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地處城西,本是樂城里繼傅宴樓之後的第二大樓。傅宴樓被封後,天香樓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不止一倍,加上城中關于傅家的流言不斷,風雨欲來的,天香樓儼然一副後來居上的模樣,隱隱給人取而代之之感。
說來也稀奇,這天香樓本是城西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酒坊,老板是外鄉來的,居家遷來樂城盤了家小鋪子,不過靠著獨門釀造的桑葚酒堪堪在樂城站穩了腳跟,雖則生意興隆,卻十分不打眼,很難讓人想到三年過後小小鋪子竟擴了不知幾番,且能與傅家開的傅宴樓分庭抗禮了。不過世事也就是如此了,有人敗落,就有人頂上。天香樓勢起,哪會上門問一聲傅家容不容許?
傅家這幾年由傅儒松打理,對傅宴樓不甚重視,也不會去多打听天香樓的事。有心人則不難發現這之中的不尋常之處。
天香樓的老板姓楚,年近不惑,是個和善的人,當日未發跡時,連著小二、跑堂、掌櫃都是一人包攬了,事事親力親為,不過如今富貴了亦是如此,還在樓內當著掌櫃從早忙到晚,他自己也說了天生是個勞碌命,閑不下來。但就是這麼個旁人看上去絲毫不像是有主意的人,三年前突地轉了性子,孤注一擲地盤下了附近三間店面,紅紅火火地做起大生意來了。
當時樂城內的酒樓還是以傅宴樓為首,莫名冒了個天香樓出來,眾人都不知所謂。可楚老板眼光獨到,避開傅宴樓的風頭,甘願自降身段,樓內只以家常菜為主,時常推陳出新,也贏得了不少尋常富戶的喜愛。♀後見這兩年積攢夠了,開始卯著勁與傅宴樓爭鋒,你做什麼我也做什麼,偏巧還處處都比傅宴樓做得好,頗有點將傅宴樓趕盡殺絕的意味。
身在院中的傅霜梓對這些生意場上的事自然不甚了解,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天香樓里。
馬車剛在門前停住,就有侯門的小二殷勤地迎上前。傅霜梓在車內嘆了聲,倒是伺候周到。剛要掀簾子下去,被籽兒攔了一攔。
「小姐,戴上這個再下去。」籽兒從身後拿出一頂深色帷帽,在傅霜梓眼前晃了晃。
傅霜梓一愣,是她疏忽了。總不記得自己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姐,急起來就忘了規矩,不過按她心里的打算來看,今後到底嫁不嫁人還得兩說,要這名聲有何用?
她暗笑一聲,由著籽兒替她戴上了帷帽,理了理輕紗,看著妥帖了,才與籽兒相扶著下了馬車。
小二在車外等了好一會兒,臉上不見一點焦急之色,見是兩個女眷也未曾輕看,彎腰鞠了個躬,手一揮請人往里去,才過了門檻,門內立刻來了個清秀的丫頭接引,直讓傅霜梓刮目相看。
因著身在傅家,多少還是听說過天香樓的名號。傅霜梓對天香樓無甚好感,不想今日親臨,倒覺此地確有過人之處,單說禮數就周全得很,讓人賓至如歸。
小二送了人進門後就領著傅聰去停車了。籽兒上前與丫頭交代先前已訂了雅間的,就被人引著上了樓。
丫頭帶著兩人上了三樓,引到門外告歉了一聲就退下了,應是受了桃夭吩咐的,不多著人伺候。傅霜梓在紗幔後稍稍打量了一下,此處稍高些,卻比大堂要僻靜得多,廊外雕梁畫棟無一不精。往常小聚都是傅家張羅,不過桃夭出身富貴,想來訂的也是最好的一間。
傅霜梓帶著籽兒推門進去,更是篤定了心中的想法。
才進門,腳下一軟,低頭一瞧,地上鋪著一寸來高的羊絨毯,門前已有一雙鹿皮小靴在了。籽兒轉身關上門,與傅霜梓一同除去繡鞋往里去。
屋內炭盆稍得很旺,才進來沒多久鼻尖就冒汗了。再看桌椅陳設等等,都是做工精細的。屋子正中一張矮桌,沒設椅子,只桌前四個蒲墊供人休憩。酒水菜肴已經擺上了,明爐上炖著一鍋羊湯,單聞那味就知是好的,還和了藥材進去,當是為傅霜梓專門備下的。
桌前坐著一人,正舉著酒杯自斟自酌。籽兒抬頭看清了那人,猛地一駭。房中遍尋不見白大小姐的身影,卻坐了個穿著錦襖、玉冠高髻的小公子!他們走錯門了?!
見籽兒驚駭,傅霜梓拍拍她的手輕道無事,轉頭對桌前氣定神閑地坐著的公子道︰「多日未見,桃夭別來無恙?」
那小公子聞言放下酒杯,笑嘻嘻地轉過頭來。籽兒瞪大了眼楮,這下總算看清楚了,那人哪里是什麼公子哥兒,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那姑娘柳眉大眼,膚白勝雪,與頸邊一圈白狐毛一比,竟不相上下,也襯得一張櫻桃小口愈發嫣紅欲滴。臉上有些嬰兒肥,還偏巧長了個翹挺小鼻,端的是嬌憨可愛。因著這副相貌,再怎麼做了男裝扮相,也一眼便能讓人瞧出是個妙齡少女。
「每次都這麼見外,跟我爹一樣文縐縐的,厭煞我了!」白桃夭素來最煩繁文縟節,偏生傅霜梓最是重禮,每次都惹得白桃夭擠兌她。不過白大小姐擠兌完了倒是開始愁起來,撐著手臂一股碌爬起來跑到傅霜梓跟前圍著她看了幾圈,上下打量的,最後握著傅霜梓的手歡喜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倒是听說你一病一整月,現下看來氣色好了許多呀。」
傅霜梓頷首︰「托老天爺的福,還沒病死。」
「說的什麼話!」白桃夭呸呸了兩聲,引傅霜梓入座,籽兒也跟著坐在了一旁。
白桃夭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籽兒一番。她此次要說的事情十分要緊,不願不相干的人在場,不過還沒出口就被傅霜梓看出了端倪,溫言道︰「籽兒是我房中的,自己人不礙事的。」
傅霜梓雖說與白桃夭自□□好,但兩人一官一民終歸身份有別,比不得與雲微那般親密。兩人是有緣分,但與其說因著興味相投成了至交,不如說傅霜梓與白桃夭的交好是傅家上趕著的,是傅儒松和老夫人樂見其成的。兩家逢年過節禮尚往來,暗底子里的事不是小輩能明白的。
白桃夭只當多了個姊妹,時常邀傅霜梓出來,宴請等等老夫人都是派香兒過來辦的,香兒全程陪著,順道也听听兩人聊些什麼。籽兒從沒跟著來過,是以與白桃夭並沒見過面。
白桃夭愛憎分明,對明里暗里奉承討好的香兒十分不喜,以為籽兒也跟香兒一般,不過有傅霜梓出言擔保,她松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嗨,不說這個了,先吃點東西吧,我倒有些餓了。」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擺了擺手招呼傅霜梓同吃。傅霜梓笑了笑,也執起筷來。
看著白桃夭毫無吃相的模樣,傅霜梓心中非但不厭惡,反倒有些歆羨。她知道白家一些往事,太守的原配夫人是個山野村姑,常年來無怨無悔地支持著太守科考,不想太守高中後就病逝了,只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太守後來雖說娶了好幾房妾室,但一直感念原配恩情,十幾年來空著正房的位子,對白桃夭也溺愛得很,是以養成了她沒甚規矩的驕縱性子。
白桃夭生為女兒家,卻一點也不驕矜,更沒有女兒家不能拋頭露面的自覺,時常扮了男裝出門玩耍,任性又嬌蠻,偏生家世在樂城中最為尊貴,無人敢惹,算得上城中一霸。
也不知將來誰敢娶她回去。不過相比自己這樣循規蹈矩的大家小姐,傅霜梓暗暗心想,還是她活得開心些吧。
等白桃夭酒足飯飽,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傅霜梓不覺著餓,也跟著稍稍用了些,兩人終于開始談及正事。
白桃夭不是什麼拐彎抹角的人,用袖子擦了擦嘴就沉下臉來鄭重道︰「你不願嫁給我三哥,是麼?其實我也不願你嫁到我家來。」
傅霜梓還沒如何,籽兒倒是聞言暗暗攥拳。雖說白桃夭說的是事實,但後頭一句入耳著實讓籽兒听著有些不快。這白大小姐是什麼意思?是說自家小姐配不上她白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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