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見那個頭只到小碗肩膀的小童,擼起袖子,雙腳分立,氣沉丹田,大喝一聲,雙臂使力,竟將道邊腌咸菜的大缸舉過頭頂,猛地朝前一擲,將來不及止步的胖子砸個正著。那大缸「 嚓」一聲四分五裂在胖子腦袋上,只見他頂著一頭黑乎乎的咸菜晃悠了兩下,撲倒在好兄弟腳邊上。
小碗見那小童還要提腳再踹,趕快合上快掉下來的下巴,一手撿起落在地上的包袱,一手拉起小童軟綿綿的小手快速溜出巷子。
「喂,臭村姑,放手,看我要弄不死那兩個狗東西。」那小童嫌棄地盯著小碗灰撲撲帶著硬繭的手,略微掙扎兩下,還是被抓個死緊,不由得嘟囔起來。
小碗緊張避開幾波被缸裂聲吸引來的人群,死死抓住小童,走了幾條街,確定危機解除了,這才慢吞吞松開小手,抹了把汗,「就是有點髒,哪里會臭?」
「小爺我說臭,那就是臭!」小童頓時炸了毛,抬頭怒瞪。
贊!小碗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那遮擋面容的斗笠早在打斗中遺失了,倉促間不得空閑,此時小碗才在晨曦中一睹「芳容」。
小童七八歲的樣子,白皙如玉的臉頰,在激烈運動後染上薄薄紅暈,精致的小臉上一雙奪目的眼楮怒瞪著,眼角微微上挑,深邃的雙眼皮和縴長濃密的睫毛帶來幾分神秘的異域風情。
雖然還稚女敕,但絕對是個萬里挑一的小美人,那不中听的語言和憤怒的表情,在小碗眼里,立刻變成嬌憨可愛的撒嬌。
她蟄伏六年的現代靈魂死灰復燃,這一刻,她女流氓附體,伸出汗津津髒手,一把扭住小童粉嘟嘟的臉頰,那瞬間滑膩的手感讓小碗每個汗毛孔都冒著快樂的粉紅泡泡。
「死女人,你干什麼。」小童捂住臉,一把推開她。
小碗踉蹌幾步,對著這張嬌美的小臉,又想到那驚人的氣力,不禁道一句︰「女壯士!」
「你眼瞎的嗎?」修長濃麗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
啊,似乎又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呀,小碗模模鼻子,試圖描補回來︰「妹子真乃英杰。」
「你哪個眼珠子看得小爺是女人?挖出來喂狗吧!」小美女上前一步扯住小碗領口,拉低她的腦袋使兩人視線平齊。
小美人好像還沒從男扮女裝、燒殺搶掠的江湖戲碼月兌身出來,小碗自認是俊杰,很識時務的安撫道︰「小少爺莫要生氣,小女子出身卑微,沒見過大市面,一時被那賊人驚了心神,胡言亂語起來,看在我一心施救與你的份上,原諒則個。」
那孩子這才退開去,不自然的撇開腦袋︰「哪個是你來救我,分明是我擊退了賊人呢,要你個女人多事。」
「小少爺英明神武,那些毛賊自然不在話下。」小碗就當哄孩子了,拍馬屁的話不要錢一樣往外蹦。
見孩子仰著小下巴,故作不削的姿態中免不了露出一絲得意。
小碗不失時機問出自己真正關心的問題,「好端端的,你為何要去燒那屋呢?」
「你懂什麼,我自有理由。」那孩子警惕心很強,無論小碗如何誘哄,也堅決不吐一字。
「我們今天能踫上,也是一場緣分。還請你能放棄那個主意,我請求你。」小碗輕嘆,也不再繞圈子,鄭重地說道,「我有親戚在那宅子里做工,不管因何出了事,我不想連累到他。再者,放火是和殺人並論的重罪,雖然那還是個空宅子,可萬一風助火勢,還不知要傷多少人命,你可知其中利害。♀」
那孩子咬著嘴唇,「可……若是……還是不行。」
「不管你想做什麼,這條路是行不通的。解決的辦法總還是有的,你不願說與我听,也可以問詢你身邊值得信賴的長輩。」
這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那小童到底是伶俐之人,雖然嘴唇緊 ,愁思未散,卻是一字不落的听到心里去了,雖然還是不甘心,到最後還是應下小碗的請求。
小碗這才舒了口氣,輕輕拍撫他瘦弱的脊背,柔聲說道︰「回家去吧,一定有人惦念你呢。」
那孩子到底是心志堅毅之輩,一會兒功夫就收起愁緒,恢復了大家子弟的氣度,微微抬起小下巴道︰「你將我送到知縣衙門處,自有人帶我回家。那時定會予你賞銀,收下便是,你我也就互不相欠了。」
等到小碗捏著二兩碎銀站在縣衙門外,已經是晌午時分了,她的致富之路還沒有開始走呢,天上就掉了塊小餡餅,今天財運超級旺啊。
她把銀子往懷里一揣,時間不早了,去刑爺爺那里打一頭,就該出城回家了。至于那小童的事情,已經被她拋諸腦後。
***
邢記雜貨鋪的老舊貨架上,暗無天日的角落里都堆滿了雜物,加上狹長形的鋪面,采光不好,小碗剛從外面邁進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
她眯起眼楮,費勁地模索著往前挪,一會兒「 」,腳下絆倒一個銅夜壺,一會兒「嘎吱」,胳膊肘子撞歪一個老藤椅,再往前,她估模著背著包袱過不去了,只好把包裹就地一放,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
終于,在盡頭處看到了滿是裂痕的榆木櫃台,她熟門熟路地繞到後面,果然,邢掌櫃貓在後頭,點著一盞油燈,聚精會神地看書呢。
哎,這老書蟲,就這樣也沒把店開倒閉了,也算是他有能耐。
「掌櫃的。」
「要買什麼自己拿。」邢掌櫃頭也不抬,繼續看著他的書。
「邢爺爺,是我啊,小碗來看您啦。」小碗哭笑不得,讓人家自己去拿,多半是他也找不到東西放哪兒了吧。
邢掌櫃雖然做生意糊里糊涂的,為人又特別善良仗義,連當鋪都不收的破爛東西,只要別人開口請求,他保準二話不說就收下來,價格還不低。一二來去,這雜貨店里的貨物越積越多、品種越來越雜。到最後,連他自己鬧不清楚店里有多少雜貨,要賣多少價錢。
「哦,是小碗啊,怎麼是你一個人來的?」邢掌櫃這才抬起頭,一手拿書,一手拿著一個放大鏡。
放大鏡?小碗嚇了一跳,怎麼會有這東西!
「嘿嘿,這可是好東西啊,看書可清楚了,花了我二兩銀子呢,好東西。」原來小碗不自覺問出了心里話。
「這個,您從哪里買的?」難道有聰明智慧、霸氣側漏的同鄉來推動科技發展啦?!真不是一般的貴啊,只怕買了這柄放大鏡,邢爺爺要節衣縮食一整年了。
「就隔壁,你沒看到嗎?剛開業的薛氏商行,那個氣派,整個安陽城就只有他們家賣洋貨,听說都是用大船從洋人那里運回來的。別說,還真有些好玩意兒,你回頭也去看看。」說到這,又想起來問,「你舅舅呢,怎麼是一個人來的?」
原來是海運啊,小碗想了一下,隨即把這個消息放在一邊,把自己過來賣雜糧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邢掌櫃。
邢掌櫃听罷,感慨萬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碗如今也要出來討生活了,不容易,不容易,有困難來找我。」
就您?生活能力還不如我呢。小碗挑了挑眉毛,指著腳邊一堆散發異味的東西道,「我都跟您說了,您這里出貨慢,二十年前的東西還有沒賣出去的呢,不要收會變質的東西,這是什麼,冬瓜嗎?」
「啊,是吧。」邢掌櫃搔搔頭,東張西望,就是不敢看小碗的眼楮,「人家著急用錢哩,本來呢,我想著,賣不出去就自己吃……」
難怪您老人家一把年紀不娶媳婦呢,這要是成家了,這股子敗家勁頭,還不得被老婆罵死。
小碗抹了把臉︰「沒事兒,總有老街坊鄰居光臨您的鋪子,他們知道東西擺哪兒,還知道要付多少銀子,多上道的客人。」
「哎,其實,我這些天生意不太好。」邢掌櫃露出愁苦的表情。
老天爺,您終于感覺到生意不好了是嗎,您看您貨架上的灰都有一寸厚了好嘛,再放放都能當文物賣了……小碗強忍著吐槽的沖動,安慰道︰「別擔心,您這是老字號了,大家伙兒都知道您的鋪子呢,總會好的。不過,您要是抽空收拾收拾貨架,鋪子里再干淨亮堂一點兒,那肯定會財源滾滾的。」
「哎,其實,是……」邢掌櫃猶豫了一下,沒說下去。又強打起精神,道,「沒什麼大不了了的事情,你小孩子家家的,跟管家婆似的。」
「哼,我也不是誰的事情都管的。」小碗吐了吐舌頭,指著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裹,「我想著您肯定懶得煮臘八粥,索性給您備了幾包粥料。到了臘八那天,您就用水淘淘,大火煮開,小火慢炖,一兩個時辰,都軟爛就好了。什麼都不用另放,保證方便好吃。」
「好,好,多虧你還惦記著老頭子。」邢掌櫃笑得合不攏嘴。
「那是,記得一定要吃啊,別偷懶,要是下次我再來的時候,看到那包裹還躺在地上……」小碗叉著腰,斜著眼楮看向邢掌櫃。
邢掌櫃干咳了兩聲,「不會,不會,今兒晚上就拿回去,一定,一定。」
小碗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還不放心,又囑咐道,「您這里要真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我啊,至少還能幫您參謀參謀。」
邢掌櫃模模小碗的包包頭,笑著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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