再多說,不過齊妃到底也是大族嫡長女出身,沉吟之後,點頭嘆道︰「是我想岔了,你說的是,若是吳家林家沒有這個心思,就是吳家姑娘與你為妃,也不過是舍棄一個女兒罷了,與家族根基不可同日而語,用這個辦法拉攏人,確實誠意不夠。」
大族立足的根基或許有許多,結□□之好也是其一,但前提應該是雙方都有意結好,而非因為結了親所以才結好。
蕭弘清道︰「母親是明白人,自然不用兒子多說,不過既然母親今日說到這件事上,兒子不得不多言一句,慶妃娘娘此舉,或許自有深意,我們不宜介入。」
陡然之間,齊妃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似乎長大了,猶如寶刀初露鋒芒,雖然只是光華一閃,卻的確不同了。
她便道︰「你是說……」
蕭弘清模模懷里蕭弘瀾毛茸茸的頭,對齊妃道︰「母親深宮多年,雖不是寵冠六宮,但育有兩個皇子,又有郭氏為後盾,在宮中自是尊貴榮華,無人敢小看,待今後父皇百年之後,兒子封王,母親出宮到兒子的王府榮養,兒子與媳婦自然也是孝敬母親直到母親駕鶴,這樣尊貴的一生,母親可願意?」
他們母子之間從來沒有談論到這樣深入的話題,此時被蕭弘清單刀直入的挑開來,齊妃陡然受了震撼,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蕭弘清才接著說︰「母親的心思,兒子沒有不知道的,也就是因為知道,才怕母親一時想不明白,做出什麼事來,惹惱了父皇。兒子是皇子,母親想要兒子更進一步,也是常情,只是有句話,惜福才有福,有些東西,若是強求,反而是禍事,母親您細想想。」
齊妃是個思考的比較慢的人,但也是因為慢,所以思考的就比較細致,她有點怔怔的看著小兒子胖嘟嘟的圓臉,他一只小胖手牢牢的抓著蕭弘清的一根手指,另外一只手抓著一片桃脯,吃的專心致志。♀
很久之後,她才慢慢的說︰「你想清楚了?」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艱難而且重大的決定,蕭弘清卻回答的很快︰「是的,我想的很清楚。」
齊妃在等著他說。
蕭弘清說︰「兒子十二歲就進了軍營,兒子尚武,今後大約也能領兵,但若論世事通明,尤其是用人之道,卻並非兒子的長處,這些且不論,甚至父皇心中聖眷也不論,單說大哥當年隨誠王叔下江南,才十三歲的年齡,就已經把鹽政清理的清清楚楚了,若不是誠王叔有意輔佐,想來也是做不到的,大哥這樣的手段,兒子自認是比不上的,如今黑騎衛已經為大哥所用,誠王叔、靜和大長公主府都已經亮明旗幟,就是父皇……」
他說︰「舊年兒子生辰,父皇特地招我密談。」
密談什麼,齊妃已經不必問了,看兒子的態度,聖上想來是有了暗示的,蕭弘清道︰「父皇有意今後將黑騎衛和監察司交給我。」
黑騎衛是沈統領手里的王牌,而監察司則是誠王的大權所在,端看如今‘第一王弟’和沈大統領在帝國的地位,齊妃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陡然變的輕松起來。
「你長大了。」齊妃說︰「做娘的最想看到的,還是你平安一世,你如今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強著你,你只萬事自己小心才是。」
蕭弘清便道︰「母親只管安心,慶妃娘娘的事,只管不理睬便是了,這宮里不管誰出事,誰上位,都不會波及到母親。」
齊妃果然不再多問。
蕭弘清留在齊妃宮里用了晚飯才走,走的時候,蕭弘瀾抱著他的腿,死活不肯放,哭的哇哇的,勸了半日,才終于能走出去。
走出恩華宮,就有貼身的侍衛謝正上前低聲稟道︰「先前二爺去德慶宮請安,似乎有些爭執,宮里摔了不少東西。」
這個坑兒子的娘……蕭弘清說︰「你跟栗蓉和栗禾說一聲,這些天越發要警醒著些,但不要輕易出手,衛美人若只是受一點兒小處罰,不需出手,若是厲害了,才出手。」
栗蓉和栗禾是兩姐妹,如今受命保護衛美人。
這也是大皇子安下的棋子,衛美人在新年的時候暈倒,意圖挑撥聖上對齊妃的不滿,這一手取悅了慶妃,雖說聖上沒有任何動靜,衛美人的投名狀也算是有效,又常常往德慶宮請安,遞些齊妃的動靜,慢慢的,慶妃就當自己收服了衛美人。
這一次,慶妃拿吳月華作伐,就是衛美人一次成功的挑撥和獻計。
所以要防著慶妃和二皇子鬧過之後,回過神來,拿衛美人出氣……當然,出點兒小氣無傷大雅,還可以用于在聖上跟前哭訴慶妃的苛刻,若是鬧的厲害了,還是須得保一保,免得傷了龍種。
像衛美人這樣年輕、有美貌、背後無大族支持,已經成功上了龍床,又野心勃勃,喜歡玩弄心計,老實呆著便覺得辜負了自己的聰明的宮妃,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找的。
這種時候,須得想法子叫她玩弄的那些小聰明次次都成功,別人的陷害詭計次次都失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叫她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絕頂,別的人都是蠢貨才好。
最後,還要最好她能生下皇子,這樣才夠分量,若是公主,倒還是件麻煩事。
栗蓉和栗禾接的便是這樣的苦差事,要衛美人的小動作每次都成功,又要成功避開那些妃嬪的計謀,這還真是一件難事啊。
蕭弘清冷冽的嘴角很可疑的微微上勾,想起大哥跟他說的那句話︰「想來,當初父皇扶植慶妃娘娘上位的時候,沈叔肯定也覺得是苦差事。」
大哥還真的是酷肖父皇啊。
想起大哥的吩咐,蕭弘清跟謝正說︰「打發人到德慶宮門口等著,二爺出來了,就跟他說我得了一壇好酒,請他來喝一杯。」
謝正應了是,又說︰「大公主出了宮,這會兒還沒回宮呢。」
蕭弘清道︰「那是大爺的事,跟我們沒干系,用不著理會。」
當然,大公主肯定不至于敢在宮外過夜,無非就是賴著吃個晚飯,周寶璐特地吩咐提前擺飯,要請大公主早些回宮,大公主笑道︰「沒什麼要緊,大哥今兒在部里辦事,我打發人跟他說了,大約回頭他還來接我呢。」
果然沒多久,就有人進來回道︰「大殿下與世子爺一起進府來了,請大公主一起回宮。」
大公主是個百無禁忌的,便拉著周寶璐笑道︰「送我到門口去,也不枉我哥巴巴的來接我一回。」
周寶璐恨的想掐她︰「胡扯什麼!」
可是蕭弘澄看著周寶璐的目光還真證明了大公主沒胡扯,大公主在一邊暗笑,周寶璐後知後覺的害羞了!
只是蕭弘澄就算是滿腔熱情,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沒辦法跟周寶璐說什麼體己話,當然也不能為了說什麼話,就又把黑騎衛調來,不然,就算沈叔縱容,父皇也是要惱的。
蕭弘澄只得一眼一眼的看過來,偏周寶璐突然就害羞了,只低著頭,接收不了那目光。
蕭弘澄悵然,回宮的路上,一路都在盤算,突然一下子就想通了,進了宮,大公主剛下車,就見她哥站在跟前,眼楮閃亮的看著她,看得她一哆嗦︰「怎、怎麼了?」
蕭弘澄笑道︰「如今天氣好,我听說不少人家的小姐都會出門踏青之類,錦山別院如今大約也是好時候,你去求了父皇,到那邊住些時候倒是不錯。」
大公主第一反應不是歡喜,反倒是狐疑,平日里她哥總罵她亂跑,比父皇管的還嚴些,這會子怎麼突然給她出主意叫她去錦山別院住了?
她哥在錦山有個別院她是知道的,是安王叔送她哥的,雖然不很大,卻是有溫泉有活水,有花有樹,又是在半山腰一塊最開闊的所在,自是一處好地方,問題是……她哥今兒是吃了什麼嗎?
想了半天,大公主說︰「咱們親兄妹,哥你有啥吩咐直說,我絕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別這麼陰著我,我心里沒底……」
蕭弘澄瞪她一眼︰「胡扯什麼……平日里你總抱怨我拘著你,這會兒叫你出去玩兒,你又這麼著,這點兒膽子,虧的還是我妹子!叫我拿哪只眼楮瞧你!」
大公主苦著臉︰「就是因為我是你妹子,才知道怕呀,您不給我個明白,我哪敢應,只怕一腳踩下去就爬不起來……」
說著就要掰著手指頭數被她哥坑過的血淚史,可憐她從小沒了娘,把她哥當了依靠,吃了無數虧才想明白,她哥坑妹子手到擒來,壓根不用打算盤。
蕭弘澄哭笑不得,妹子這一朝被蛇咬的模樣兒……他這才矜持的說︰「你有什麼好怕的,我只是想著,你去別院小住,一個人未免無聊,請幾位相好的小姐一起,豈不是好?」
大公主一拍大腿,齜牙咧嘴的說︰「啊我明白了!哥虧你想得出來,倒是個好主意,我請小柔啊,小璐啊,秀秀啊一塊兒,到錦山別院住個三五月的,哥你就能生米做成熟飯了!……哎
喲……哥你放手你放手,我錯了……哎喲,疼死了……我就開個玩笑,哥你饒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蕭弘澄板著漂亮的臉,終于把手從大公主的耳朵上挪開來,嚴肅的教訓她︰「再胡說,打斷你的腿!她今後是你嫂子,是要父皇賜婚三媒六聘的正經嫂子,你放尊重點!叫我知道你欺負她……」
「嗯,打斷我的腿嘛,我知道了,哥你放心,我心里早把她當我正經嫂子看了,一準兒孝敬她,誰敢欺負她我就揍誰!」大公主連忙表忠心。
蕭弘澄真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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