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得了宮里的口信兒,就打發丫鬟去跟吳玉華說,叫她明日收拾裝扮,一同進宮去。
吳玉華喜出望外。
平生第一次,她居然輾轉難眠,難以入睡。
那一日從宮中回來,家里人就坐在一起討論了良久,如今祖父已經去世,因祖母在世,並沒有分家,家中掌事的,是大伯。
林氏把進宮後太子妃、大公主說的話都細細的說了一遍,大伯當機立斷︰「既然是宋氏說的,那宋氏這親戚就不能再走動了,打發人去李家,把話說清楚,不能不撕破這臉了。還有要緊的事,玉姐兒的事定要好生籌劃。弟妹借著給太子妃娘娘回話的時辰,暗地里去跟側妃娘娘遞個話,想想法子,在太子跟前討了體面,能把玉姐兒配到宗室去是最要緊的,這不僅是玉姐兒好了,就是側妃娘娘,在宮里也有依仗。」
然後,大伯對父親說︰「宋姨娘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太子妃娘娘既然生氣了,沒有咱們家就能置身事外的道理,如今既然宋姨娘與宋氏是親姐妹,為著咱們家的前程,咱們總得表個忠心才是。」
吳玉華如同當年的吳月華一樣,第一次接觸到實實在在的權力,就被震驚了,教訓的刻骨銘心。
祖母的親外甥女,父親的愛妾,自己的親生母親,十多年來地位穩固的宋姨娘,怎麼和正室夫人林氏鬧都沒傷筋動骨的宋姨娘,僅僅因為太子妃娘娘的一個不喜歡,就被家族送到了老家的莊子上去了。
而父親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祖母剛哭號了一句︰「我苦命的兒啊……」就被大伯和大伯娘一邊一個扶到了里頭屋里,只听到哭聲漸漸小下去,最後祖母出來的時候,抱著吳玉華哭道︰「好孩子,別怕,有祖母疼你,這個家里沒人敢欺負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親娘是被堵著嘴拖走的,吳玉華坐在自己屋里,開著的窗子可以看到那條路的一角,她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拖著一身凌亂的宋姨娘,很快的拖過了那一角,然後會被塞進馬車里,往常州鄉下的莊子送去。
吳玉華沒有哭,她還在震驚當中,這種震懾力,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宋姨娘玩弄過無數的小手段,掀起過無數的波瀾,吳玉華從小看在眼里,她原以為這些就是後宅斗爭的全部了。
她贏了吳月華十幾年,就算如今吳月華已經是東宮寵妃,吳玉華也沒有太多的感觸,就算她是東宮寵妃,她依然是那個比不上自己的吳月華,而後宮的爭斗,和後宅的爭斗,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吳玉華自以為簡單無痕跡又有足夠殺傷力的招數,根本沒有看見任何的效果,哦,不對,她原本的好姻緣反而可能毀在這件事上,然後,就是折進去嫡親的姨母和親娘。
這個時候,吳玉華才知道,自己在籌劃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有多麼的可笑「太子也要講道理呀!」
原來,太子真的可以不講道理,根本就還沒輪到和太子講道理,只是太子妃淡淡的不喜歡,家族就要急忙獻上忠心去。
太震撼了!權力一道,竟至如此!吳玉華覺得,她多年來所見所聞簡直如井底之蛙,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世界如此波瀾壯闊。
現在她深深的明白了吳月華這個寵妃的分量有多麼重,不僅家族興衰基于其上,就是自己,前程如何,竟然也在她的一念之間!
太過分了,吳玉華想到自己的大好人生,竟然要由這個她從來看不起這個嫡姐來決定,就心如刀割。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掌握自己的人生,要有美好的前程,嫁進宗室,為王妃、世子妃,到時候,由她來決定別人的生死。
但是,她有些一籌莫展,她是閨閣女兒,家中大事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其實,吳玉華頭腦是很清醒的,她知道,她要想繞過吳月華獲得美好前程,就須得作落在太子妃身上,吳月華是東宮寵妃,能壓制她的只有太子妃,而太子妃又與吳月華是天然的敵對關系,尤其是如今,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太子妃對吳月華的不滿。
所以,此事要計劃並不難,無非就是順著太子妃的意,替她把吳月華搞下去,收拾吳月華,她是很有把握的,一旦替太子妃除掉吳月華,太子妃難道不記她的情?只要隨手一賜婚,她的前程就有了,這對太子妃來說,完全是舉手之勞,十分劃算的買賣。
可是,現在難就難在進宮這件事上,姨母此事,雖說不涉及閨閣女兒,可謹慎起見,嫡母已經要求她近期不要出門了,甚至在預備著把她送回江南去,所以,她要怎麼接近吳月華,接近太子妃,施展她的計劃呢?
這確實叫人一籌莫展,直到林氏打發人來告訴她,太子妃娘娘吩咐她也進宮!
吳玉華大喜,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過了這一次,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必須把握住才行。
所以,吳玉華一夜難眠,翻來覆去的想著她的計劃,仔細推演,主計劃,後備計劃,仔細體會吳月華可能說的每句話,如果說這句話,該怎麼對答,說那句話,又該怎麼對答,如果,最終吳月華始終不敢,她又要怎麼做才行……
這是唯一的機會,必須成功!
她必須改變她的人生,不能像母親或是姨母那樣,僅僅因為上位者一個眼神,就要被犧牲掉!
第二日進宮的時候,吳玉華露出了些憔悴的樣子,這不僅僅是因為她一夜未眠,而是因為她的姨娘和姨母出事,她是一個小姑娘,什麼都不懂,自然怕的很。
太子妃是個厲害人物,吳玉華覺得,在她跟前必須示弱。才能顯出她的迫不得已來。
果然,周寶璐听完林氏的回話,對宋氏的態度,對宋姨娘的處置,她只是淡漠的點點頭,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就沒有再多說了,這樣的態度,就是吳玉華也眼尾有些發酸,母親今後的艱難日子,竟不過是這樣毫不在意的五個字……
于是,她的那種心,更熱切了。
周寶璐看看吳玉華︰「雖說和你無關,到底是你姨娘,小姑娘這兩日看著竟就瘦了些,你心里只怕有些想頭吧。」
吳玉華忙拭淚,跪下道︰「臣女不敢,姨母膽大妄為,雖說和姨娘無干,只是姨娘若是警醒些,稟了母親,豈不就是沒這樣的事了?這原也是給她一個教訓,並不冤枉,臣女及臣女一家都不敢有其他的想頭。」
周寶璐點頭道︰「是個懂事的,吳夫人教的好,兩個女兒都這樣明白懂事,我看著是極喜歡的。只可惜了你,憑白的受了這樣的牽連……」
林氏忙起身遜謝不敢。
吳玉華覺得這句話有點特別的含義,又听到隔了一下,周寶璐惋惜的嘆口氣︰「可惜了兒的。」
她簡直想抬起頭來問,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可是她卻只能溫柔安靜的低頭拭淚,完全不敢抬頭。然後她定了定神,抬起頭來,靦腆的說︰「臣女有個不情之請,前兒隨母親進宮,知道姐姐因宋氏的事,受了委屈,我心里也不好過,想去看看姐姐,賠個不是,還求娘娘俯允。」
喲,倒是還真迫不及待呢,周寶璐便笑說︰「倒是巧了,因夫人要帶著二小姐進宮來,今兒一早,吳側妃就來回我,說思念妹妹,若是說完了話兒,想請妹妹去她屋里坐坐,說說話,也是姐妹的情誼。如今看二小姐也這樣惦記著吳側妃,可見是親姐妹了,便去吧,也沒什麼要緊的。」
林氏也有話要跟吳月華說,便跟著站起來,周寶璐卻笑道︰「夫人且留下來和我說說話兒,先叫她們姐妹說說私房話去吧。」
沒有任何原因,林氏卻也不敢推辭,只得站起來應了,又囑咐吳玉華︰「不要淘氣,多勸著你姐姐。」
吳玉華一一應了,心里只是拼命的分析著周寶璐有限的那幾句話,周寶璐到底在可惜什麼,竟然連說了兩次可惜,又有後一句‘私房話’,听起來也非常的有文章。
難道姐姐那里有什麼話要說嗎?
吳月華的確有話要對吳玉華說︰「娘娘打發我跟你說,表姨母那一日說的話,叫太子爺知道了,太子爺听了頗為惱怒,原本是應了把你配進宗室的,太子爺說,家里人這樣,難說學到些什麼,外頭那麼多賢良淑德的女孩子,選誰不行?何必選個疑惑的?且本來身份就略差些兒,原是也配不過的,前兒說是施恩,那也罷了,如今何苦來,便叫把這事兒擱下了。」
吳月華語氣平板的,沒什麼起伏的把周寶璐的話說給吳玉華,而且還忍不住加上了自己的一兩句私貨。那一日得知因著自己的犧牲,而要成就吳玉華的前程,她心中的痛苦直如毒蛇撕咬一般,可是為著家族前程,她甚至還不得不為她說好話,沒有人知道,她那句話說的有多麼的艱難,多麼的痛苦。
而這個時候,她終于暢快了!
吳玉華一臉慘白,嘴角輕輕顫抖,目光中帶著難以置信的,希望破滅之後那種痛苦絕望的感覺,配合她那憔悴的眉眼,吳月華只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舒暢過。
往事中的吳玉華從來沒有這樣過,她就是在裝作維護她的時候,裝作給她遮掩的時候,目光中也帶著一種譏誚的神色,那種神色,叫吳月華永生難忘。
而在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她那一種得意又高傲的態度,真是叫吳月華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嘴,她無數次的跟自己說,有一天成功贏了她,定要叫她知道那種羞辱,可惜,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只除了這一次。
她第一次知道這種感覺是多麼的爽快,全身從每個毛孔里透出舒暢來。這一刻,她第一次毫不質疑,毫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第一次這麼感激這個寵妃的名號,甚至,她簡直要感激太子妃,是她的這一次報復自己,才給了自己這種機會!太子妃肯定不知道,她的報復其實是幫了自己!
吳月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望著妹妹絕望灰暗的面孔,落井下石的說︰「你這也怪不得別人,若不是你們太過分,竟要挑動太子妃來對付我,或許就不是這樣的結局了,你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太子妃會拿你來給我好看吧?哈哈哈!」
吳玉華喃喃的道︰「原來是真的……原來是真的……」
吳月華說不出的暢快滿意,志得意滿的坐在那里,吳玉華眼中神色變幻了幾次,才說︰「姐姐,妹妹有要緊事跟你說……」然後看看屋里站著的幾個丫鬟。
吳月華皺眉道︰「有話你只管說,做這樣干什麼。」
吳玉華淒然道︰「姐姐,若是妹妹的事,是絕不敢讓姐姐煩惱的,以往我們姐妹間頗多齟齬,妹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事……這事……妹妹求你了。」
說著居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行幾步,抱住吳月華的腿。
這妹子難道失心瘋了?氣的這樣?吳月華見場面不好看,又怕妹子當著這些丫頭的面說出些不好听,難收場的話來,只得吩咐︰「你們先出去。」
那幾個丫鬟都是蕭弘澄手底下的人,準確的說,是洪良娣管著的人,因早得了周寶璐的吩咐,果然都很乖的退了出去。
吳月華便說︰「好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吳玉華低聲哭道︰「吳家……吳家就要有滅頂之災了!」
「說什麼胡話呢!」吳月華先是一怔,隨即又鎮定下來︰「胡說什麼!」
「真的,姐姐,是真的!」吳玉華哭道︰「那幾日,我都見大伯和爹爹都天天唉聲嘆氣,連飯也吃不下去,大伯娘一個人還偷偷的哭,我問大伯娘,都又不肯說什麼,我就起了疑心,偷偷的去偷听,沒承想,竟叫我听見了。大伯的意思,太子妃娘娘有意要拿咱們家開刀立威呢!」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吳月華道︰「咱們家有什麼好立威的。」
吳玉華哭道︰「我、我也不懂,我就是听大伯在跟爹爹說話,叫爹爹想法子去求外祖父,大伯說,太子妃娘娘娘家不給力,和外祖父家沒得比,姐姐雖是側妃,卻比她強了,她如何肯甘心,把吳家給滅了,一則是給姐姐一個警告,二則姐姐娘家出事,就是因著外祖父的干系,想來定能保住妃位,但肯定臉上也無光,再不能和她爭的。我實在不懂,就勉強記得這兩句,可是……可是伯娘嚎啕大哭的樣子,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說到這里,吳玉華打了個寒噤,兩眼發直,似乎那個回憶叫她心悸。
吳月華也有一點被嚇住了。
然後,吳玉華回過神來,淒然道︰「姐姐,您想想,妹子若是為了自己的那點子事,自然不敢來求姐姐,以前總是我不懂事,對不起姐姐,現在雖然悟了,卻只是覺得羞愧,更不敢張口,可這家族興亡的大事,非同一般啊,我們家、我們家如今一家上下,也只有姐姐出息,我、我思前想後,便是冒著干系,也要來求一求姐姐才是,不看別人,只看看年邁的祖母,看看爹爹母親份上吧。」
吳玉華哭的哀切,整個人仿若哭軟了一般只往地上滑,吳月華怔怔的出神,太子妃厲害自己是知道的,她不喜歡自己,自己也是知道的,而且自己多次仗著寵妃這個名號與她打擂台,她身為主母,肯定不會喜歡自己。
可是,真的會因此就要滅了吳家嗎?吳月華不懷疑周寶璐有這個本事,如今太子很明顯迷戀太子妃,為討太子妃歡心,做出這樣的事來也有可能,可是太子妃真的這麼心胸狹隘嗎?僅僅因為自己有一個做閣老的外祖父,就要滅掉自己的娘家?
吳月華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何不謙遜點,竟然在太子妃跟前打擂台,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太子妃覺得自己之所以有底氣,就是因為娘家強?她動不了外祖父,就動吳家?
吳玉華一邊哭,一邊打量著吳月華的神色,知道她的思維開始混亂了,陷入了不信與自我懷疑中去,和以往簡直一樣,每一次她都開始不信,然後逐漸的自我懷疑,然後就信了。
這簡直是一定的!就差一把火了!
吳玉華道︰「這幾日我都渾渾噩噩,不敢置信,可今日進宮之前,我親耳听到大伯囑咐母親,一定要想辦法給姐姐帶話,大約大伯沒想到我偷听了他的話,很憂慮的對母親說,若是太子妃娘娘反對大公主說的,把我嫁進宗室的事,那大概就是真的要動手了!今日我說要來看姐姐,太子妃娘娘竟然不許母親來見您,只打發我來,我就知道不妥了,再听到姐姐說這個……我……我……姐姐,我好害怕呀……」
是啊,為什麼母親沒來看自己?進宮來,不可能不來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太子妃不許……吳月華渾身冰涼。
作者有話要說︰五千字,我已經很厲害了!不要再叫加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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