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並不知道薛寶釵的心思已經變了,她一邊伺候著薛寶釵戴上帷帽,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姑娘別急。九爺許是事兒多呢?不是說韻古齋如今正跟著東洋一帶做生意嗎?這跟著洋人打交道,怕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今兒個見不著,還有明兒個呢。明兒個咱們再早早的過來候著,鶯兒不信咱們還能總遇不著了?……」
薛寶釵不發一語,只沉默的自己系好帷帽的帶子,又理了理衣裙,再透過帷幕看了一眼窗外,這才嘆息一聲之後,在鶯兒的攙扶下往包廂外走去。
鶯兒依舊在那里半是安慰薛寶釵半是安慰自己的念叨著︰「上一回是奴婢辦事不謹慎,下次再不那樣了。」又道︰「……還有那個叫許二的,叫我再見著他,定要代九爺好好教訓教訓他的……」
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是房門一開一合的聲音。
薛寶釵跟著鶯兒不疑有他,只自顧自的往外走,準備去結賬了。
另一處包廂里,寶蟾輕手輕腳的關好房門,小跑著來到夏金桂的跟前兒,匯報道︰「女乃女乃,大姑娘她們已經去結賬,瞧著像是要回去了的樣子。」
「是嗎?」夏金桂挑著眉尖兒在包廂里四處打量了一番,眼里疑惑之色漸濃。
寶蟾不明所以,只是試探著問道︰「女乃女乃,咱們是不是也回去了呢?」
夏金桂並沒有馬上回答寶蟾,仍舊東看看西望望,連著茶碗茶壺都沒有放過。她拈起一塊點心,問著寶蟾道︰「寶蟾,你說咱們這位大姑娘這幾日見天兒的來這陶然居是為了什麼呢?只這麼枯坐半日,也不見有人來找,也不見她打發鶯兒出去,到底是想干什麼呢?」
寶蟾搖了搖頭,「女乃女乃都不知道。奴婢哪里能明白的。許是為了這里的茶和點心呢?女乃女乃不是叫人依著大姑娘點的東西,又照樣上了一份兒嗎?」
夏金桂听了這話,撇了撇嘴角,將手里的點心往碟子里一扔。嫌棄道︰「這點心,給你你都不吃,那位能吃得下?也就這茶還算是能入口的……只是,若說她來這里坐上半日只為了喝這兒的茶,我可是不信的。」
夏金桂冷笑道︰「你別看她在家時整日里一套半舊不新的衣服,頭上連朵兒花都不戴的,吃食上卻是極講究的。」
寶蟾乖覺的上前幫著夏金桂續了一杯茶,問道︰「女乃女乃指的是大姑娘吃的那個藥丸子?」
夏金桂呵呵笑了兩聲,端的是嘲諷,只听她說道︰「那個什麼冷香丸。也不知道是她打哪里听來的或是書里看來的偏方,說出來不過嚇唬人的罷了。我就沒听說過,和個藥丸子還非要什麼雨水時節的雨水,白露時節的露水等等的話來。真是個會作的!」
說完,夏金桂忍不住又「嘁」了一聲。
寶蟾笑道︰「听女乃女乃這麼一說。奴婢也覺著奇怪了呢。再沒听說那什麼牡丹花啊,芙蓉花啊的還能入藥治病的?真要這樣的話,也不用大夫了,只在家里種滿這些花就是了,呵呵……」
「誰說不是呢。」夏金桂眉梢兒一樣,嘴角一勾,笑得好不諷刺。
「成日里說著什麼針黹女紅才是本分。詩詞歌賦不過小道……偏偏卻愛拿著自己會識文斷字、填詞作賦在我跟前兒顯掰,嘁——」
「女乃女乃別跟著那樣子的人計較,不值當的。」寶蟾見夏金桂越說越惱,忙勸道︰「那一位好歹沒一兩年也就該嫁出去了,女乃女乃只忍過這些日子便也就好了……」
夏金桂想了想,搖頭道︰「我瞧著。這事兒……懸。」
「女乃女乃什麼意思?」
夏金桂看了寶蟾一眼,「你不知道,太太的眼光高著呢。竟是想著,要給大姑娘說一戶官宦人家做嫡妻,真是……」
寶蟾瞪著一雙眼楮。驚呼道︰「這怎麼可能?那些大人們,誰能同意找個商家女做大婦的?太太不會是……」發夢呢吧?
「你還別不信,」夏金桂冷笑道,「听太太的意思,大姑娘本是要小選進宮的。為的是什麼,你再猜不出來?」
寶蟾也不是真的笨,見夏金桂的神色,她只一想便也猜著了,「莫不是沖著萬歲爺去的?」
「可不是?太太話里話外的說,要不是當年被大爺拖累了,咱家大姑娘這會子怕是已經做了皇妃也說不定呢……」
「這話編的,也太離譜了吧。」寶蟾不信的搖頭道,「奴婢算著,萬歲爺下旨不允宮女子晉位高位嬪妃之後,這薛家才進京的吧……薛家不是包衣嗎?大姑娘便是真的進了宮,也只能是個宮女子。日後若是僥幸承了寵,也最多不過一個貴人罷了,哪里就能像太太說的那樣,做了妃子的?」
「女乃女乃,」說著,寶蟾湊近了夏金桂小心翼翼道,「奴婢說句不恭敬的話。您說太太她,她這兒是不是有啥毛病啊?」
寶蟾指著自己的腦袋,如此問道。
「誰知道呢?」夏金桂說道,「指不定人家當咱們是土包子,什麼都不懂呢……」
「女乃女乃……」寶蟾正要再說話呢,樓下卻傳來了鶯兒驚喜的聲音。
夏金桂和寶蟾對視一眼,忍不住好奇的將頭探出窗外,順著聲音望過去。
!
夏金桂見到下頭的人,給嚇了好大一跳。她忙收回探出去的頭,只挨著窗縫那里小心翼翼的朝外張望。同時支稜著細白的耳朵,細細的听著下頭人的說話聲。
寶蟾見狀,雖不解夏金桂臉上為何會突然出現那樣緊張慌亂的神色,卻也知道這時候不是個問話的好時機,便只跟著躲到了一旁。
這會兒,夏金桂的心里可是翻江倒海驚濤駭浪了。你道是為了什麼?
這桂花夏家身為內務府發牌子的皇商,身為夏家女兒的夏金桂,她可以不認識當今萬歲爺,也可以不知道太子爺的模樣,卻萬萬不能不知道九阿哥恭郡王的樣子。一來,這位爺如今是內務府真正的掌權人,自家皇商的牌子每年審查的時候,少不了要跟這位爺打交道;二來,這位爺是個極擅摟銀子的主兒,跟著這位爺做買賣,真是不怕會虧錢的;再來,便是因為這位爺的長相了。當年賈寶玉當街調戲九阿哥的事情實在是鬧得太大了,四九城里的人真是想忘也忘不了,大家都說九阿哥的容貌俊美絕倫,當今世上再難找到一位可以與之匹敵的人……
沒想到,薛家大姑娘還真攀上高枝兒了?夏金桂咬牙恨聲的小聲道。
這攀上的,竟然還是最炙手可熱的恭郡王?
只是,這兩人是怎麼認識的啊?
……
夏金桂朝著薛寶釵站著的方向乜了一眼,心里只道糟糕。
若是自己的這個小姑子真的攀上了恭郡王,自己娘家的產業怕是真的要不保了。雖然自家逢年過節的孝敬凌普大人不少的好東西,也能跟著凌普大人說上幾句話,可是這恭郡王若是發了話,要為著薛家找自己娘家麻煩的話,凌普大人也不敢逆了恭郡王的意思啊。
恭郡王啊,鐵桿兒的太子黨啊!
真是的,怎麼就叫這一位攀上了恭郡王了呢……
夏金桂心里不無懊惱的怨念著,只恨不得去咬手帕了。
話表兩頭。
卻說薛寶釵帶著鶯兒踏出陶然居的時候,正巧了,九阿哥也跟著萬富等人商議完了東瀛的事情,正預備領著李衛回內務府去呢。
「安排一輛車,送戴先生先回爺的府里修整修整。」九阿哥對著萬富吩咐道,又轉身對著戴鐸說道︰「先生先回去好好歇息一宿吧。等著明兒個,本王叫上林翰,在一品樓設宴給先生洗塵……」
幾人正說話的時候,一個嬌女敕女敕的聲音突然在九阿哥的身旁響起。
「九爺?!」
隨後,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撲將了過來。
九阿哥桃花眼一眯,身形微動了一下,便遠離了原來站的那塊兒地方。
李衛忙上前擋住來人。
那個鵝黃色的身影一個沒剎住,只好眼睜睜的跟著李衛撞到了一塊兒,只听「哎喲」一聲呼痛聲。
李衛臉梢兒微微一紅,心道好軟乎的身子啊。
不過下一刻,只听一聲女兒家的嬌斥,李衛的臉色登時就青了。
「你這個狗奴才!」鶯兒氣紅了一張小臉,在那里指著李衛怒斥道。
李衛本想反諷回去,卻見眼前兒這原本凶悍的跟只夜叉似的女人突然間變了臉,跟著自己身旁的方向一臉泫然欲泣的說道︰「九爺——您可要為人家做主啊……」
哎?!
在場眾人都傻了。
九阿哥卻是給氣得笑了,桃花眼中殺機一現。
只是還沒等九阿哥這一邊的人有所反應呢,就听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在那里喝道︰「鶯兒,放肆。」
話音剛落,一個頭戴帷帽一身秋香色旗裝的女子自不遠處翩翩走來。
就在剛才,當鶯兒在見到九爺而忘形跑過去的時候,薛寶釵便意識到,這個丫頭已經不能再留在自己身邊了。
ps︰
三更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