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待小碗醒來的時候,再想去找崔子卿,可已經來不及了。
欽差拿了崔學知的罪證,派了官差將崔府上下圍得鐵桶一般,一張紙片也傳不進去。
這消息一傳來,老邁的杜嬤嬤立刻病倒了,根本幫不上忙。小碗憂心忡忡,粗粗安置了她,就進城去找門路。可崔家一出事,杭州還有哪家不知道呢,平日里上桿子巴結的人再也看不到了,小碗吃了幾次閉門羹,實在是找不到門路,不得已,她想到了薛瑾。
薛瑾再見小碗的時候,久久沒有說話。
小碗心急如焚,再顧不上什麼,哀哀央求道︰「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可事到如今,我真的是走投無路。薛大哥,您消息靈通,哪怕給我透露點情況也好,崔家到底怎麼了,里頭的人都還好嗎?」
薛瑾長嘆一聲,「長得一副聰明模樣,可我看你就是個傻的。我不是早就說過,崔家是一灘渾水,莫要趟進去嗎?你不听我的,如今……」他神色難辨,可聲音依舊輕柔溫和,「罷了,若是你能听進去,也不止于此。當年你不過十歲,就能為了邢掌櫃和我對上,如今卻是要對上欽差了。罷了,至少沒有把你拖下水,那姓崔的小子也不算無能到底。」
小碗淒然道︰「但願他不要自作主張,鬧得現在生死不明。我,我是寧願跟他在一起的,心里到底還踏實一些。」
薛瑾再次搖頭,嘆一聲痴兒,「我沒有本事插進手去,不過,也許是崔家的運道,這里倒是真有條明路。你可知聖上派來的欽差是何人?」
「是誰?」小碗急切地問道。♀
「新任監察御史陳秋實,也就是你的表哥陳秋實。」
***
再次見到表哥秋實,他和小碗記憶中那個面皮微黑,笑起來帶著淳樸氣的少年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的身量高了不少,身上穿著靛青色薄綢常服,脊背挺直。是家禍亦是責任,迅速催熟了這個青年如今,他已經是一名可以代表天子的青年官員了。
「表哥。」小碗在秋實炯炯的目光下,氣勢頓時弱了下去,諾諾地開口。
「你——」秋實抬起手指著堂下瑟縮著的小碗,氣得手指都在抖動,「若不是薛兄找上我,還不知道你竟然藏在崔家。你可知你舅母多是愧疚難當,你表妹日日念著你,這些年過去,你來個生死不明,真真讓人……」說著說著,砰地重重一拳砸在手邊的案幾上,茶碗里的水也漾了出來。
身邊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笑著端起茶,遞給秋實,「陳大人,喝口茶消消氣吧,好容易才見面,不要嚇著小姑娘了。」
「嚇著她恐怕不容易,您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膽子。」陳秋實抱怨著,接過茶碗,抿了一口又放在身邊,他朝著小碗揮揮手,「罷了,當年也是多虧了你。可,可你這丫頭怎麼就那麼自作主張,怎麼就不知道跟表哥商量商量再行事呢。」
「不提了,不提了,丫頭,趕緊坐下說吧,看這憔悴的,這幾日沒好好休息吧,來,這里有點心。」那中年文士打斷陳秋實的話,英俊的面龐上笑容和煦,他親自從小幾上端了點心放在小碗手上,微笑著自我介紹,「鄙人姓何,是陳大人的師爺,不用緊張,當我是自家人就好。听說你是為了崔學知崔大人的事情而來,正好,這案子有蹊蹺,我也就跟著參詳一二了。」
那文士眼中帶著溫和的笑,讓小碗從心底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竟不自覺的放松下來。又見表哥非但沒有反駁他的說法,還依言不再訓斥與她,心里就更認定此人定是表哥很親近的心月復,放下了僅剩的一點提防心思。
小碗趁著表哥消了氣,趕緊賠禮道歉︰「對不起,當時真的是情況所迫,尤太太的話我不敢不從,何況當時任三小姐又應下我,說是三年後就放我出來。我想著三年之後,我也不過十六歲,什麼也不耽誤,又知道表哥必定是不許我與人為婢的,所以才干脆不辭而別……至于後頭,我當了子卿的通房,那也是權宜之計——」
「什麼?通房?」陳秋實剛坐到交椅上,听到這話,立刻又暴跳起來,背著手在不大的廳堂里大步蹚了兩圈,才氣息不穩地斥罵道︰「崔家那個混蛋小兒子,這次落在我手上,不死也得讓他月兌層皮去。」
小碗暗自叫苦,原來表哥還不知道她在崔家的身份啊,自己真是沒事找事,真真是後悔不迭,「不是這樣的,表哥,要不是有子卿護著,這些年我還真不知道怎麼熬過去呢。」可陳秋實冷笑一聲,擼起袖子就要往外走,小碗眼看著不好,趕緊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安穩地坐著吃茶的何先生。
「何先生,您不是要問崔家的事情嗎?問吧,我在崔家也有些年頭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知道不少,我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何先生的眉毛挑了起來,慢悠悠放下茶碗,這才開口道︰「陳大人,崔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審問呢,先辦好公差吧,崔家那小兒子的命,不還握在您手上嘛。」
陳秋實原本還怒氣沖沖的,何先生一席話就讓他壓住火氣,恨恨地從門前疾步返回,一坐在交椅上,怒視小碗,「你不是要問如今的境況嗎?好,我這就告訴你。十天前,有人在離鳳凰嶺下的一處林子里發現一具女尸,那女子懷揣一封密信,信中內容跟十幾年前一樁舊事有關,直指崔學知當年伙同行太僕寺寺丞劉啟,有貪贓枉法之罪。」
小碗倒抽一口涼氣,這,這可是誅連的大罪啊,十天前,她和崔子卿還在南山山腰上,竟發生如此離奇之事。
「哪有如此湊巧之事?時隔多年這封信才被找出,其中定有蹊蹺吧。那女子是誰?在密林中發現尸首的又是哪個?這些問題沒有答案之前,還請表哥慎重斷案。」
「看起來你還有有腦子的嘛,那怎麼不會使對地方呢。」陳秋實譏諷一句,怒氣平息了一些,才繼續道,「那女子乃是劉啟的親女,巧了,也是你我都認得的人,她就是劉大家的劉香桂,後來做了崔學知的小妾。」
小碗的眼楮都鼓圓了,劉香桂?她死了?她趕忙將前些時日在鳳凰嶺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末了,又補上了自己的觀點,「若是她想扳倒崔大人,既然手握證據,那早幾年干嘛去了,非要這種時候才拿出來?」
那何先生手持一柄烏木折扇,一邊听一邊微微頷首,听到這里,他笑道︰「小姑娘很有幾分見識嘛。不錯,那劉香桂當年想告倒崔大人可能沒那麼容易,要知道他可是背靠著泰山高永,又豈會被一個孤女簡簡單單告倒?恐怕,只要那封密信一見天日,她還沒到衙門就會送了性命。許是,她臥薪嘗膽,藏在仇人身邊,終于發現高永和安王打起了擂台,高永地位不穩,她的機會到了,所以才以命相博呢?」
那邊陳秋實吃驚地看向何先生,何先生卻依舊老神在在。
小碗陷入沉思當中,沒有看到前頭兩人眼神的交匯,她緩緩搖頭,「不對,當日,她是被掠走的,那密信怎麼會那麼湊巧就帶在身上呢?我對劉香桂還有幾分認識,她是個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的,最是貪圖富貴虛榮不過。要說起當年,可不是她主動接近崔老爺的,而是陰差陽錯,因為她長著一張貌似崔老爺心愛之人的臉,才被送到了崔老爺身邊。說句老實話,崔老爺待她不薄,這兩年我見她見的不多,可也能感覺到,她現在錦衣玉食的,還算是安分守己。看她跟崔老爺相處的樣子,確實不像是要為父報仇,臥薪嘗膽的那種女子。」
「確實其中有蹊蹺。衙役們之所以能發現密林中尸首,也是由一個收了銀子的乞兒送到衙門的口信。」何先生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那你說,真相是什麼?」
小碗咬住下唇,「既是誣陷于崔老爺的,那興許是政敵的手段?比如,安王那邊的人?」
噗——陳秋實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就噴了出來,他咳了半天才緩過來,眼底都泛出了血絲,他瞪圓了眼楮看過去,「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不要亂說話!真是什麼都敢說。」
小碗縮起脖子,這才想起,這位做監察御史的哥哥可是代表聖上來查案的,多半是高宰相對頭的人。
那位何先生輕笑出聲,眼角露出淺淺的紋路,「陳大人莫怪,咱們只是私下里說說,不礙事,又不是堂上審訊,哪來那麼多規矩。我看著小碗姑娘心思活絡,說話倒是有些意思,但說無妨。不過在下也有些想法,拿出來跟小碗姑娘探討一二。」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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