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空 058 應劫來,人間變煉獄(下)

作者 ︰ 白首重來一夢中

「順其道而為之,可得一人命。♀」

「一人?」

「嗯。」

「那其他人呢?其他那麼多人都要死,都要死去嗎?」

「是。」

「可是大祭司,我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宿命如刀,眾生應運而歷劫。即使我們……也不得隨意干涉。」

……

槐安落,

五月末,

槐安,終于開始下雨了,   、   的雨水簡直是砸下來的,砸得槐安的天一直灰蒙蒙黑乎乎的。槐安鎮上的那些人被雨水沖刷得似乎是清醒了一些,縮回了脖子一個個又重新躺回了自己原來的老巢里。

梁灼開心地和許清池講,「看吧,這不是立馬回頭是岸了……」

許清池還是沒有說話,這一次梁灼連續跑回自己屋子十來次,許清池卻再也沒有像上回一樣突然冒句話。雨水一直在下,天黑黑的,雨水似乎也是黑  的,許清池也變得越來越嚴肅和難以接近。整整幾天,梁灼都沒有任何辦法讓許清池放她進去,後來梁灼徹底放棄的時候,許清池卻突然神出鬼沒的把她叫了進去,左右瞅了瞅她,在她眉心處點了個淡藍色的梅花封印,就立刻恢復常態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後來,就再也沒有那樣的好事了。

槐安的雨水下了很久了,很久很久。在那樣的雨水里,槐安的天就好像再也沒有藍過,也不可能會藍了。

梁灼縮在被窩里,翻著火傾城以前給她的舊書的時候,看著那些黑乎乎的雨水想,會不會是洪澇要來了,可是水經注上顯示槐安並沒有此等跡象。

雨水太大了,也不能夠跑出去玩,也好久都曬不了太陽了。梁灼整天躺在被窩里啃那些從火傾城那拐騙來的寶貝,突然有些想他們了,想青菱了。

夜里,睡著的時候,梁灼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夢里大祭司一個勁地沖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醒來以後頓然醒悟,是的,夢都是相反的,別說讓大祭司對她笑了,這些天了,他竟然都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梁灼覺得自己簡直都快要發霉了。

離來鴻米店的那個伙計大發橫財,大約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雨還是沒有停,不過,鎮上的人依舊該干嘛干嘛,除了天稍微有點黑了點以外,梁灼覺得其他的也都還能接受。

當然還得除了許清池那個木疙瘩——梁灼敲了他半個月的門,一聲回應都沒有。

雨還在下,

天陰沉著,

不知道是天黑的緣故,還是因為雨水是黑的,總之槐安的天再也沒亮起來過。那些雨下啊下啊,起初淅淅瀝瀝綿綿不絕,接著越來越濃,

吧、嗒、

吧、嗒

吧嗒吧嗒……

落下來——像是天上滴下來的,黑色的血。♀

天黑,雨大,心情差。

所以鎮上的人都沒有什麼心情去養家賺錢,反正那些落下來的飛禽走獸下雨天也賣不出去,當時下了那麼多,槐安鎮每家每戶的存儲估計也夠吃上個三年五載的,所以吃喝不愁,大家也漸漸散漫下來,懶得再去辛苦,大家都休息下來,天天找樂子,就好像這場大雨是老天爺特意給放的假。

有一天中午,大家都在來鴻米店外的通天閣里听書搓麻將,突然人群中有一個人發出一聲十分淒厲的尖叫聲,

接著,整個通天閣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片死寂,只剩下呼吸聲此起彼落……

起初尖叫的那個人,全身打篩子般哆哆嗦嗦,張著嘴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通天閣外,來鴻米店的那個伙計仰首泡在雨水里,整個人被泡得發脹,眼楮瞪得大大的,青白的眼球隨時有掙出來的可能……

他的嘴,

張得大大的,向上揚著,似乎還在笑——

那些美麗的黑色的野天鵝一只接著一只,活月兌月兌地從伙計的嘴里爬出來,那些天鵝太大,伙計的嘴巴被撐得鼓鼓地,像一朵飽脹地馬上就要裂開的花。

裂開了,

裂開來,

又裂出一道口子,「刺啦」一聲……

最後,那伙計的嘴巴從嘴角兩邊被撕開來,像剪刀沿著布匹游走,只要剪刀在布上剪出一個口子,接著便呼啦一下順理成章地一直撕裂下去……

血淋淋的肉一直開到耳朵邊上,一只野天鵝灰稜稜的頭正不急不緩地從伙計的嘴里面爬出來,朝暮色潮濕的天空飛去……

一只、

兩只、

三只、

四只、

五只、

……

來鴻店里的掌櫃,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壺「當」地一聲掉到了桌子上,目光之中充滿了驚恐之色,呆望著那些野天鵝,喃喃道,

「二十四」

「二十五」

……

「四十五」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

四十八、整整好四十八,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通天閣里的人,怔了怔,面色慘變。

接下來,槐安鎮的人又瘋了,將家里的那些存儲的飛禽走獸全部都扔了,扔到相思湖里,扔啊扔啊,到處是一些人在奔跑著,十萬火急地扔掉那些起初珍之若寶的東西……

更有甚者,直接就瘋了,在集市上又哭又叫,「不要從我的嘴里出來!不要從我的嘴里出來!」說著用案板上使的菜刀將自己的嘴搗得血肉模糊。♀

雨還在下,沒有停過。

那個伙計的死法,槐安鎮上再沒有出現過第二例,可是人心依舊惶惶不可終日。

……

僅僅幾日,

槐安,再也見不到,見不到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一個牲畜,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都沒有。

……

還是沒有人死去……

一天、兩天

三、

四、

五、

即使沒有人死,人們還是感到恐慌,每一天都過的膽戰心驚。甚至,有的人想逃到別的地方去。

不過,那些想逃的人都死了。

一個,接著一個……

留下來的人愈發恐慌,他們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

雨,沒有停。

只是第五天的時候,有人發現天上開始落下來一些紅蟲子,小小的,雨點子一般大小,樣子類似于七星瓢蟲……

人們只好將門窗緊閉,連門縫都用布條堵住。一般也不會有人出門,即使出門也蒙著臉面,裹好全身不露出一點點肉。

梁灼站在屋頂之上俯視整個槐安,猛然發現,槐安就像一座死城,遠遠望去,家家戶戶,一排又一排的房子,門窗緊閉,沒有燈,也沒有光,沒有人哭,也沒有人笑,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落在雨中,任雨水覆蓋。

天,黑,更加黑了。

有的老人甚至覺得這是世界盡頭要來了,于是夜里起來偷偷地在屋梁之上拴了個繩子抹脖子上吊。

也有的大漢,受不了了,逃不出去,又一時半會死不了,撲通一聲跳進了門前那口老井里頭,了結殘生。

梁灼也有些害怕,不是怕死,她知道只要大祭司在,她一定會沒事,她只是怕黑。她去找許清池,一趟一趟,他的門前設下了很強的結界,她進不去。

……

後來,那些雨點子一夜之間,從白天到黑夜,趁著大家熟睡的時候,鋪天蓋地而來,無孔不入,疙疤在窗戶上,粘著屋檐上,結在菜苗上,衣服上,等等等,無孔不入。

第二天到來時,整個槐安鎮的人都沒有動靜。

第三天、

第四天、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受不了了,我……我!」那個人打開門剛喊了一聲,就被外面蜂擁而至的血蟲子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那樣淒厲地慘叫聲,在槐安黑色的天空上回蕩,再一次鞭笞了一下人們早已脆弱不堪的內心。

槐安,成了一座死城,所有的人都門窗緊閉,即使是白天,也不敢開門,不敢生火……

他們躲在家里,苟延殘喘著……

一開始還有點糧食可以吃,後來糧食越來越少了,就只好少吃一點,再後來,糧食就吃得干干淨淨了……

餓啊,

太餓了,

那些人就開始啃板凳,咬土塊,然後板凳土塊也不夠分了,慢慢地就人吃起人,啃自己的食指、腳趾頭……

又或者直接沖出去淪為血蟲子的食物……

梁灼看得觸目驚心,她知道,大祭司說過,這是人間的事情,她作為靈界的庚生子,不能隨便插手他們的宿命。

可是……可是……

雨水不停地下,槐安的天發了霉似的黑,黑得發臭。

梁灼躲在屋子里,不想再出去。可是偶爾還是會听到那些令人後背發涼的聲音……

咦,奇怪?

梁灼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躺在床上,目瞪口呆的看著書上右上方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紅蝴蝶?吸血的紅蝴蝶?上一個甲子年竟然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梁灼心里一愣,眼楮立馬放起光來,捧著書嗷嗷嗷地在床上又蹦又跳。

許清池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低聲輕輕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梁灼忙得可謂是馬不停歇,光照著書上的記載去找那些花花草草就找了兩天兩夜。外面的天又黑,又下著雨,山里的路也就變得格外的滑,加上那些血蟲子在耳邊嗡嗡嗡地聒噪個不停,梁灼這兩天只臉上就掛彩不少,身上的傷更是不計其數。

「咦,這個馬齒莧去哪了?」梁灼手里捧住書,將采回來的那些草對著書一一對照,嘴里念念有詞道,「馬蹄蓮四兩一錢、秋牡丹二兩十錢、還魂草末三兩三錢……」

……

夜深了,梁灼在自己的小屋子忙得團團轉,一會對藥,一會生火,一會親自試藥,一會失敗了又要重新來一遍。

……

終于——

梁灼對著那一小撮紫色的粉末,激動地啪啪拍掌,大吼大叫道,「哇哇哇,成功了!」。

風吹過,

許清池的耳邊回蕩著梁灼的哈哈大笑聲,他怔了一下,心中一動,不由得眉心緊蹙,變得憂心忡忡……

過了片刻,眼眸微垂,低下眼去,又是一副泯然入定的樣子,輕輕道,「一切諸眾生,身心皆如幻,身相屬四大,心性歸六塵。」

……

如夢逍遙散配制好了,梁灼心里激動不已,立刻跑到鎮上挨家挨戶找那些被血蟲子啃得還留有白骨的尸體,將那紫色的如夢逍遙散細細地灑在上面,一會,

又過了一會,

那白骨上竟然重新生出肉來,

慢慢地、

慢慢地、

那個死去的人竟然又重新活了過來,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了點,和生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我活過來了!我竟然又活過來了!」那人興奮地在大街上瘋狂地大喊著,那樣的聲音,那樣響亮的聲音,響亮的一個人活生生的跳動的聲音——

在槐安,梁灼已經很久沒有再听到過了。

那個重新活過來的人,在大雨里手舞足蹈,高聲歡賀,血蟲子在他周圍躥動、涌動,卻再也不能傷他一絲一毫。

梁灼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激動地眼眶有些濕潤。

很快,一具又一具的尸體陸陸續續送了過來,那些白森森的尸骨,那些殘缺不全的骨骸在如夢逍遙散下,一個一個奇跡般的一一生還。

鎮上的人,喜之如狂,紛紛奔出家門,向梁灼這里洶涌而來……

梁灼忙得團團轉,眼下的黑眼圈越來越重,可是她不覺得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活了過來。

偶爾,還是會有人死于血蟲子之下,變成白骨。

可是只要將尸骨運來,稍稍撒上點如夢逍遙散,那便又可宛若生時。

……

槐安,一下子復活過來了……

燈火繁盛,人聲鼎沸……

人們比以前更加瘋狂,那種經歷過死亡之後肆意揮霍的瘋狂,人們飲酒作樂,通宵暢飲……

槐安鎮上,掛滿了闢邪所用的大紅燈籠,那些紅燈籠擠在那些依舊如火如荼的血蟲子之間,囂張而跋扈。

天,紅透了,那些血蟲子也越來越紅。

夜深了,槐安的人,依舊載歌載舞,高聲歡唱……

「大祭司大祭司,你看,槐安又熱鬧起來了呢。」梁灼看著外面鑼鼓喧天熱鬧非凡的場景,心里忍不住覺得喜悅,  瞪地跑到許清池的房門口,對著他大聲喊道。

「你……」許清池淡淡的吐出了一個字,聲音冷冷的,沉吟了一會,聲音陡然響起,咬牙切齒般,

「白骨生肉,死而復生……」

這八個字擲地有聲,砸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凌厲而尖銳,梁灼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只看見許清池不知什麼時候人已經走到了門邊上,孤絕冷傲的背影在橘黃的燈光中微微晃動,

「 當——」

門突然猛地一下打開了,

 當一下,

那木頭門在風中又咯吱咯吱晃動了兩下,才緩緩停下來。

許清池雙手負背,踱著步子不緊不緩地向梁灼走來,

一步、

一步,

臉上帶著一種梁灼從來沒見過的表情,不是憤怒、不是淡漠,不是嚴厲,如果真要有什麼的話,那是一點凜然赴死的決絕,他,走過來,對著梁灼的耳邊輕輕說,

「你知不知道,你已釀下大禍!」

說完便拂袖而去,只見到一襲青色的袍角在黑雨之中翩然羽飛,點滴不沾……

釀下大禍?

梁灼站在雨中,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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