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還有嗎?」梁灼快速吃完了手里的烤雞,伸出油乎乎的手抹了抹嘴,仰起頭十分貪婪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囁喏道。
「沒有了。」少年懶懶一答,又身子一越躥回了樹上,聲音溫和道,「什麼東西都要適可而止,切莫貪戀妄溢。」說完,從樹上扔下一方雪白的帕子,道,「擦嘴。」
「哦。」梁灼很是乖覺地拿起那方雪白的帕子看了看,終于還是朝自己油乎乎的嘴巴上揩去,沒辦法吃人的嘴軟,叫她擦嘴就擦吧,她拿著帕子使勁地在嘴上揩來揩去,帕子有一股很是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曾經聞到過,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難道都沒有人教過你怎樣擦嘴麼?」那個少年看著梁灼橫著和自己的一張嘴巴有仇似的擦嘴法,很是無奈,皺了皺眉頭,閃來,拿過梁灼手中的帕子,動作十分輕柔地抹了抹她嘴角上的一點油漬,淡淡道,「女孩子總該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梁灼畢竟也不是個真正的五歲幼童,听眼前這個少年如此的一番話,不禁臉刷地一下羞紅了,想起自己自從重生以後一直過著顛肺流離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周遭窘困的環境讓她早已經忘了自己原來是個女孩子,讓她早已經忘記了矜持,忘記了一個女孩子該有的矜貴,現在的她為了不被初蕊夫人趕走,更是要每天不分白天黑夜的苦練一大堆她根本無心想要學的劍術,即使這樣也還要饑一頓飽一頓,她哪還有什麼資本去矜持,她哪里還會被別人當做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去對待,心里滿月復的委屈此時此刻卻被這個少年一下點破,不覺又惱又羞,眼楮里忍不住泛起淚光,一把推開了那雙正在替自己擦嘴的手,揚著小下巴賭氣道,「就不好好擦嘴,就不好好擦嘴,怎麼了?」
「好了,別難過了,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那個少年被梁灼猛地一搡,也沒有生氣,目光反而更加柔和了幾分,含笑道,「而且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哼!」梁灼氣呼呼地撅起嘴,橫瞪了他一眼,氣哄哄道,「你不要哄我了,我知道我現在很丑,一點也不像女孩子!」
「怎麼會呢,你一點也不丑的。」那個少年依舊微笑著,雙手往後一背,猶如變戲法似的從身後突然拿出一簇簇灼灼似火的鮮花來,遞到梁灼面前,輕聲道,「記住,你笑起來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是嗎……」梁灼怔怔地看了看少年手中捧著的那一簇紅如烈火的鮮花,不由得看呆了,她從未見過如此攝人魂魄的花卉,那樣的顏色就好像是鮮血里浸過一般,也從未有人贈送過她鮮花,重生以後,有些人對她很好,有些人對她不好,可是他們都是喊她阿丑。
阿丑、阿丑,在他們眼里自己也是很丑陋不堪的吧。
梁灼睜大了眼楮看著這些美麗的花,心底軟了起來,涌過陣陣的暖意,那花微微帶著點清談的芬芳,低低掠過鼻子,那樣美好而清新的香味,已經足夠挽回一個少女的矜持,梁灼聲音變得溫柔起來,低聲道,「是給我的?」
「當然。」他輕聲道。
「為什麼?」梁灼不解,為什麼要給自己送花,自己長得一點也不好看。
「因為每一個女孩都應該像這些鮮花一樣得到她們應有的呵護。♀」他看著她,眸色沉靜如夢里的湖泊。
「為什麼。」她還是忍不住問,眼楮里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緩緩地伸出手去,微笑著從那個少年手里慢慢地接過那簇花,臉輕柔地蹭在那些花當中,拿著花的小手微微顫抖起來,是麼,是這樣麼,每一個女孩最終都會得到她們應該得到的呵護?
「每一個女孩都會得到她們應有的呵護。不過在此之前,她們要更加學會愛惜自己,像愛惜這些花一樣。」那個少年並沒有回答梁灼的問題,忽而很是溫柔地看著梁灼,斟酌道。
「唉……」梁灼看了看眼前這個暖如春風的少年,搖了搖頭,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道,「那是因為你衣食無憂,所以才會講出這些話吧……」
「呵呵。」那個少年並沒有回答梁灼的話,只是輕輕笑了一聲,笑得很無奈,笑得也很甜蜜,道,「人必先自辱而後人辱之。外界的環境對于我們自身而言只是一道道不同的屏障而已,做人應該首先從自己身上找問題,懂嗎?」
梁灼長長地「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她雖然不是五歲的女童,但還是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的話也太隱澀了些,簡直不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倒像個七*十歲的老學究,不由得揚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好了,我要練劍了,我可不能和你比啊,我亥時要是完不成初蕊夫人交代下來的任務,就又要挨餓受凍了……」說完很是不滿地看了看眼前這個好像整天也沒什麼事的少年,心里哀嘆命運的不公啊。
「好吧,你繼續。」少年將那把梁灼丟在地上的風華劍撿了起來,拿給梁灼,轉身又跳回了桃樹枝上,斜倚著,假寐起來。
「喂——」梁灼叫道。
「不許叫喂,小孩。」
「哥哥。」
「乖。」
「哥哥?」
「嗯?」
「你有沒有什麼秘密武器心法口訣之類的讓我可以把這本劍譜里的招式全部都學完?」
「有。」少年略一沉思,張口答道。
「真的?」梁灼的眼楮立馬變成桃心狀,哈喇子直流地看著樹上的少年,她就知道這個少年不簡單啊,嘿嘿嘿,太好了。
「嗯。」少年答道。
「你快告訴我,告訴我啊!」梁灼一听,對著樹上的少年激動地大吼大叫道。
「你過來一點。」少年想了想,抬頭看了看梁灼,開口道。
梁灼立馬 瞪小跑了過去,身體貼著樹干,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你听好了,三個字。」那個少年從樹上微微俯,嘴角頗具玩味地笑了笑,
「嗯嗯嗯!」梁灼撥浪鼓似的拼命點著頭,兩眼放光。
那少年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嘴角,聲音低沉,對著梁灼一字一頓緩緩道,「接——著——練!」
「你!」梁灼睜大了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樹上的少年,恨恨道。無奈那少年早已轉過身去,背對著梁灼舒服地睡起覺來,梁灼看著真是又生氣又妒忌,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大騙子!」只好甩了甩腿,拿著風華劍又風風火火地練起來。
「 」
「呼呼呼」
「 」
「呼呼呼」
梁灼瘦小伶仃的身影在整個花開園里閃來閃去,雞窩似的頭發繼續在風中掩煞群芳,傲然沖天,一張稚氣未開的小臉雖然總是氣沖沖的卻是充滿著斗志和蓬勃的朝氣,樹上的少年直起身來,看著這個五歲的小女娃,忽然想告訴她,其實,你更像一只翩然而飛的血色蝴蝶。
正午濃稠的陽光正慢慢地消退,隨著風華劍一劍一劍在空中劃過的凌厲聲,天邊金燦燦的光芒逐漸變得緋紅起來、深紅起來,紅彤彤地染遍了整個花開園,連著花開園里滿園的桃花,微風拂過,花香如海,梁灼感覺就如同做了一場酒紅色的夢。
酒紅色,天地皆醉。
也許是吃過了烤雞比較有動力,下午的劍術一招一式練起來,梁灼也不覺得乏味了,邊練著還邊唱著自己自創的蘑菇歌,得意的想,原來她也是有人欣賞的,雖然那個人有點小討厭,不過看在他竟然喜歡自己唱歌的份上,梁灼決定就沖著那個人如此獨具慧眼便不和他計較了。
「一朵小蘑菇啊,兩朵小蘑菇,三多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梁灼手持風華劍在花開園里忘我地練起來,嘩嘩嘩,風拂過,滿園的桃花都縮起頭來,這個丫頭是要瘋了,趕緊藏起來,藏起來。
「哇哇哇,我練完了,我練完了!」梁灼揮劍完成劍譜上的最後一個招式,上躥下跳的在花開園里瘋叫起來。
她叫了好幾遍,見周圍也沒有什麼反應,她撓了撓頭屁顛屁顛地走到那棵老桃樹下沖上面喊了喊,也沒有人回答,又走過去湊上前仔細地看了看,見確實是沒人,心里又不禁一陣失落。看來這個花開園又剩下自己一個了。
她很是傷感地抬起頭,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站在那,說不出一句話來。向來冷冷清清除了桃林瀑布映在月光底下幽幽的光芒外再無其他的花開園,突然之間所有的桃樹枝上都掛滿了燈籠,一盞一盞,顏色鮮艷,像一朵又一朵盛開的桃花,接天蔽日地在梁灼眼底綻開。
梁灼愣在那,看著滿園的燈籠,開心地又蹦又跳,「唔,好漂亮,好漂亮!」
她向來是怕黑的,可是由于沒有人照顧著,自己硬著頭皮在這花開園里練劍雖然依舊害怕卻也慢慢地習慣了。
也許,有時我們如此矜貴,正是因為有人在那一直嬌寵著,畢竟只有被人呵護的疼痛才會越來越痛,被人心疼的眼淚才會越來越疼。
連小孩子都知道,如果大人不在,摔倒了就自己爬起來拍一拍就算了。
梁灼現在驟然見到這些燈籠,就像自己一個人時摔疼了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噓寒問暖,愈發不可收拾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花開園里掛滿了無數盞精巧別致的桃花燈籠,一盞一盞,圓不隆冬的,很是可愛。遠遠望去,如同人間喜慶而繁鬧的街市,這種充滿了世俗煙火的桃花燈籠,喜慶而豐盛,就好像記憶之中,父王為自己慶祝生辰時的光景,只是那樣的幸福時光已經離自己太遙遠了,遙遠到,連梁灼自己都開始懷疑,那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無端臆想的一個夢境?
可是不管怎樣,在看到這樣星星點點的緋紅光芒時,梁灼的心里還是暖暖的,忍不住有種想哭的感覺,就好像感覺到久違了的家的感覺,即使她很明白,這樣美麗的燈籠並非為自己特意而設的。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映著花開園漫天的紅光,走到那棵老桃樹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簇她第一次收到的美麗鮮花,將一張小臉輕柔地蹭在上面,沉默不語,不笑也不叫。她就那樣蹲坐在那棵老桃樹下遲遲不肯回去,她想這個夢可以再做得久一點,久一點。
她憧憬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受到別人的禮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很矜持的出現在那個哥哥的面前,告訴他自己已經有女孩子的樣子了。
她想著,她還是梁子雄懷里抱著的那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家境富裕平實,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所有的人都捧在手心里,當做寶貝。她會每天穿著嶄新漂亮的新衣服,姿態優雅地吃飯,不會像現在這樣饑不擇食,狼吞虎咽,不會被那個哥哥說自己沒有女孩子樣子。
她還是梁府可愛的郡主,被人疼惜著,驕傲而矜貴,她會如同手中的這簇鮮花一樣美麗,她會有很多人來送她鮮花……
可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不知道那個那麼疼愛自己的父王現在在哪里,她不知道到底是誰要那麼殘忍的殺害自己,她看著頭頂上空黑漆漆的夜空,忽然覺得無比的孤獨,覺得整個世界如此空洞而虛妄。
現在多好,一切重來,孑然一身,她還只有五歲,她也可以繼續假裝下去,起碼這樣疼痛會緩解一點。
「煙波水生寒,夢里憶人入江南,笛聲斷,槳聲殘,嶺上梅花去未還。仍未還,仍未還,夢里一片秋水寒,楊花落,子規啼,燈影瞳瞳處,良人還未還?」
她不由自主地輕輕唱起來,這是一支小時候母後教給她的曲子,當時學的時候很是淘氣,總也不肯好好學,故而從未在母後身前好好唱過,不想今日父王母後都不在身邊,卻倒又一字不差地全唱出來了。
梁灼輕輕哼唱著,聲音婉轉淒清,完全不似先前唱小蘑菇時的活潑玩鬧,她依然亂蓬蓬的頭發在晚風中輕輕擺動,歌聲卻與她那一副邋里邋遢的樣子完全不符,那樣的聲音,在燈火通明的花開園里寂寥而廣袤地幽幽響起,猶如極地冰山之巔上盛開的一朵美得縴塵不染的雪蓮。
背後人影微微晃動,愣了片刻,仿佛沉浸在她的歌聲里,忽而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梁灼還在那一遍一遍的唱著,直到冷風吹的臉上徹底地冰涼了,心底才稍稍地暖了一些,是人,總免不了要難過的,可是再難過卻還一樣要過,凌遲處死也要過,抵死纏綿也要過,所以排解了一下以後,梁灼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氣,甩甩胳臂甩甩腿,在腦袋里飛快地將劍譜上的那些招式過濾了一遍,又扛起她的風華劍一副大王叫我來巡山的架勢,邊走邊大聲吼道,「一朵小蘑菇啊,兩朵小蘑菇,三朵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
梁灼自己主動找到了初蕊夫人那,讓她驗收自己的學習成果,初蕊夫人端坐在上面,梁灼不明白她怎麼可以永遠那麼淡然,怎麼可以那麼不帶一丟丟的世俗煙火味,有時候梁灼甚至覺得如果初蕊夫人不說話的話,簡直和掛在牆上的一副美人圖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她也只有在心里這麼偷偷地月復誹一下下啦,因為光從榆畫和塵幻兮平時的言听計從上以及她對自己這樣魔鬼般的培養當中,梁灼已經知道初蕊夫人遠不像她表面上那樣雲淡風輕,要是惹惱了她,一定會很慘,很慘。
梁灼風風火火地將劍譜上的招術一一演示完了,見初蕊夫人還沒有發話,心里不禁七上八下起來。
過了一會,初蕊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梁灼一眼,既沒有訓斥她也沒有夸她,只是淡淡道,「可以了。」
不過對于梁灼來說,這三個字就已經是最大的褒獎了,這三個字所帶來的最大的現實利益就是馬上就有美味可口的飯菜送過來,而且說明今天晚上自己也可以早點睡覺了。梁灼咬著唇拼命忍住心中的狂喜,躬身拜了拜,一路開心地小跑回來。
「青菱——我——回來啦!青菱——我——回來啦!」梁灼還沒到門口,就開始高興地嗷嗷嗷亂叫起來,等一腳踹開了門,立即蹭掉兩只鞋「忽地」一下飛上床,大聲喊道,「青菱——我回來我回來啦!」
「哦,吃的已經給你放在那底下的抽屜里了。」青菱整個人縮在被窩里,只微微露出個小腦袋來,半睜開眼,迷迷糊糊道。
「我不是回來偷吃東西的!」梁灼翻過身趴在青菱耳朵邊上大聲喊道,「我今天是提前完成任務回來的!死丫頭!」梁灼說完很是得意地擰了擰了青菱的耳朵,尖聲道,「還不快起來好好給我祝賀祝賀啊!」
「啊——好疼!」青菱撅著嘴,睡眼惺忪地慢慢坐起來,頭也沒抬,輕聲嘀咕道,「有什麼可祝賀的,明天不還是要起早……」
「青菱!」梁灼怒氣沖沖道。
「哇嗚,阿丑好厲害!阿丑最棒了耶,阿丑今天竟然提前回來了,真是要好好祝賀一番哦,哇嗚,阿丑最棒,阿丑萬歲!」青菱立馬條件反射眼冒桃心嬌聲嬌氣道。
「好了,也用不著這樣嘛……」梁灼低著頭在那得意洋洋的抿著唇偷笑,看上去卻是一副羞答答的小玫瑰樣,心里其實早已經樂翻了天,正喜滋滋地陶醉在青菱鋪天蓋地的稱贊中,突然目光一寒,有所覺悟地看了看旁邊,發現青菱那個小家伙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又重新鑽進了被窩美滋滋的睡起來。啊,太可惡了,簡直太可惡了,青菱她怎麼可以這麼敷衍的夸人呢,她怎麼可以天天那麼無情地踹著別人的喊別人起床,自己現在卻睡得和一頭豬一樣呢?
「青菱!」梁灼飛天一腳,猶如晴天霹靂的大喊道。
結果!!!
被梁灼一腳踹到地上的青菱很是無奈地翻了個身,又繼續旁若無人的睡起來。
「啊啊啊!!!」梁灼抓狂地看了看那個千古奇葩,只好很是無奈地耷拉下頭,乖乖地從床上爬下去,啃吱啃吱地將這個眼見越來越剽悍的小家伙又重新搬回到床上,很是無奈地看了看她,吱溜一聲鑽進被窩,對著那張可愛極了的小臉閉起眼楮呼呼大睡起來。
(周五周六斷更,周日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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