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泰源樓之後,穆韓如往常一樣去軍營與軍士們一同操練直至掌燈時分,阿魯上前詢問是否留宿軍營。♀
「回府。」穆韓上身光果著,寬肩窄腰,肌理分明,古銅色的肌膚上盤布蜿蜒著幾道新舊不一的傷疤。
聞言,阿魯命人去將他的大黑馬牽來。
穆韓望著遠處朦朦朧朧的樹影,心底那處不禁又隱隱疼起來。等阿魯將馬牽來,穆韓一把奪過韁繩,上馬,揚鞭,一氣呵成。
阿魯眼睜睜的看著被他伺候的皮光水滑的大黑馬,嘶鳴一聲,揚了他一嘴的灰,「呸呸呸……」
等他折騰好,連根馬毛都沒影了,阿魯趕緊跳上馬追上去,罵咧咧,「枉老子一天三頓給它加餐,竟然讓老子吃灰,下次我準保給你塞十匹公馬。」
等阿魯追到都督府,一問人。
「將軍進書房了。」
書房重地,沒有穆韓的允許,阿魯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一頭霧水,七上八下在外面院子外來回踱步,等的望眼欲穿。
書房內,穆韓負手站在書架前,全無方才的急切,良久才彎腰從最下面的櫃子中,小心的捧出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盒。
穆韓捧著木盒的神情是罕見的溫柔。他的手指在鎖上來回動了兩下,「 噠」一聲,鎖扣便開了。
盒中並非設麼稀世珍寶,不過是一只碎掉的玉鐲、一把檀香扇、兩塊繡帕、七枚平安符以及一個荷包,時日已久,這些東西不可避免的顯出陳舊來,唯有玉鐲,因為被時常擦拭,依舊圓潤光滑。
穆韓怔怔的看著躺在盒子中的荷包,她不愛動針線,卻愛給家人做,遂常自己描了花樣,讓身邊人動手。于丹青一道上天賦異稟,畫出來的東西總是獨一份,逸趣橫生。
這是阮雲陽首次出征時收到的禮物,繡的是平安草,寓意凱旋歸來。♀
阮雲陽笑話,這樣奇葩的平安草,獨此一家別無分店。不過今天,他看見顆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平安草。
可也只是幾乎,她的丹青,不少世家都有收藏,為了迎合上位者,模仿者蔚然成風。若是知道自己成了別人口中的大家,她又會是怎樣的得意。
穆韓眼眼底露出點點笑意,轉眼又被消失的無影無蹤。
沒有機會知道了!
穆韓的目光漸漸迷茫起來,時隔二十年,那一天的點滴依舊清晰的恍如昨日。
###
「臭蘿卜,走到哪兒都遇上你,陰魂不散啊你!」說話的小孩七八歲的模樣,五官精致異常,眉間一點觀音痣,更顯靈氣逼人,讓人見之忘俗。此刻這個漂亮如同山精水靈的男孩正眼神不善的瞪著黑馬上的男孩。
似乎是覺得仰頭有損氣勢,漂亮男孩一個眼神之後,旁邊巍巍如山的家丁將他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肩上。如此一來,漂亮男孩足足比馬上的孩子高了一截,頓時笑逐顏開,低頭挑釁的瞧著對方。
黑馬上男孩只瞧了瞧他,沒理他的叫囂,只吩咐,「拉開他們。」
街道上,十幾個孩子都扭打在一塊,準確來說,是十幾個人打穆韓,穆韓卻不理會在他身上加諸拳腳的人,只一心一意認準了一個比高了一個頭,壯了一圈的少年。死死的咬著對方的耳朵,哪怕口中出現了咸腥味都沒有松口。
幾個家丁上前,將揪打在一塊的孩子們分開,唯獨穆韓似乎一無所覺,依舊不松口。
家丁毫不猶豫的在他後勁上一拍,穆韓吃痛,不由自主的張開嘴。頓時一股惡心感從胃部涌來,呸的一聲,吐出的赫然是半只耳朵。
四周響起了幾聲壓抑的抽氣聲。缺了半邊耳朵的少年捂著耳朵,在地上翻滾嚎叫,聲音尖銳,直至耳膜。
「你干嘛打架?」馬上的男孩好似渾不受影響,驅馬上前幾步,低頭問道。
穆韓飛快的抬眼看了看他,只覺得他眼楮黑漆漆的,似會說話,低著頭道,「他們搶我的餅。」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三!他們有十三個,你只有一個怎麼敢和他們打?」
穆韓看著地面不說話。
坐在馬背上的男孩也不氣惱,好奇的問道,「你為什麼只盯著那個大塊頭打。」
穆韓還是不說話,被無視的漂亮男孩卻是耐不住寂寞了,嘲諷,「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你都不知道,笨蘿卜,你學的東西都還給先生了吧。」
男孩朝天翻了個白眼,「小姑娘,一邊兒玩去。」
「你說誰呢小姑娘,你才小姑娘,你全家都是小姑娘!」漂亮男孩出離憤怒了,張牙舞爪的要沖過來,卻忘了自己還坐在家丁肩膀上,自然,被一群人簇擁著,想摔個四腳朝天是不可能,卻也晃了晃嚇了一跳。
男孩偏過頭,笑容可掬道,「還不快點帶你們少爺回去,萬一又被拍花子當女孩兒拐走了,那可怎麼辦啊!」
漂亮男孩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在家丁懷里拳打腳踢,上演全武行,那模樣是恨不得沖過來咬他一口才罷休,叫嚷著,「快放我下來,混蛋,你們听誰的,听誰的。」
男孩津津有味的瞧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黑漆漆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穆韓。
在這樣的眼神下,沒來由的穆韓生出一股局促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家里還有人不?」
穆韓頓了頓,慢慢的搖了搖頭。天災**,一會兒是大夏和蠻族打,一會兒又是項王打梁王,一會兒又變成皇帝和王爺打……
他爹娘都在逃難的路上死了,他不想變成和其他無父無母孩子一樣的兩腳羊,趁著晚上跑了出來,如今漫說家人,就是同鄉都沒有。
「阮青蘿,你個混蛋!不許和我搶人,那是我先看上的,我先看上的,我跟了他好幾天,我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個人,我要訓練自己的親兵,你要干嘛,不許和我搶,否則我和你沒完,沒完!」漂亮男孩聲音尖銳,怨念深重幾乎實體化,同時掙扎的動作更大了。又對穆韓亟不可待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外祖父是東北王,我爹是容大將軍,做了我的親兵,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可以娶美嬌娘。」
穆韓茫茫然的看著他。
阮青蘿對他露齒一笑,萬般可愛,翻身下馬拍了拍穆韓髒兮兮還帶著血的肩膀,「要不要做我哥的親兵!能睡軟乎乎的床,吃熱騰騰的飯,還有大塊大塊的肉哦。」
「他騙你的,他哥才沒親兵呢,你跟我走,跟我走啊,他們家會吃小孩的,阮青蘿是妖怪啊!」漂亮男孩開始胡攪蠻纏。
「容瑄,你被當小姑娘養了七年,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是小姑娘了!」
鬧騰不修的男孩就像被定了身一樣,保持著揮舞的動作,漲紅了臉。
阮青蘿背著手搖晃著走回去,一踩馬鐙,翻身上馬,頭也不回道,「跟上。」
被定身的漂亮男孩如夢初醒,悲憤欲絕,「阮青蘿,你不要臉,竟然撿男人回去。」
阮青蘿沒好氣道,「閉嘴!要不是我撿了你,你都不知道被賣到哪里去了。」歪頭掃一眼橫躺在地上的人,皺眉道,「送到醫館去。」
漂亮男孩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徹底沒了聲音,只能干瞪著眼,一臉郁卒的看著穆韓跟在他死敵後面跑了。
穆韓又累又渴,剛還和人打了一架,全身就跟散了架一樣,可是他不敢說,也不敢落後。周圍人也沒有在意他,依舊保持著不急不緩的速度前進。幾次他掉了隊,隊伍行進的速度也沒有改變,更沒有人回頭看他一眼。
在穆韓快要暈過去的時候,他們在一座莊嚴巍然的大宅子面前停了下來,門口是兩座石獅和威風凜凜士兵。
正要下馬的阮青蘿回頭一看,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不可思議道,「哎哎哎,你們就讓他一個傷患一路走過來,你們怎麼沒給他準備擔架啊!」
家丁,「……我們以為姑娘要考驗他。」
「我干過這麼無聊的事嗎!」阮青蘿瞪大了雙眼困惑。
穆韓也瞪大了眼楮看著她,姑娘?
「呵呵」家丁。
阮青蘿指著穆韓,埋怨,「你自己怎麼也不說一聲!」又拍了拍腦袋,「是了,你也不好意思說。」
穆韓垂眸看著地面,「我沒事。」
「阮雲陽背書背到要吐的時候也會說沒事。」阮青蘿好笑。
慘白著臉的穆韓不知道為什麼,暗地里狠狠的咬了咬牙,憑著一股氣,站穩了身子。
「行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阮青蘿一揮手吩咐人。
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拐角處出現一支隊伍。
「爹!」阮青蘿驚喜的策馬迎上去,在還離著兩個馬身的時候,突然一躍而起朝著一個氣質凜然,五官清雋的男子撲去。
男子一驚,眼疾手快,趕緊將飛過來的閨女接住,正要訓斥。
阮青蘿揪著他的胡子,興奮道,「爹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來嘛?」
男子無奈,笑罵,「調皮!」又顛了顛女兒,笑呵呵道,「瘦了,肯定又每天野出去啥折騰了。」
阮青蘿撅起嘴,不樂意了,「哪有,我可乖了,不信,你問娘去。」
男子笑了笑,掃一眼穆韓,「阿蘿,這小家伙?」
阮青蘿得意一笑,「他打起架挺厲害的,連容瑄都瞧上了,那我就義不容辭的搶回來了。」
男子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會欺負容家小子,等過幾年,小心他連本帶利要回來。」
阮青蘿一撇嘴角,豎起食指,哼哼道,「就是再過十年,我一根手指頭都能戳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