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從未像這樣的審視過自己的家,忽然之間,在大雨之中,她覺得一切璀璨的不真實,不真實的如同那些光華流轉的光暈,漸漸落在這水窪之中,變成破碎的夢。
姐姐們都跑了出來,攘擠在廊檐上拍著手看熱鬧。墨泱也跑了出來,蹭到她身邊去握她的手,她扭身踩了他一腳,把手拽出來直盯著前方那愈漸重疊迷幻的燈火發呆。
廊檐上的笑聲一波擠著一波,如同那些層層擁擠而來的海上的泡沫,然而她的心,卻沉在泡沫以下。
宴席散的時候,母後和父王都堅持要她送墨泱去門口,她知道躲不過,索性就和墨泱又打又鬧的到了門口,墨泱嬉皮笑臉的說明日來找她玩,她詭異一笑,爽快的說,「好啊好啊,一定要來啊!」那樣子輕佻的就和**里的那些姑娘們似的,連她自己也覺得像,說完了便也忍不住掩住口呵呵的笑起來。
轉身回來的時候沒見著如意,問旁人,也都不知道,她也沒在意,只是感慨著這些丫頭又興沖沖的往哪玩去了。
在快要到房門口的時候,遇見杜謙,站在院里的那棵老槐樹底下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聲。
她走上前,略略皺眉,問道,「杜謙,何事?」
「郡主,我求求你,求求你,只有你能救她,只有你能,你快——」杜謙不似平時的那份驕矜,瑟瑟縮縮的,聲音還哽咽著。
梁灼正想問他到底要自己去救誰時,余氏從旁邊邁著步子走過來,冷冷道,「杜謙,你想說什麼?」
「王妃,奴才求您,看在郡主的面上就——」杜謙眼里含著淚跪在了余氏面前。
「好你個杜謙,賭錢輸了就想找嫻兒幫你求情。你這樣下去也不怕連帶著你杜家上上下下人跟著——」余氏態度生硬的截過杜謙的話,彎下腰俯在他耳側幽幽道,「陪葬!」
說著一拂袖子,冷冷斥道,「還不快滾!」
「是是是,奴才這就滾。」杜謙跪在那面如土色,听了這話,當真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母後,杜謙今這是怎麼了?」梁灼看著往日也算玉樹臨風的杜謙一臉狼狽,忍不住奇道。
「那要問他自己都做了什麼好事。端著是若耶的親信,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哼!」余氏冷哼一聲。
「母後你也真是的,好歹他也是若耶哥哥的親信,何必為了賭錢這點兒小事依依不饒的呢。」梁灼向來不太喜歡母後錙銖必較的行事作風,嘟囔了一句,隨手推了門進了自己的閨房。
「嫻兒,你不明白母後的這番苦心啊。」余氏站在槐樹下,輕輕嘆道。
隔天起來,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像是誰家的孩子被親人不小心遺棄了似的,徹底不管不顧的嗷嗷大哭起來。
梁灼想到今日墨泱回來找她,連忙起身,她可不想見到那個冤大頭,「如意!如意!」
她連喊了幾聲也沒見著如意,正納悶間,只見小綠豆瑟瑟縮縮的走了進來,跪在她面前,低低道,「奴婢來伺候主子漱洗。」
「不用了,你去把如意給我找來!」梁灼下**自顧自披了一件外衣,薄怒道。
「郡主,郡主,奴婢不知道如意姐姐在哪。」小綠豆,跪在那,全身篩糠似的,聲如蚊蟻。
「那你還不去問。」梁灼梳著頭,沒好氣的說道。
「奴婢,奴婢不敢。」小綠豆在那低低的哭了起來,含含糊糊道,「王妃、吩咐——吩咐——奴才不得,不得離開主子半步。」
「什麼什麼呀,你不用听她的,這個家我父王說了算。」梁灼一早起來听見她嗚嗚咽咽的哭聲,不由得心里發煩,但看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免心軟起來,無可奈何道,「你呀,快幫我梳洗,一會就和著我一塊出去吧。」
小綠豆連忙起身幫著她梳洗更妝。
一切都弄好,外面的天還朦朦朧朧的沒完全亮開,她也顧不上了,一心只想著快點見上墨池,便帶著小綠豆急急忙忙的從後門乘著馬車嗒嗒的朝宮里頭跑去。
「你不用擔心,我們從後門偷跑出來的,我母後不會知道的。」梁灼看小綠豆比自己還小上幾歲,卻要因為她受驚嚇,心有不忍,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外面的雨水嘩嘩嘩俯沖一切,似乎早早巴望著盛夏的到來似的。怎麼說呢,這樣轟轟烈烈的氣勢,正如同紅白兩用的鞭炮聲一般,不瞧真切,誰也不知道它是在哭喪還是在報喜。
好不容易到了清涼殿的門口,結果殿門卻鎖了,梁灼連敲了幾聲也沒人應,顯然墨池他現在不在家。梁灼立在門前等了一會,失望極了,眼看著天越下越大,她和小綠豆又都沒吃早膳,肚里餓得難受,便對小綠豆說,「要不,咱們回去吧。」
她們兩人剛從清涼殿的石階上走下來,就看到梁子雄和墨池也並肩向這邊走來。
「父王!父王!」梁灼一下子撲過去,欣喜的喊道,「你怎麼會在宮里?」
「你這丫頭,倒管起父王來了。」梁灼含笑瞪了她一眼,沉聲道,「是燕妃一早宣我來,讓我那個北國的朋友幫墨池一個忙。」
「哦,什麼忙?」梁灼好奇的看了看一旁站著的墨池。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梁子雄臉色微怒,沉聲問道,「你一早來這是做什麼?」
「我是,我是讓他教我學騎馬呢。」梁灼低著頭誰也不看,伸出手朝墨池一指。
「呵呵,那好。那你就隨墨池學學馬,學會了我們來比試比試。」梁子雄一听梁灼要學騎馬,不覺玩性大起,呵呵笑道。
「那父王你,可不許管我。不,是母後可不許管著我。」梁灼心底樂開了花,拉著梁子雄的手撒嬌道。
「郡主——」一邊的小綠豆小聲的哀求道。
「听到麼,父王你回去可不能讓母後責罰小綠豆。」梁灼嬌聲嬌氣的喊道。
梁子雄想了一會,抬頭看了看墨池笑道,「好吧,你且讓她跟著你先學些日子,別過于頑劣就好。」說著又點了下梁灼的額頭,「你母後那我會說的。不過只一樣,你可不許惹什麼麻煩。」
「好了好了,嫻兒知道了。」梁灼眉開眼笑的站到墨池旁邊,滿心歡喜的仰頭看著他。
墨池站在那看著、听著,忍不住嘴角漾起了清淺的笑意,面容也暖了起來,在這個雨水滂沱的清早,像一朵潔白的桔梗花。
如果這也算偷笑的話,
那麼,至少
墨池曾這樣
為了她
而獨自偷偷的笑過。
「關于那件事就先這樣說下了,若有什麼其他的事,可以差人過來找我。」梁子雄微笑著對著墨池說了一聲,又看了眼梁灼,唬著旁邊的小綠豆說,「走,回府去。」
待梁子雄一走,梁灼更開心了,牽著墨池的手含情脈脈道,「我特地來找你的,這下好了,可以和你多待些日子了。」
墨池忽然臉色冷了下去,想抽出手來,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微有不忍,卻倒反過手來緊緊地握住了梁灼的手,暖聲道,「外面雨大,先進去再說。」
「門不是鎖了麼?」梁灼剛說出聲,只見墨池在門上模了幾下,清涼殿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走,進去吧。」他忽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溫柔,輕捏著她的手走進殿中。
殿中倒也真是清清冷冷的,除了幾個粗使的下人正在打掃廊檐上細微的灰塵,也只有阿碧一個丫頭在屋子里頭。
阿碧見他們來了,也只是略微低頭朝他們笑笑。
不知為什麼,梁灼總覺得阿碧和一般的下人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出,只是直覺帶給她的第一感受。
不過總的來說,她不怎麼討厭這個丫頭就是了。
「阿碧,準備早膳了沒有?」墨池看了一眼梁灼,想她這麼早來肯定還未吃過飯,扭頭向一邊的阿碧問去。
「還沒呢,我以為公子回來的晚就沒做。要不——」阿碧面帶愧色道。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墨池輕輕寬慰道,又轉過頭光彩熠熠的看了看梁灼,「要不我們先去湖心島吧。」
「我不喜歡這里。」墨池說著又幽幽地補了一句,那模樣就像一個孩子——一個第一次準備問母親要糖,還沒開口就被別人一眼識破了的孩子。
「好啊好啊,我也不喜歡這里。」梁灼笑著看他歡聲道。
確實。
她這樣喜歡他,自然是去哪都是好的。
這樣滂沱的大雨,小舟在湖中搖搖晃晃起來。四周是浩渺無垠的湖水,在雨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如同墨池此時此刻的眼楮。
她躲在他懷里,他輕輕地抱著她。
他的懷里有茶的香味,淡淡的,苦茶的香味。
到了湖心島,她和墨池身上多多少少都淋了些雨水。
于是各自回了房里頭去換衣裳。
她剛換下衣裳,阿碧敲門進來,端進一些白米粥擱在桌上起身便走了。
她看著那些寡淡無味的白粥,實在沒有什麼胃口。
只愣坐在那,痴痴的看著外面大雨如注。
他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看了看她桌上一口未動的白粥,輕聲道,「你還是吃不慣?」
「沒有沒有,我可喜歡吃了。」梁灼轉眼一看墨池進來了,慌忙跑到桌子前端起清粥呼啦呼啦大口喝起來,邊喝還邊看著墨池笑,「你看、你看,是吧?」
墨池看著她嘴里吃著東西含糊糊說話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眉目也跟著舒展開來。
她看著他笑了,心底開心,也跟著笑得更歡了。
「咳咳——咳咳咳」突然梁灼忍不住笑嗆起來,放下筷子彎下腰使勁地咳起來。
「你呀,明明不喜歡又偏要拼了命似的搶著去吃,現在好了,你看,嗆著了吧?」墨池笑著伸出手去輕拍她的後背,語氣幾分責怪,幾分無奈,幾分憐愛。
「是啊是啊,我以前是不怎麼喜歡這白粥。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喜歡的,我都喜歡。」梁灼嗆紅了臉,接口道,說罷又「咳咳、咳咳」的夢可樂起來。
「好了好了,你先不要說話了吧。」墨池眉頭微微皺起,略顯心疼的看著她,幽幽嘆道,「你連吃個飯都能這樣不小心,唉——」
說完,眼光落向別處,仿佛又想起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了,好了好了都好了!」梁灼直起身來笑著看墨池,一雙美麗的眼楮盈滿淚花。
那模樣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對了,為什麼讓阿碧給你做飯啊。我,我也會的。我想親自給你做飯吃。」梁灼撲在他懷里笑眯眯的說。
「好了,嫻兒,你可別胡鬧了。」墨池推開她,淡淡道。
「你說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她連問了兩聲,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他看她,不置可否的低頭淺笑。
「你剛剛叫我嫻兒對不對,嘿嘿。」她仰頭一笑,紅隻果花一樣明亮的模樣映進他的眼里,他覺得眼楮微微有些疼。
她說她要做飯,他只好隨著她,結果不出所料弄得滿室狼煙。他和她急急忙忙的朝外跑,卻還是撲了一頭一臉的灰。
他沒有如往常那般板著臉,伸出手輕輕替她抹去臉上的污跡。她怔怔地看著他,就此希望歲月就此停駐。
雨水很大,瓢潑大雨。
他們拘在這一彎屋檐下,不理會天地變色。
飯食是沒有燒成,連著存儲用的糧食也被她弄得四散狼藉。
阿碧無奈地搖搖頭,撐著傘冒雨去買。
他看著她,幸災樂禍的神色,「好了,這下沒得吃了。」
她蹲在那吐了吐粉舌,一份無所謂的樣子,「那我們就坐以待斃吧。」
雨水在外面愈來愈響,乒乒乓乓的雨聲簡直是要咋了這屋子似的,他和她並肩站在雨下看外面發了瘋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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