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空 151 冷月照孤魂,寒雨襲人夢

作者 ︰ 白首重來一夢中

阿鼻大帝愣了一下,緩緩側過臉凝視著梁灼,但見她一張白瓷般純淨細致的臉映在月光底下,宛若無瑕白玉,眼楮里閃爍著一絲狡黠的笑,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翹起,一笑,兩頰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不由輕嘆了一口氣,「阿丑,你還是不肯喜歡我是麼……」

梁灼呆在那,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干笑道,「那,那個,阿鼻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她說著又轉頭點了點周圍咕咕冒泡的水珠,喃喃道,「你今天真是,很奇怪……」

「沒事,」阿鼻大帝抿唇一笑,低下頭緩緩道,「就算不肯也沒事。」

梁灼怔怔的看著他,突地嫣然一笑,伸出水蔥似的指尖輕輕在水里撥了兩下,濺了些水珠到阿鼻大帝臉上,笑著說,「你還太小。我看著你和葦裳倒是挺配,你姑姑不也喜歡葦裳麼,我要是搶了你,豈不是平白無故遭了兩人的恨。」

阿鼻大帝回過頭,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白瓷般細致的臉上輕輕捏了一把,微微笑著,「那算了,還是我搶了你好了,我不怕誰記恨我。」

他說完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眼前的湛藍的湖水嘩啦一下,朝著兩邊緩緩推開,中間讓出一條長長的白色鵝卵石鋪成的細細小道……

梁灼的眼楮亮了一下,耳朵微微一動,似乎听到了泉水緩緩流動的叮叮咚咚聲……

……

「這個結界怎麼會在千草園下面?」梁灼走進去,張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阿鼻大帝,「這個,不是,不是……應該在風刃山下嗎?」

眼前是一個淺藍色、水晶雕刻般的夢幻世界……

四周彌漫著水草潮濕而清雅的香味,水荇浮游不定……

淺藍色的光,

柔軟的……

鋪滿了梁灼所看到的的所有的地方……

波光傾落,飄零如雨。

「你還記得你之前說它是水族的結界嗎?」阿鼻大帝走到一棵高大的廣玉蘭樹下,雪白而碩大的花朵之間,他側過過頭看著梁灼:「後來我想了想,原來你所說的就是莽川結界……」

「什麼意思?」梁灼走上前幾步,一些彩色的魚兒緩緩地從她身邊滑過,琵琶魚、燈籠魚、叉齒魚、綠巨魚……

……

阿鼻大帝的臉在輕輕搖晃的水草間顯得迷茫而不真實……

碩大的玉蘭花花體如雪,散發著陣陣濃郁的香氣……

梁灼只听得到阿鼻大帝的聲音,低低的,一字一緩道,「也許姑姑瞞了我一些事情……」

這和千草園下面暗藏著靈界的莽川結界有什麼關系?梁灼想不明白,但還是耐心听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離開莫里哀老頭的前一天晚上,我拿過一個透明水球給你?」阿鼻大帝眼色如水,隔著簌簌的玉蘭花向她看來。

梁灼想了想,立刻道,「我記得我記得,而且那個透明水球我還好像在哪……在」「對了對了,在和莊賢慧的綠夢中見過!」怔了一下,不由得張大了嘴,「郝姑姑郝姑姑……你姑姑不會就是郝溫柔吧?」

阿鼻大帝沒有听到梁灼後面的一句話,沉吟片刻,抬頭緩緩道,「我記得姑姑從來都沒有和靈界有什麼瓜葛,她性子散漫,連天上的神仙老兒也不大理會,只是愛帶著葦裳沒事的時候在人間四處游歷……」

頓了頓,「可是她怎麼會有你說的那個綠夢中的透明水球?」阿鼻大帝眉頭輕皺,從玉蘭樹下走出來,他每走一步,

旁邊色彩斑斕的花朵就懶懶地、

舒緩而搖曳的、

慢慢綻放開來……

「那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個莽川結界是在千草園下面的?」梁灼不死心,還在糾結著怎麼明明該出現在風刃山下的水族結界,竟然跑到了浮雲山千草園下面的事實……

「我一早就知道,而且在很早之前,我還陪著姑姑下來玩過,只是當時沒有留意到什麼青銅墜……」阿鼻大帝頓了頓,慢慢道,「但是我記得七寶。」

「七寶?」梁灼徹底瞪瞎了雙眼,不可思議的說,「你和七寶老早以前就認識了?你在這里還見過它?」梁灼怔了怔,低嘆了一口氣,慢悠悠道,「我說七寶那個小禍害怎麼那麼沒良心,剛認識你沒幾天就對你唯命是從……卻原來是這樣。」

阿鼻大帝「嗯」了一聲,「我和七寶老早以前就認識了。」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說,不說你見過七寶,不說你知道我掉的那個地方有可能就是莽川結界?」梁灼輕輕推了下阿鼻大帝,用十分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我為什麼要說?」阿鼻大帝看著她,一臉無辜,「剛開始我和你又不熟……」

「你」梁灼指了指他,牙齒咬得格格響,「那你現在帶我來干嘛!我現在和你很熟,很熟麼!」

阿鼻大帝看她生了氣,微微一笑,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劃了一下,柔聲道,「現在你是我娘子了嘛,我想看著能不能幫你早日知道你的本元是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麼……」

梁灼聞言,渾身一個激靈,往後一跳,雙手抱胸,十分警惕地盯著阿鼻大帝,「你,你不會想以這個為條件,逼我從了你吧……」

「去你大爺的!」阿鼻大帝轉過臉嗤笑一聲,「愛知道不知道。」

走了幾步,又側過頭朝著梁灼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慢慢悠悠道,「嘖嘖,就你這樣的,也是我一時瞎了狗眼才會看上你。」

「唉,現在想想,就是打發你來給我墊床,也還是會硌疼了我的細皮女敕肉呢……」說完渾身微微一抖,屁顛屁顛朝前走去。

「阿鼻,你就是我大爺!」梁灼哼哼了兩聲,蒼天啊,她竟然被一個男人這樣嫌棄,而且還是一直表現出對她有著誓死不渝忠貞不屈愛情的男人!

他他他,難道……

「喂,想什麼呢?」阿鼻大帝走過去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梁灼,壓低了聲音問,「嗯……現在有沒有一種心底很失落很失落的感覺?嗯?」

阿鼻大帝輕輕一笑,眼神促狹,「就是突然從雲端跌倒地底下的感覺?那個,你看,一個一直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人,突然有那麼一天不喜歡你了……」

阿鼻大帝說著,俯身貼在梁灼耳際,幽幽補充道,「而且還很嫌棄你……」

「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竟然還嫌棄你,哇哇,有沒有很難過很難過……」

最後一句話,極是輕柔,入耳舒適,「有沒有想著,一定要奪回他的心的感覺?」

「奪你大爺!」梁灼忍無可忍,滿面通紅,伸手朝著阿鼻大帝頭上敲了一記,「我看你今天是腦袋被魚豆腐泡過了吧,有毛病啊!不透氣啊!」

「呵呵,竟然真生氣了呢……」阿鼻大帝揉了揉頭,笑了笑,「嗯,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逗你大爺!」

阿鼻大帝怔了一下,目不轉楮地盯著梁灼看,「你,你現在……」

「我告訴你,你最好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再挑戰我!」梁灼用手指了指他,咬牙切齒的警告道。

「你現在怎麼說話越來越像我,張口閉口就是你大爺的?」阿鼻大帝說著低低笑了一聲,「我記得你以前不怎麼說的……」

「說你大爺!我……」梁灼剛一罵出去就後悔了了,是啊,自己什麼時候張口閉口就是你大爺我大爺的,她可是國輔王府嬌滴滴,有修養、有內涵、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內涵的郡主妹紙,這是……這是怎麼了?

說完臉燒得更紅,幸虧她素昔反應快,抹了把臉立刻換了一副溫柔似水,小鳥依人的樣子,軟軟道,「你先前說的那個透明水球還在不在了?拿來給我看看……」

「不在。」阿鼻大帝搖了搖頭,眸色淡然,「在我姑姑那。」

「你大……大,」梁灼舌頭在嘴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笑眯眯接著道,「這樣總不大好吧,既然這樣,我們一不做二不休,這就去找你姑姑……」

說完也不給阿鼻大帝說不的機會,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跑,剛一走到結界的界口,突然一陣冷風刺啦一下吹來,梁灼渾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仰頭去看——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揚起了紛紛的大雨,嘩啦啦、嘩啦啦的,大雨如注,在界口處掛起了茫茫水幕……

阿鼻大帝從後面拍了拍梁灼的肩,眼中溫柔,輕聲說:「雨這麼大,還是不要出去了。你現在的身體經不起幾下折騰的……」

她站在原地,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雨,瞬間失神,不知道為什麼心里面迅速漫過一陣酸楚,覺得心里濕漉漉的,像是那些雨水一滴一滴都下進了她的心里……

躊躇了一會兒,慢慢道:「好吧,反正你也不會吃了我。」

後來隔了很久,她才知道她見不得大雨,不是因為大雨本身的原因,而是曾經陪著一起經歷大雨的人。

……

「你知不知道我進過很多人的夢,的、周安安的,他們曾經都有過很甜蜜很甜蜜的時候,可是最終,最終還是化成了一縷虛無縹緲的執念……」

「我最怕的是這個天地間或許早就沒有了我,我也只是別人的一個夢,或者……你們都是我一廂情願的一種執念,一個夢……」

「我怕,怕自己是夢,又怕自己連夢都不是……」

梁灼的聲音越來越低,外面的雨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阿鼻大帝讓梁灼枕在他的雙膝上,面色淡然,手指輕輕撫模著她水滑柔軟的發絲……

「以前我總想著要和父王呆一輩子,後來遇上墨池也就是許清池,我又打算要和他生活一輩子,生很多小孩,每一個小孩的名字後面都要有一個嫻字,嫻靜、嫻貞、嫻意、嫻揚、……」

「我以為我會做母後,然後做祖母,然後沒事教教兒媳、孫媳……」

阿鼻大帝撲哧一笑,「那孫子孫女,是不是要叫咸菜?嫌棄?」

又頓了頓,「嫻兒是你的閨名?」

「嗯。」

「那你現在呢,想生幾個?」

「沒有,我現在想知道我的本元是什麼,然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獨自一個人生活。」

阿鼻大帝搖搖頭,嘆了口氣,「一個人干什麼?」

「一個人,擺月兌一切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每天太陽一起來的時候,就出來曬曬太陽種種花草,不用見任何人,不會有欺騙,也不會傷心。」

「每天啃樹上的果子,天氣不好的時候躺在被窩里扮死尸躺上一天……」

「又或者躲在被窩里面听窗戶外頭的雨聲,在整個冬天躲在被窩里啃著烤地瓜畫小白豬……」

「如果要死,我希望我死的安然一點,我希望不論結局是什麼,我都可以不那麼害怕,」梁灼眼眶濕潤,手不自覺地抓著阿鼻大帝的手腕,哽咽道,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我的本元有種特殊的預感,我覺得我會下場很悲慘,我有時候做夢會做到,但是每一次就在我快看到的時候就嚇醒了,我好害怕……我不敢想……」

「不要怕,」阿鼻大帝緩緩抬起手,溫柔的模了模她的臉,低聲說:「夢都是不作數的。」

「或許吧。」梁灼笑了笑,慫慫鼻子,將眼淚鼻涕全部都就勢擦在了阿鼻大帝的衣服上,梁灼蹭了蹭,覺得阿鼻大帝的衣服料子真不錯,很軟,有很好聞的味道。

……

嘩啦啦、嘩啦啦……

阿鼻大帝和梁灼躺在淺藍色的莽川結界中,像是躲在母體中安然靜謐的嬰孩,結界之外,大雨瓢潑……

「以前有月亮的晚上,我母後就會給我唱個小曲,可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梁灼說著說著,輕輕翻了個身,轉過頭去睡著了。阿鼻大帝一動不動,輕輕用手臂攏住她,眸色如水。

……

天快亮的時候,梁灼又翻了個身,迷迷糊糊躲到了阿鼻大帝懷里,呢喃道,「阿鼻,其實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我不能知道……我寧願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樣有一天你就不會變得不喜歡我……」

「……父王以前很寵我的……可是有一天父王突然走了……突然不寵我了……不寵我了,那種感覺好害怕,像是天都塌下來了……好害怕……」

「不要拋棄我,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

梁灼夢魘一樣咕嚕嚕說了一通的話,又突然安靜下來,臉色如玉,小小的身體蜷縮著,一直縮,縮成一團,拼命地往阿鼻大帝懷里躲……

阿鼻大帝覺得鼻梁骨酸酸的,眼眶有些濕潤,這樣膽怯害怕的梁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真想將她揉進骨頭里,揉到血液里去,從而保護著她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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