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被掐住七寸的少年,終于是不情不願的同意了,熟練的從床角暗格里模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小碗。
小碗拔開瓶塞,一股子淡淡的藥香飄散出來,這傷藥就只剩下半瓶了,她的眼神暗了暗,想必崔子卿平日里沒少受傷吧。
她讓崔子卿平趴在床上,用手指輕柔地將藥膏均勻的抹在他背上,片刻後,「好了,快躺回去吧,還開著窗呢,小心著涼。」小碗小心地把被子搭在崔子卿身上,才繼續道,「若是你今日不逞能,還能早兩日痊愈呢。」
「已經上好藥了?是比五色那家伙強一些。」不知怎的,崔子卿又想起小碗為他梳發時的感覺,真舒服……他感到臉上又有些發燒,趕緊把頭埋進枕頭里,飛快地說道,「你可別去多舌,听到沒?
「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人。若是你下次還如此魯莽,我可不會再給你守著了。」小碗听出其中色厲內荏的味道,也不在意,順手要幫他掖上被角。
「嗦。」小碗的手在被子上動來動去的,崔子卿愈發不自在,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種粗糙有力的觸感讓小碗吃驚,她迅速將這只看起來白皙修長的手翻過來,只見指肚、虎口等處布滿了厚繭,有些地方竟有皸裂的痕跡,這不是一只養尊處優的手。
想到院子里扎眼的校場,小碗有些了悟,「看起來這幾年你沒少下功夫,可還是尉遲師傅他們幾個在教你騎射?」
因著高氏的父親作為文官的領袖,崔子卿不太可能在讀書上頭有所進益,再者崔子卿天生神力,杜嬤嬤在崔子卿很小的時候就定下了讓他習武的計劃,還特地從退下來的軍官、教頭里聘請了尉遲等人作為崔子卿的習武師傅。♀
「就只剩下尉遲師傅了。」崔子卿撇過頭,神色有些黯然。
小碗一愣,沒想到杜嬤嬤不過走了三年,原本被布置的鐵桶一般的院子,早已物是人非,再也防不了高氏無孔不入的手段了。隨即又聯想到紫藤閣里人丁稀少,甚至連守門的婆子也沒有,就追問道︰「那些下人呢?難道她都不許有人服侍你?」
「那倒沒有,不過是寒月發現幾個手腳不干淨的,索性把大部分人遣退出去,只留幾個粗使的,倒也清淨。」崔子卿對此倒是蠻不在乎。
杜嬤嬤曾說過,寒月也是她下過大功夫栽培的大丫鬟,只可惜資質有限,十幾年耳濡目染下來,連杜嬤嬤五分手段也未學到。在小碗看來,她的這種處理方式,確實有些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意思,紫藤閣人手短缺只是小事,只怕這等行徑傳到外面,對崔子卿名譽有損……
「怎麼還在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紫藤閣的丫頭。」門簾唰地打開了,寒月快步走了進來,不冷不熱地說道。後頭還跟著搓著手的五色,偷偷朝著崔子卿和小碗擠眉弄眼。
看起來是五色沒有攔住寒月呢,小碗也不在意,這畢竟是紫藤閣的地盤,她確實該回了,于是笑著說道︰「是了,我這就回去。♀」
「不用,你相待多久就待多久。」崔子卿拉住她的衣角,正色對寒月說,「杜嬤嬤不是在信里說過了嗎,這事不怪她,都是我沒用,要不也不會讓小碗落到我那未來大嫂手里頭。不管怎麼樣,這里都是自己人。」
寒月臉色更冷,她死死盯著小碗,「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可我只知道,現在她就是大爺院里的丫頭,如今偷偷跑來少爺這里,若是被人發現,恐怕——」
「怕什麼,我才不——」
「您是不怕,小女子我可受不得。」小碗眼見著崔子卿的倔強性子就要被激了起來,趕忙出聲打斷,半真半假的抱怨著,將衣角從崔子卿手中抽出來,「我的主子明天就要成親了,我可不想在這個關節鬧出個好歹來。我先走了,以後有機會我再來就是。」
話說到這個點子上,崔子卿果然就乖乖放了手,小碗朝他一福,施施然離去,五色趕緊過來給她打簾,偷偷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
第二天的婚禮就跟小碗毫無關系了,她老老實實待在屋里听了一天的鞭炮聲,除了有人過來送飯,她都是門窗緊閉。
直到新人的洞房花燭夜之後,天剛蒙蒙亮的時分,石竹敲開了小碗的門。
「小碗姐,小姐,不對,該叫大女乃女乃了,大女乃女乃叫你過去呢。我就說,大女乃女乃還是最最看重你的,這婚禮一過,就想著要帶你去奉茶哩。」石竹笑得親切,緊著上來幫小碗拉平衣角。
小碗淺笑,她的用處才剛剛開始呢,她深吸一口氣,隨著石竹離開這處狹小的罩房,向鵠鳴苑的正房走去。
小碗到的時候,就看到盛裝的任書瑤,一臉嬌羞的依偎在崔子閔身側,看到小碗過來,也只來得及遞了一個笑臉,又附在夫君耳邊,小聲的說些什麼。
看起來任書瑤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很是美滿,小碗也放下心來,她輕巧地走近,垂手侍立在一側。
這時一個削肩細腰的年輕丫鬟忽然開口道︰「大爺,大女乃女乃,時辰到了,該去給去給老爺、太太請安了。」輕輕一福,再抬起頭來,相貌在屋里一眾丫鬟里頭並不算最出眾,只是那雙清冷的眼楮讓人印象深刻。
任書瑤輕拍了一下額頭,笑道︰「看我這記性,多虧了滕白提醒,快點走吧。」說罷就拉著崔子閔的衣袖往外走。
就在拉住衣袖的那一瞬,小碗似乎看到了崔子閔微微皺起的眉頭,不過很快又舒展開來,恢復了他一貫儒雅淡然的姿態。
但小碗卻把這幕看在眼里,心下有些異樣,但看到崔子閔的舉止無不溫柔有利,又覺得這是多心,她趁機細細打量周遭環境。
內室的擺設跟鵠鳴苑整體風格是一致的,古樸中帶著文人特有的典雅。青瓷香爐里飄著淡淡的沉香氣味,牆壁上掛著前朝名家的畫作,床邊的小幾上隨意擺著基本翻舊的書冊。臨窗是一張寬大的書案,筆筒里插著各種長短粗細不一的毛筆,桌面擺著密密疊疊的紙張,最上頭一張,好似墨跡還未干的樣子。
石竹剛要上前收拾,就被一個穿著二等丫鬟服侍的女孩攔住,輕聲細語道︰「這位妹妹,大爺有規矩,他的書案只能滕白姐姐踫的。」
「發什麼呆,快跟上。」秋茗擋住了小碗探究的視線,她趕緊回過神來,隨著秋茗一道,尾隨在崔子閔和任書瑤身後,向崔家正院朱熙院行進。
***
朱熙院的正廳里,崔家夫婦並坐在主位,並一雙兒女崔子閔和崔靜各自坐在父母下首,他們都已經早早候著了。
小夫妻倆剛到門前,就听到帶著笑意的男聲傳出,「好,好,好,看到你們小兩口這親熱的模樣,為父也放心了。」
說話的正是崔學知,面容白淨俊秀,氣度風流,眼中含笑,和小碗見過的那些個大月復便便、威嚴肅穆的官老爺截然不同,若不是留著胡須,簡直就像是崔子閔的兄長而不是父親。
任書瑤笑容羞赧中帶著甜蜜,她緊緊依偎在崔子閔身側,還不忘握住他的衣袖。
就在這時,一道冷厲的視線朝著兩人直刺過來,崔子閔含笑的面容一僵,迅速揮袖掙開任書瑤,獨自大步邁進門去。只留任書瑤呆愣在原地,一只腳還在門檻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小碗趕緊上前攙扶住她,半拉半拽的帶著她跟在了崔子閔後頭。
進了屋小碗才看清,原來這視線來自坐在堂上的高夫人處,高夫人穿著絳紫色十樣錦紋飾的提金圓領褙子,身上首飾不多,但樣樣都是世間罕見的極品,單就看發髻上那支雙鳳餃南珠嵌七寶的步搖,就要嘆一句真真富貴逼人,只是人卻瘦的厲害,脂粉也掩不住眼角和唇邊的細紋,特別是和崔學知坐在一處,更顯老態,不像夫妻,到有幾分母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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