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一條深山老林里的小青蛇,我們那的風水不好,經常不是大旱就是洪災,好不容易遇上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要出來尋點食物,還要冒著被天敵四海追殺的風險……」小青蛇說著又很是難過的抽泣起來。
「好了好了,別難過了,後來呢?」我找了個又軟又舒服的地方躺下來,「庫嚓」「庫嚓」咬著一個又甜又脆的紅隻果饒有興趣道。
又有故事听咯,現在來講一個悲劇蛇的血淚史啊,是啊是啊,修煉千年還不得人身,太血淚了,太悲劇了……
「啊嗚——」我對著手中的大隻果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嗚~~真是美味極了……
小青蛇醞釀了一會,接著道,「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修煉,修煉成仙或者修煉成人。我當然也不例外……」
小青蛇說了一半,又很是吊人胃口的停了下來。于是我「噗——」一聲將口中的一個隻果核以瀟灑漂亮的弧線吐了出去,抹了抹嘴巴鼓勵道,「這個想法很好,很上進,接著呢,你——」
「我們家族的蛇沒有什麼背景,沒修煉的時候就經常死于非命……」小青蛇說著又苦笑了一聲,接著道,「而且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輪回五道,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復原來的命運。如果一旦修煉了,修煉失敗後就更是墮入冥界煉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可是,即使墮入煉獄這麼可怕,一起去靈界修煉的蛇還是很多,很多。但是靈界紫竹林的修煉要求對我們族類又向來是格外的血腥殘酷,每一年開始去的數以百萬計的小蛇漸漸得只剩下一百萬、七十萬、十萬,到最後當初一起修煉的小蛇甚至余下不到一萬……」小青蛇聲音沉痛道。
「幾百萬條蛇只剩下一萬,一萬了嗎?」我驚呆了,手中正在啃著的隻果也嚇得咕嚕嚕滾下去,滾到某個我看不見的角落里去了。
「呵呵」小青蛇不知怎麼了,忽而淡淡一笑,語氣淡漠幾不可聞,「剩下的一萬條修煉的蛇,因為我們族類的低下,經過層層篩選比拼之後,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也許有可能被靈界的人好心收留,開始真正的修煉之路。」小青蛇鄭重道。
「這麼殘酷?」我大聲叫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萬里挑一?唉,可憐的小土蛇啊,看來不管什麼時候都得找個背景最是要緊啊。
「這就是族類低等的命運,所有的物種都看不起我們,同類也看不起,靈界就更是瞧不起我們。有很多些年,我們族類的蛇前赴後繼趕往靈界紫竹林中修煉,結果听到的也只是墮入煉獄的悲慘結局……」小青蛇長長嘆了一口氣,似是對家族的歷史無限悵惘,「我捱過了所有的苦,過得暗無天日,無非就是期待著有朝一日可以擺月兌我們這一蛇族類淒零的命運。」
「是的是的。」我連連點頭,又小聲道,「那你後來成功了沒有?」
說完立馬我就後悔了,這還用問嘛,鐵定以及肯定是失敗了呀,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完了,又傷小青蛇的心了。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過去了,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林中的陽光再次照射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月兌得人形——」小青蛇似乎沉浸在了往昔的美好之中,聲音陡然變得歡喜起來,那種歡喜,那種經歷無盡辛酸之後的喜悅是那樣的彌足珍貴,那樣強有力的震撼著其他人的心靈,引起共鳴。
「太好了太好了!」我忍不住為他開心,一翻坐起來,使勁地為他拍手,就好像那個變成人身的小土蛇是我一樣,是我一樣令人忍不住要喜極而泣起來。
小青蛇接著道,「那天,林子里的陽光對我來說格外的好,那是昭示著我重獲新生的曙光,林子里的小鳥也變得格外可愛,不再嘲笑我,不再譏諷我,我緩緩起身,走了出去,走到林中一片水盈盈的湖泊中,映著湖里的影子,低下頭滿心歡喜的審視著自己的新模樣……」
我不再發出任何聲音,豎起耳朵仔細地听著。
過了好大一會,周圍安靜極了,就在我以為小青蛇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小青蛇突然很是悲痛的吸了口氣,長長的氣體吹進蠶絲洞里,吹得我瑟瑟發抖,忍不住抱作一團朝拐角躲去。
小青蛇就在這陣冷風之後,頓了頓,哽咽道,「就在我滿心歡喜覺得可以榮歸故里的時候,突然從天而降兩道閃電,一紅一白……一紅一白……」小青蛇似乎特別仇恨那兩道閃電,聲音顫抖,咬牙切齒道,「一紅一白將我生生劈成了兩半,五百年修為頃刻化為灰燼,重新打回了蛇身。」
「啊——」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我可憐的小土蛇,你的人生要不要這麼悲劇,這麼悲催啊,嗚嗚嗚,嗚嗚嗚,我真的是好心疼好心疼啊。
我眼淚汪汪的揉了揉了眼楮,很是難過的問道,「那你怎麼辦啊,還要像以前一樣嗎?」
「不,絕不!」小青蛇突然大吼了一聲,那聲音陰狠至極,恐怖至極,雷霆風暴似的在蠶絲洞里炸了一聲,駭得我差點要魂飛魄散。
好不容易緩了一會,回過神來,又止不住地上上下下直打擺子。
小青蛇還在說,聲音顫抖,「我不甘心,我怎麼會甘心?我不服,我絕對不服……」
「那……那……」我打了個寒噤。♀
小青蛇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我又重新修煉了五百年。」
重新修煉了五百年?我沒記錯的話他不是被打回蛇身了嘛,難道,難道是?
「你又重新去的紫竹林?」
「嗯。」
「重新和那些數以百萬計的小蛇競爭?」
「嗯。」
「你……」我倒吸了一口氣,驚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我一直以為五百年前的那一次修為被毀是一場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自己的錯,是我時運不濟!所以後來這五百年來我從不去水邊,我害怕水,害怕閃電,我害怕會遇到同樣的命運,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自己要永生永世做一條任人踩踏命比草賤的小蛇,我不要,我不要……」
頓時,蠶絲洞里又顛三倒四左右搖晃起來,冰冷的寒風來回貼刮著蠶絲洞的地面,「嘶——」「嘶——」直響,宛若二月映泉邊,如泣如訴的二胡弦響。
「小青……」我喊了一聲。
我知道他是哭了,蠶絲洞里的風這樣冷,這樣冰,蠶絲洞里的聲音這樣淒清,我怎會不知道是他哭了呢,他不止哭了,還哭得這樣傷心。傷心到我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安慰他,我知道他有一千多歲了,可是此時此刻他在我心里,就是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一個需要被愛護的孩子。
「小青……」我又喊了一聲,可是沒有回答。
只有細微的抽泣聲在蠶絲洞底不動聲色的游動著,是小青的哭聲,如此壓抑的哭聲。
我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蜷縮在那,很是感懷的濕了眼眶。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很不甘心努力去想要改變拼命爭取的東西,那種竭盡全力之後依然毫無所獲的感覺,真的讓人覺得很絕望,很絕望。
如人溺水,死命掙扎,百般不甘,吃盡苦頭,卻終究——尸沉湖底。
「後來我知道當年廢去了我百年修為的那兩道閃電,其實根本就不是閃電。」小青似乎緩過來一些,又雲淡風輕道。
「嗯?」不是閃電,那是什麼東西那麼厲害?仇家尋仇,伺機報復?
「那是靈界之中最聲名顯赫萬人敬仰的兩個人——冰魄族大祭司許冰清和聖火族聖女烈紅雲。」
咦,怎麼听起來這麼熟悉呢,好像在哪听過一樣,在,在,在在在……想不起來。
「他們為什麼要劈你啊,難道和你有仇?」
「哼~」小青冷笑了一聲,「在他們的眼里我們這樣的族類怕是連和他們做仇人都是一種褻瀆吧。」
「那為什麼劈你啊?」我實在想不明白了。
「因為好玩,因為烈紅雲一時興起,就和許冰清打賭,看誰先一步廢了我的修為誰就為勝。」
「就這個?」
「就這個。」
「你完全沒、沒得罪他們……」
「是。」
「那之後呢?」
「什麼之後?」
「廢了你全部修為之後啊,他們難道沒有過來、過來給你個補償什麼的?」
「沒有。」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呵呵的冷笑起來,「高貴如他們,自然是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我想說什麼,又都說不出來了。是啊,要小青拿什麼去和他們反抗,拿什麼,能拿什麼,什麼也拿不出,實力的懸殊連以卵擊石都是一件望塵莫及的事。
這世間,公平有時真的是一件很現實很諷刺的字眼。
「那你後來是怎麼知道的呢?」
「在我又重新修煉五百年之後,紫竹林的靈者告訴我的。他說你現在還不能換得人身,因為大祭司和聖女當日的賭約還沒有結束——」
「什麼?還沒有結束?難道還想劈一回不成?」我忍無可忍的大吼道。爺爺的,還有沒有王法,存不存天理了。
不過小青倒好像越來越淡定了,淡定的就好像他講的這條小蛇不是他自己而是我一樣,「當日,烈紅雲和許冰清劈中我之後,二人爭執不下,各自非要說是自己贏了,後來許冰清不服又不想惹美人生氣,就當著紫竹林眾人的面對烈紅雲說,‘這樣,若這小蛇日後再行修煉,待他成形之前,先尋到我倆面前,再劈一次,孰先孰後由它說了算,如何?’」
「啊,那你去了沒有?」我徹底呆了,這許冰清和烈紅雲到底都是不是人啊,這麼慘無人道。不過轉頭一想,是的,他們本來就不是人。
「去了。」
「好吧……」我無語道,心想你個傻瓜,你個超級無敵大笨蛋蛇,人家要你去你就去,你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因為靈者告訴我,只要我去,待他們分出勝負之後就自然會還我修為,助我成人。」
「你信?」
「不得不信。」
「為什麼?」
「不然怎樣?」
「……」好吧,我又是一陣無語中。
「後來……」小青沉吟道,「後來我跟著紫竹林的人就去了靈界一趟,還見到了傳說中的聖火族聖女烈紅雲——」
「長得好看嗎?」我好奇道,心想那樣不可一世的人會長成什麼樣呢,會不會如她的心腸一樣又丑又凶。
「呃……」小青愣了一下,接著道,「長得很美,很美。」
「真的?」連被她迫害的小青都覺得她美?有沒有搞錯,不會是反諷吧?
「是的。」他輕輕笑了一聲,「我從來也沒見過那樣好看的容貌,她一笑,我心中對她積存的恨意也頃刻之間土崩瓦解。那天她來找我,告訴我不管比試結果如何,我都要說是她贏了,否則我永遠別想獲得人身——」
「我才不信呢,那要是許冰清難道還不能為你修得人形?」我不知為什麼,特別不喜歡那個烈紅雲,估計是妒忌吧,妒忌一個人竟然有那麼好看的容貌,好看到竟然令恨她的人都卸下仇恨。
「不能。」
「為什麼?難道許冰清還不如那個烈紅雲?」我很是不解,氣勢洶洶道。
「因為她在我體內植入了聖火族的封印,而這個封印只有聖火族的聖女才能夠解開。」
「那後來呢?烈紅雲贏了有沒有兌現諾言?」我緊追不舍的問道,心里卻不信那個美得驚世駭俗的烈紅雲會真的肯幫他。
不為什麼,不信就是不信。
「後來……」
「後來……」
「後來再也沒有後來了。」小青模模糊糊地說完,又無限感傷的長嘆了聲,風「嗖」一下吹進來,吹得我好不容易不再顫抖的身體又是一陣猛抖。
就在我正要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的時候,小青自己慢慢地道出了原因,那個原因實在令我不能接受也很是費解,但是我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為什麼了。
我愣在那,一時之間回不過神,原來世間竟然還有這樣風風火火的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好像,世上眾生所珍惜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在他們眼里,全不值一提,這樣瀟灑,這樣出塵。
小青很難過,卻沒有哭,只是蠶絲洞里來來回回還是有風聲,一遍一遍,風聲不止。
後來小青也沒有再說話了,我縮在萬籟俱寂的蠶絲洞里,漸漸地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我想,也許小青這個倒霉孩子也是偷偷喜歡那個什麼烈紅雲的吧,不然為什麼兩次失去修得人形的機會也不恨她,卻只是恨許冰清?不然為什麼剛才說出那段話的時候,蠶絲洞里會發出那樣一種聲音——不是之前痛哭失聲時類似二胡的聲音,而是一種幾不可聞的淡淡的蕭音,如此,如此纏綿哀怨,痛得藏山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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