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嬪?」張氏更加糊涂了,「我家與她從來不曾有什麼來往,怎會得罪她?老姐姐為何這樣問?」
「你別管我為什麼這樣問,一會兒我自然會告訴你。」柱國將軍府老夫人盯緊了張氏,「你且仔細回想,當年你家里到底有沒有得罪過她?或是跟她家里打過什麼交道?」
張氏回想了半日,還是想不起來︰「往年新年大朝的時候,誥命入宮朝拜,我與她見過幾面,但並未交談,也沒招惹過她。老姐姐,你心里是清楚的,她不過是一個嬪,上頭除了皇後,還有淑妃、敬妃和寧妃壓著呢,嬪里頭還有常德嬪這個資歷比她老的,同樣也生了皇子。新年大朝,她從來就不是最顯眼的一個。不過是年輕,模樣兒也好,皇上對她寵愛些,可從來也沒失了分寸。她這樣的人,我們進宮遇見了,依禮敬著就是了,既犯不著巴結,也用不著和她過不去,又怎會跟她結仇呢?」
張氏這話本來佔理,但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卻仿佛認了死理一般︰「這沒道理,若你家里沒得罪她,她為何專與你家過不去?」
張氏頓時嚴肅起來︰「老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過一介宮妃,如何能與我家過不去?」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了︰「這消息是宮里傳出來的,誰傳的你就別問了。你心里清楚,咱們這樣的人家,私下里都會暗中結交宮里頭有頭臉的管事,不是存了什麼壞心,不過是想著有事多個耳目,皇上是高興還是生氣,咱們心里有數而已。」
張氏點點頭,這種事是有的,從前元配秦氏太夫人在時,就跟先帝元後身邊幾個近侍打得火熱,後來元後去世了。兩邊還有來往,甚至秦氏太夫人過世,這份交情還惠及了她這個新進門的填房。但皇帝繼位後,宮里主事的人換了一撥,從前的人手就漸漸荒廢了,她還幫著安置過幾個出宮養老的老宦官和老宮人呢,也認識了他們收的徒弟。不過五年前她離開了京城,這些人脈也就廢棄了。她也不知道那些人現在還在不在宮里。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接著道︰「我認識的那人,是在御前侍候的,他說。當年你們趙家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後。廣平王就曾向皇上進言。把建南侯的爵位賜給你家瑋哥兒,讓他繼承趙郡公的家業,也算是對趙家小長房奪走你一個好兒子、好兒媳的補償了。皇上當時十分贊成,第二天卻又改了口。那天晚上就是到朱麗嬪宮里歇息的。也不知朱麗嬪當時是怎麼說的,皇上對廣平王道,你家瑋哥兒年紀太小了,身子又不好,怕他小小年紀就襲了侯爵,承受不住這個福份,反而折了壽,還是等他大幾歲再說。廣平王也不好說什麼,于是這襲爵的旨意就一直沒下來。」
張氏大吃一驚。她雖然早就知道皇帝出爾反爾之事,但只是以為他擔心自家孫子養不大而已,沒想到這里頭還有朱麗嬪的事。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又繼續道︰「這件事一拖幾年,到了今年你家瑋哥兒都十二歲了,身康體健的。听說也是武雙全,依理也算可以襲爵了。只是這幾年你們祖孫都不在京中,皇上身子不好,記性差了,一時記不起來,也是有的。可太子傷重,你帶著孫子趕到京城看望,又讓孫子到處去拜訪親友故舊,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誰不知道你們回來了?就有人到皇上面前再提起你家瑋哥兒襲爵的事了。這回又是朱麗嬪勸的皇上,說听聞你家瑋哥兒有意科舉,功課也十分好,若是讓他現在就襲爵,豈不是誤了他的功名路?不如等到他日後得了功名,再賜爵位,就更加喜上加喜了。皇上又听了她的話,才會遲遲未有襲爵的旨意下來。」
如果說五年前朱麗嬪插言趙瑋襲爵之事,還有可能是巧合,現在她再度進言,明擺著就是故意的,攔著不讓趙瑋襲建南侯爵位。自從廣平王許諾了讓趙瑋襲爵,張氏對孫子是否取得科舉功名就沒有了執念,不然依他如今的學問水平,早就該去考童生試了。她進京後,也從來沒跟人提過孫子有意科舉,反而人盡皆知趙瑋是個武雙全的好少年。朱麗嬪還說為了趙瑋的功名路,不讓他現在就襲爵,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
張氏心下憤怒︰「後宮不得干政,這可是皇上登基時的金口玉言,朱麗嬪怎敢如此?!」憤怒了她又著惱︰「皇上怎會听她的話?再寵愛也沒有這個道理!」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冷笑道︰「自打皇後前幾年去了,後宮早就不是從前的後宮了。如今朱麗嬪可說是寵冠三宮六院,旁人都被她壓得黯淡無光了,連蔣淑妃還吃了她幾次虧呢。若不是皇上英明,知道蔣淑妃是太子生母,隨意處置了,容易動搖太子地位,還不知蔣淑妃會是什麼下場。她都吃了虧,旁人就更不必說了,你方才提的敬妃和寧妃,一個病得半死不活的,另一個已經降為昭儀了。剩下的,常德嬪一把年紀了又不得寵,做人象個烏龜似的叫人無處下嘴,倒是得保平安,可其他幾個嬪就……」她搖了搖頭,「如今在嬪位上的,除了常德嬪,也就是朱麗嬪而已。常德嬪明明份位在朱麗嬪之上,見了她反倒象老鼠見了貓一般。」
張氏听得目瞪口呆。五年前她還在京城時,皇帝剛登基不久,皇後也還未死,後宮還是相當和諧的。蔣淑妃作為生有皇子的妃嬪中位份最高者,她的長子直接成為了太子人選,也沒有其他妃嬪皇子跳出來反對,皇後還對太子很好呢。可如今,皇後死了,蔣淑妃在後宮斗爭中落敗,靠著兒子才保住了地位,其他妃嬪是敗的敗,倒的倒,居然讓朱麗嬪佔了上風,還囂張到直接干涉勛貴爵位的傳承,這變化也太厲害了些。皇帝怎會如此糊涂?難道朝臣們就不說話?
她問柱國將軍府老夫人︰「皇上就由得她這樣?饒她再受寵,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兒子都生了,難不成就沒有新人把她壓下去麼?」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嘆了口氣︰「皇後還在時,倒是選過一回秀,進過一批新人,都比朱麗嬪年輕,比她貌美的也不少,可沒一個能及得上她受寵的。皇後沒了,也不知朱麗嬪是怎麼哄的皇上,皇上當著朝臣的面說,他痛失元配愛妻。已經無心再納新人了。便免了三年一次的選秀。宮中最得寵的還是朱麗嬪。蔣淑妃如今也學乖了。老老實實在自己宮里吃齋念佛,在宮務上與朱麗嬪分管,只求不出差錯就好,風頭由得別人出去。橫豎已是一把年紀。孫子過幾年都能娶媳婦了,還跟那些年輕嬪妃爭什麼寵呀?至于後宮里其他娘娘們,年紀大的都沒了心氣,年輕的那些,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上不了台面,連朱麗嬪都不放在心上,一個月三十日,她能佔足皇上二十五天。剩下的日子才讓其他人分去。」
張氏听得詫異︰「難道朝中大臣們就不說話?」
「那朱麗嬪雖然寵冠後宮,但平日里行事倒還收斂,她向皇上進讒言,都是私下說的,外臣哪里能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說出來,怕皇上治他個窺視宮闈之罪。因此不知道的人,還當朱麗嬪是個賢德女子呢。」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我听說,朱家曾打算過,要找人上書皇上,請封朱麗嬪為皇後,因此她行事才這般收斂,想要讓人夸她賢德。可皇上就沒打算過立新後,故而此事不了了之。」
張氏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姐姐,你這話提醒我了,我家與朱麗嬪從來不曾有過交集。若說有什麼事可能會得罪了她,那就只有一件。」她抬眼看向對方︰「當年皇上納朱麗嬪入宮時,郡公爺曾經私下進過言,朱氏宗女,皇上可納可寵,生兒育女也不成問題,但絕不可立為皇後,朱氏之子亦不可為儲!否則將來這江山社稷,到底是姓高還是姓朱?」
柱國將軍府的老夫人听得呆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驚叫出聲︰「趙郡公當真這麼說過?!」
「當真這麼說過。」張氏鄭重點頭,她現在已經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朱麗嬪是前朝宗室之女,既然生了皇子,又得聖寵,心生妄想也不出奇,前朝宗室後裔定然也是支持的。若皇上當真立她為繼後,她所生的六皇子便成了嫡出,即使年紀最小,也能順利越過一眾成年兄長,被冊立為儲。可她若是做不了皇後,這一切就都是泡影。」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長吁了一口氣︰「我也想明白了,她這是知道了趙郡公的話,覺得自己做不了皇後,六皇子做不了太子,都是趙郡公害的,因此才會心中記恨……」她用復雜的神色看了張氏一眼︰「她既然有意爭儲,如今太子退位,諸皇子相爭,六皇子年幼,最沒有勝算,只怕她還要在宮里施展手段,把其他幾位皇子都拉下馬來,才能將六皇子送上儲君寶座。」
張氏肅然道︰「我得提醒廣平王一聲,不能讓樂安王被人算計了。」
柱國將軍只是武將,從不涉足朝中爭斗,這奪嫡之事,更是不沾手。老夫人站起身,嘆道︰「這些事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你既然受了廣平王救命之恩,提醒一聲也就罷了。皇上既然不打算現在就讓瑋哥兒襲爵,你就趕緊帶著孫子回老家去吧,等京里這場亂子平息了再回來。你不必擔心,皇上這樣寵朱麗嬪,也沒打算升她為妃,更別說立她為後了,六皇子絕對做不了儲君!廣平王雖然退位了,但人還在呢,有他坐鎮,京里亂不起來。」
張氏站起身,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多謝老姐姐提醒了,你的話我都記在心里,過些天就回去。」
柱國將軍府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沒多嗦就告辭了。張氏把人送出了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心中還在思索著。
朱麗嬪雖是前朝宗室,但父兄官位低下,所倚仗的不過是皇帝的寵愛,她兒子又小,遠還未到可以入朝參政的年紀,因此她再受寵,也不會有幾個朝臣認為她成了氣候。別看她在後宮好象很得勢,但在前朝又有誰能做她的援手?前朝沒有大臣支持,皇帝又無意,她再蹦,她兒子也做不了太子。她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認為自己有辦法把兒子送上儲君寶座?
又或者說,是誰給了她這個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