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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寶璐听到了吳玉華的請見,輕輕笑起來,隨手把手里的一張毛邊灑金箋疊好,壓在炕桌上的一個盤子底下,吩咐道︰「立刻悄悄兒的去請吳側妃過來,從後頭門進來,就坐在這里,櫻桃你守著她,不管听見什麼,不許出一聲兒。」
櫻桃應是,不敢耽誤,就過去玉和園了。
玉和園離周寶璐起居的正殿甘德宮,不過隔一個園子,須走兩條走廊,並不遠,周寶璐估算了一下腳程,又喝了半盞茶,才起身出了這廂房,到外頭的小廳坐下,說︰「帶她進來。」
吳玉華低著頭走進來,一言不發,跪下磕頭,把頭挨在冰涼的地磚上,就沒有抬起來,這是一個非常詭異的姿勢,周寶璐卻似乎一無所覺,只是笑道︰「你母親已經出宮了,我也打發了丫鬟直接帶你出去,你還進來做什麼?」
吳玉華又停頓了一下,才抬起頭來,已經是滿臉淚痕,一臉的悲痛欲絕︰「娘娘,臣女……臣女……」
她似乎哽咽的說不下去,又似乎是看著站了滿屋伺候的宮女說不下去,周寶璐非常從善如流的打發伺候的人︰「你們都下去。」
「好了,你可以說了。」周寶璐一臉很有興致的對她說。
「娘娘,臣女先前去與姐姐說話,見了一件極其可怕的東西,臣女嚇的了不得,再三勸了姐姐,可是姐姐卻不肯听,臣女……臣女思前想後,如此大事,實在不敢任姐姐如此倒行逆施,只得請見娘娘,只望娘娘听了,憐臣女一片為姐之心,饒我姐姐性命吧。」
吳玉華哭著說完,只是磕頭。
周寶璐笑了笑,倒是輕松的說︰「瞧你說的,能有什麼要緊事,就扯到這些話來,死呀活的,你只管說罷。」
吳玉華道︰「求娘娘開恩,恕了臣女姐姐的性命,臣女才敢說。」
「好,我答應你,你只管說吧。」周寶璐依然笑嘻嘻的。
好蠢貨,一點兒防備都沒有,我要是吳月華,你早死了十回了!吳玉華在心中想,只恨自己命薄,沒投到她那樣的好胎。
吳玉華忙磕頭道︰「謝娘娘寬厚,臣女先前在姐姐的妝奩里,看見了……看見了……」
她似乎說不下去,怔了一下,才一咬牙說了出來︰「一個緞子做的小人兒,樣子與我們江南道觀或是庵子里用來做法的草人兒相似,在帝都看起來,或許只是像個玩偶,只是,臣女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便再三規勸姐姐,只是……如今姐姐與在家里竟不一樣了,一句也不听臣女勸誡,只叫我別管,臣女……臣女想著,姐姐是在太子爺和娘娘身邊伺候的人,拿著這種東西可還了得!便想著,趁此事還沒作實,稟了娘娘,如今也就娘娘能止了她,也免得釀成滔天之禍,也……也算是救了她的命吧!」
說著就嗚嗚的哭,又磕頭,把地磚磕的砰砰響,周寶璐默默的數著,磕到第六個的時候,她才長嘆一口氣,開口道︰「原來是這樣,怪道你這樣緊張,你是個好的!她有你這樣的妹妹,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周寶璐溫柔的說︰「你且起來,坐著說話吧。」
待吳玉華抽抽噎噎的爬了起來,在小凳子上坐下了,周寶璐見她額頭青腫,暗嘆她還真是舍得出力呢!問她︰「我沒想到你竟會知道來見我,只是,你這也算大義滅親了,你就不怕你姐姐記恨你?如今她是皇上親自賜的側妃,又得太子爺寵愛,就連我都讓她三分,要對付你可是輕而易舉的。」
這話真是問道了吳玉華心坎里去了,她覺得這太子妃真不是個聰明人啊,她每句話每個反應都在自己的預料當中,根本還用不著自己想辦法引她的話,吳玉華忙道︰「臣女也知道姐姐肯定會生氣,可是……可是臣女思前想後,還是不得不說,若是姐姐真的做了那樣的事,如此不忠不孝不賢,可如何了得?別說姐姐被發現了,會是個什麼下場,就是沒發現,萬一……害了人,那也是損了姐姐的福氣啊。」
然後,吳玉華抬頭看周寶璐,誠懇的說︰「臣女自幼得母親教導,除了貞靜孝敬,更知道忠君這兩個字的要緊,聖上賜姐姐做了太子爺的側妃,那是我們家的福氣體面,姐姐自該恪守臣節,恭敬侍上,如今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叫人難過。若說姐姐記恨,我做妹妹的,被姐姐教導也是應該的,便是粉身碎骨也罷了,且如今還有娘娘給我做主,臣女想著,娘娘是個寬厚的,定然知道臣女的委屈。」
周寶璐莞爾,听吳玉華說話就知道她受的是什麼教導,說到官面話的時候,實在頗有點不倫不類,可說到後來,就很順了,果然是學業有專精呢!
周寶璐點點頭︰「你說的很是,只是如今這件事若是查實了,這厭勝巫蠱的罪名,可不是那麼易與的,就是你們家,也難免受牽連,那是抄家砍頭的罪名。我越發說明白了吧,就是你自個兒,今後也難了。」
戲骨來了!
吳玉華大感振奮,太子妃娘娘每一句話都踩在她的節奏上,與她說話真是太舒服了,絲毫沒有隔閡和凝滯之感,不像和姐姐說話,有時候她醒不過神來,配合不好,叫人著急。
吳玉華簡直對周寶璐大起了知己之感,不由的想著,可惜我命不好,沒得投身在母親肚子里,不然也說不準我才是今日的吳側妃,不說別的,就是伺候著這位太子妃娘娘,也是福氣啊。
吳玉華嘆氣道︰「娘娘說的是,臣女雖不懂事,也知道這不是那麼易與的,只是臣女想著,一則,姐姐那里還只是個小人兒,什麼也沒寫,說是玩偶也說得過去。二則,臣女雖不敢居功,但一片忠君愛君之心,娘娘定然是看得到的,就是太子爺,也是知道我們吳家的忠誠。三則,娘娘大婚不滿一月,正是要緊時候。」
她又回頭看了看殿里無人,才說︰「以臣女的這點兒小見識,娘娘如今正是名聲要緊的時候,就是太子爺,也是寧願後宮和睦賢淑的,若是真鬧出這樣的事來,外頭人不明就里,或許有些不明白的糊涂人,不知道娘娘的苦衷,一味以為是娘娘不肯容人呢?且這樣的陰私事,叫聖上知道了,不說是我姐姐糊涂,只說太子爺不能轄制後宮,反倒壞了太子爺的大事呢?太子爺和娘娘是什麼人?是天下第一等尊貴要緊的,且不論我姐姐,就是我們吳家,便是傾了家,也不值得太子爺和娘娘落這樣的名聲呀。」
真是好口才好謀劃,不過還真是說對了,周寶璐點頭贊嘆,她剛剛擺平了說她專寵跋扈的流言,要是真的又來個側妃厭勝巫蠱的案子,就是把吳家抄家殺頭,周寶璐的名聲也確實難了,而且太子爺後宮來個巫蠱案,不僅是吳家,更牽扯堂堂閣老,聖上又會何等疑心?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就是吳月華真的魘了她,她還得捏了鼻子認了,把她暗中處理掉。
就如同聖上處理端妃、慶嬪那樣。
甚至還得關一陣子再處理,或者處理了密不發喪之類。
總之是不能用這個罪名來處理吳家,所以吳玉華就不會受明面上的牽連。她如今是算清楚了,才敢來做這樣的事。
看似無稽,實則是行險,博一搏大的!
從頭到尾都很贊,只是有一點,她錯了,就這一點錯,便錯的厲害,錯的離譜,錯的她整個計劃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沒有接觸過上位者,全靠想當然,所以,吳玉華根本不知道上位者的心理,他們的身邊不乏有功的人,也不乏聰明的人,天下人都為他們所用,要什麼人不能有?他們最怕的恰恰是吳玉華這樣的人,聰明又膽大,不會有任何忠誠,為了個人的小利益,隨時可能要弄死你。
吳玉華想出賣親姐在太子妃跟前獲得功勞,希望太子妃的賞功,能給她一個前程,這一條先就叫人不敢取她了。
當然,周寶璐只是笑道︰「果然是個聰明的,你說的很對,我就是不看你的份上,也只好低調處理了,幸而有你發現,此事還沒釀成大禍,只是,你如此大功,我卻不好明面兒上賞你,倒是委屈你了。」
吳玉華激動的心中砰砰的跳,嘴里卻說︰「臣女不敢受賞,臣女為著忠君,已經對不住姐姐了,心中十分難過,只求娘娘從輕處置姐姐,就是看臣女的孝心了。」
「嗯,很好。」周寶璐點頭贊道︰「又聰明又懂事,怪道前兒大公主也喜歡你呢。說起來,前兒你被你們家親戚連累,倒被人說了兩句,我也挺替你不平的,只是不好說。如今我想想,這樣好的孩子,倒別便宜了外人呀。你且說說,若是作配宗室,願意不願意呢?」
吳玉華簡直覺得周寶璐是她的知己,太知情識趣了,每句話都恰恰說在她心坎上,甚至都不需要她費力引導,比自己姐姐真是強太多了!
怪道人家能做太子妃呢,這麼善解人意!聰明可愛!
有那麼一瞬間,吳玉華甚至覺得,她要是進宮來與她做姐妹,其實也蠻不錯的。
不過,想想就算了,太子納姐妹花為側,顯然是不可能的。
吳玉華輕聲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臣女自己願意不願意的地方兒,全憑太子妃娘娘下旨就是。」
周寶璐笑道︰「橫豎這會子沒人,說說也不要緊,要不,我替你挑一家吧?」
吳玉華終于激動的有些輕微的發抖,勉強鎮定了一下,起身跪下,莊容謝道︰「臣女叩謝娘娘恩典。」
周寶璐笑著叫她起身,又問了兩句閑話,就打發人把她帶出宮去了,林氏還在宮門口等著她呢。
周寶璐笑了一會兒,覺得今天可有意思了,回頭可以找大公主進宮來聊聊,然後就進去里頭廂房,親自掀開簾子,見吳月華攤在炕上,臉色煞白,一頭冷汗,完全不用櫻桃掩著她的嘴,已經抖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