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小碗對如何救出秋實並無頭緒,她此時腦袋里面亂麻一團,唯一能想到的人竟是老謀深算的杜嬤嬤。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杜嬤嬤擔當了老師的角色,如今遇到問題,她頭一個想到的也是她。
杜嬤嬤看著跪在腳下形容狼狽的小碗,長嘆了一口氣,親自扶她起來,又叫小扣兒給她洗漱上藥。見小碗還掙扎著拒絕,才嚴厲地呵斥道︰「我這幾年都白教你了嗎?遇事不想對策,先亂了自家陣腳,連這點頭腦、城府都沒有,還想去救你表哥回來,做夢呢!」
一席話如醍醐灌頂,終于讓小碗醒悟過來,是了,雖然在舅舅靈前放下誓言,可她不去想方設法,而是一心來杜嬤嬤這里尋求庇護,真真是糊涂透頂,如此行事,就不是董小碗了。
她迅速整理好情緒,向杜嬤嬤福了福身,強作鎮定地退出門外。
在小扣兒的幫助下重新洗漱,又換過素色的衣服,梳了頭發,包扎好傷口,小碗這才重回到杜嬤嬤屋里。
「杜嬤嬤,我有一些想法,請您參詳。」
杜嬤嬤听了這話,微微頷首,眼底露出一抹和悅之色。
「從孫家救回我表哥,其實並不難,法子無非有兩種。第一種用人情好言相勸。孫全海縱凶傷人、害人性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我表哥還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想那孫家但凡有一點頭腦也是不願將事態鬧大的,若我上門求見孫家長輩,他們必定會將我表哥全須全影的還回來,還少不得要賠禮道歉。」小碗神色平靜,語速緩慢而又堅定,「但,這法子我是不願的,我不能讓舅舅就這麼平白喪命,將仇人輕描淡寫放過去。所以,想要讓孫全海付出代價,必定要用第二種法子。
要孫家交出獨孫,除非孫家整個倒下。♀我一介村女對上孫家雖是蚍蜉撼樹,可也不是全然無計可施。我在任家當差有些時日了,官場之事也知道些許皮毛,任老爺乃是宰相門生,來安陽這個小縣城無非就是為了爭奪孫判官在鹽運上的權利,雖然任老爺官大一級,但孫家葉大根深,孫判官又是老謀深算,這些年並沒有被傷及皮毛,任老爺依舊在虛與委蛇。可這次,孫家子弟當街殺人的事情人證物證俱在,也許能成為斬向孫家的一把利刃。只要任老爺答應,我願意去做那把刀,徹底鏟除安陽孫家。」
「你好大的心。」杜嬤嬤看著眼前目光堅定、站得筆直的少女,在任家這半年她的成長出乎杜嬤嬤的意料,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她。
「小碗必要讓仇人血債血償。」
「你這計謀,在我看來是一廂情願,任老爺未必會接下你這把刀。」
「……」杜嬤嬤的話直刺要害,小碗攥緊拳頭,「我會說服他的,無論是付出什麼代價。」
「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杜嬤嬤長嘆一口氣,「既然你心意已決,老身也只能豁出老臉去,陪你走一趟任府,成與不成就看老天了。現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一宿,明早我們就去。」
說完,又讓扣兒拿了銀子去小碗舅母處,幫忙處理喪事,小碗感激再三。
***
任府上,天才微微亮,後院里還是燈火通明,這一夜誰都不好過。
白姨娘的小院里幾個粗壯的婆子守著門,除了產房里斷斷續續傳來的痛苦j□j聲,媳婦子和小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隨你處置吧。」一貫以儒雅形象示人的任老爺,面對這奇恥大辱,也無法掩蓋自己的怒氣沖沖,他揮袖轉身,大步離去。♀
待任老爺走遠了,尤夫人圓潤的臉盤上才露出一抹譏諷,她輕輕攬著一臉驚色的小女兒任書瑤,整夜未眠的她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
「瑤娘,你可明白了?」
「娘,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任書瑤還是不敢置信。
白姨娘昨天晌午十分開始發作,整個後院都沸騰起來。母親忙前忙後,除了白姨娘自己請的產婆之外,還親自請了城里有名的接生婆和擅長婦科的大夫候著,又特特將父親請來,帶著任書瑤,一家人等待孩子的誕生。
父親連連贊賞母親大度、周到的行為,可任書瑤卻直覺的感到一絲怪異。
白姨娘在屋里哀嚎連連,折騰了五六個時辰還是沒有動靜,終于堅持不住,才在父親的命令之下,讓母親聘請的接生婆進了產房,結果,不一會兒功夫,那接生婆一臉尷尬的走了出來,含含糊糊地說出了讓父親震怒的話。
「回稟老爺、夫人,小人……小人無能,怕是沒法接生。」
「可是難產?」
「不……不是。」那接生婆怯懦地看了尤夫人一眼,才大著膽子說道,「屋里的姨娘肚子里壓根沒有孩子啊,小的我接生了一輩子,萬萬不會有錯的。若是小人說了半句假話,就請天打五雷轟。」
「什麼?」這一席話讓任老爺驚跳起來,「混賬話,還不把人拖出去。」
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只能向依舊淡然的老妻投去求救的眼神。
尤夫人輕嘆一聲,又請示了任老爺,這才讓等待許久的大夫前去問診,還特地吩咐了要拉上簾子,隔著帕子模脈。
那大夫片刻就出來了,回話竟與之前的產婆一樣,末了卻道出了緣由,「這種情況,老夫年輕的時候曾在一本醫術上見過,大多是婦人求子心切,出現類似有孕的征兆,就連停了月信、月復部脹大的征兆都有,到最後還會有月復動、發作的情況……」
听得任老爺張目結舌,竟然還有這等奇事,可這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知要給多少人當成茶余飯後的笑料,想到白天的時候听到白姨娘臨產,還有同僚、好友紛紛道喜,更感覺是丟盡一張老臉!
于是就發生了之前一幕。
「娘,現在怎麼辦?」
尤夫人輕聲吩咐了幾句,就有一個媳婦子進了產房,很快的,斷斷續續的j□j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尖叫,然後就戛然而止。
產房的門驟然從內部打開,蘭芳突然沖了出來。
「毒婦,竟敢胡言亂語,迫害老爺的骨血!老爺啊,請你給姨娘做主吧。」
看著蘭芳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在小院里橫沖直撞,尤夫人不慌不忙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水,呷了一口,才道︰「不要找了,老爺去衙門了,這里我做主。」
蘭芳怔住了,立刻就被兩個婆子按壓在地上。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你的主子有今天的下場,就是她自己一手謀劃出來的,要怨就怨自己吧。」尤夫人一揮手,揚聲下命令,「听著,白氏產下的是個死胎,她產後得了 癥,給我把她挪到莊子上去。」
「是。」
「慢著。」
披頭散發的白姨娘捧著依舊臃腫的肚子,赤著腳走了出來,幽幽地看著尤夫人,「你贏了,是我眼瞎,看不清你,也看不清自己。我到莊子上就自我了斷,絕無二話,只有一件事,算我最後求你了。」
說完,直直跪倒在地,旁邊被制服住的蘭芳發出野獸般的悲鳴,白姨娘轉頭用憐憫的眼神看了蘭芳一眼,又正色對尤夫人說道︰「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與旁人無礙,請放蘭芳到雲娘身邊,就當是我最後的念想。看在我們同為人母的份上,請夫人應下。」
白姨娘雙目圓睜,直直望進尤夫人的眼里,看到尤夫人微微頷首,這才露出一抹笑意,站起身,利落地跟著來押人的婆子往後門走去,不管蘭芳如何撕叫,再沒有回頭。
「回吧。」尤夫人輕柔額際,對懷里任書瑤露出溫婉的笑容。
任書瑤被尤夫人帶進听風館的時候,還是有種雲端霧端的不真實感,一場長達半年之久的鬧劇,這就結束了?
恍然間憶起半年前尤夫人坦然的態度,任書瑤用震驚的目光看向母親,「娘,難道,您早就知道……」
「雲娘落生之後,白氏曾有過一次身孕,可惜壞相不好,沒足月就掉下來。那個時候,大夫確實說過,日後再難有孕。」尤夫人接過丫鬟手中的碗,舀了一勺翡翠珍珠湯圓,吹了又吹,親自喂進女兒口中,「一夜沒休息了,可是累了吧,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
任書瑤只覺得這平日里吃起來香甜的小湯圓,如今卻是味同嚼蠟。母親果然知道白姨娘是假孕?就憑大夫一句再難有孕的話嗎?不,這不像是母親的做事風格,難道……任書瑤再也敢想下去,干脆接過那碗湯圓,在尤夫人慈愛的目光下,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夫人,杜嬤嬤求見。」門旁的丫鬟來報,「小碗也跟著。」
這麼早就來,不合規矩呀?還有小碗,不是家里有事,昨兒個就回去了嗎?
不過這都不重要,任書瑤舒口氣,正好借此機會休息一下,要不她的腦袋都要爆炸了。
誰知尤夫人竟制止了任書瑤告退的請求,反倒是命人搬來了一扇屏風,讓任書瑤藏身其後。
尤夫人看著一臉疲憊和抗拒的女兒,溫柔地撫過她的頭發︰「知道你累了,若是你能當我一輩子的小女兒,我就把你放在掌心呵護一輩子。可你就要是崔府的當家主母了,累的時候還在後頭。為娘也沒有什麼好教給你的,現在就給你上最後一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