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容在地板上蹦,盯著放在桌子上的一盤點心。他動了動耳朵,扭頭,坐在床上的連渺用一種似乎在思考什麼的眼神盯著他看。
青容炸毛,自從中午潛水下去水潭之後,連渺總是這樣看著他,搞得他都要緊張過度掉毛了。青容立著身體,吼道︰「你干嘛一直看著我!」
連渺雙手撐著下巴,眼楮不斷掃視著青容,慢吞吞地說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什麼物種。」
青容轉了轉眼珠︰「你和你那七哥不是都說了我是青眼兔麼?貌似還是什麼靈兔的後代。」
「你怎麼知道?」連渺反問。
「什麼怎麼知道?」青容有些模不著頭腦。
「按理來說,你只不過是一只二階靈獸,我和七哥說那話的時候,你只是一階靈獸,壓根不可能听得懂我們說的話。而且……就算你是翠骨靈兔的後代,也不可能隨意變大變小吧?」連渺語速很慢,卻讓青容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你居然詐我!」青容右前爪指著連渺,不停的抖啊抖,「我說你中午怎麼那麼好心!」正常二階靈獸沒那個能力隨意變化,他那時沒想到連渺居然會趁著那個機會來看他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誰讓你不老實?」連渺躺平,側過身看著青容。其實她當時也不過是隨意一想罷了,沒想到青容還真能變化。
「算了。」青容意興闌珊的趴在地上,小聲地嘀咕,「嬤嬤說得對,人類都是狡猾的家伙。」
「嬤嬤?」連渺把被子蓋在身上,好奇地問,「你嬤嬤是誰?」
青容盯著連渺看了一會兒,才回應︰「嬤嬤是狐狸。」
一只兔子叫一只狐狸為嬤嬤……連渺默默地盯著青容,難怪這家伙葷素不忌。
青容有些煩躁地轉頭,又在房間里跳著轉了幾個圈,然後趴在連渺的床邊︰「你不會知道我是什麼的。」
連渺睜開閉著的眼楮看他,沒什麼表情。
青容沒好氣的說︰「因為我都不知道我是什麼。」
他一說完,就看著連渺,卻只听到連渺簡單的答了一個「哦」字,然後又閉上眼楮……準備睡了。
青容生氣了,他好不容易才把這個秘密告訴這個丫頭,居然沒反應?!伸爪使勁拍連渺的臉︰「你就沒打算說什麼?」
連渺捏住他的爪子,往外一扔……世界清淨了。打著呵欠說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唄。♀還能怎麼樣?」她之前只不過想讓這只兔子不那麼別別扭扭的,既然他本身也不知道什麼,那麼……就算了唄。
青容本來被扔了還打算沖回來大戰三百回合,听了連渺這話,一愣,回頭想想,似乎不知道也沒什麼啊……
好吧,睡覺。
于是,屋里一人一兔就這麼睡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青容格外神清氣爽,說出了心里的秘密感覺就是不錯,今天的包子都特別好味啊有木有!不過,連渺的臉色卻有些差。
海棠心細,問了連渺一句︰「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連渺一手夾著包子,一手拿著勺子攪著豆漿,听著海棠的話,愣了愣神,點頭︰「嗯……昨晚做了一個噩夢。」
「噗!」青容把豆漿噴出來了。
連渺看著被污染的早餐,把手中的豆漿倒在了青容的頭上。
海棠的神情有些緊張︰「小姐,要不要去問問七少爺?」
要知道,修士一般是不用睡覺的,就算是煉氣期這些才入門的弟子,因為修煉時講究心態平和,所以也不可能做夢。一般修士要是做夢,估計都是一些預示感知之類的。
連渺搖頭︰「沒什麼事。」其實雖然是噩夢……但是感覺也不是那樣的恐怖,而是……怎麼說呢,似乎是一種悲傷的感覺。
青容在水盆里洗干淨,湊了過來︰「你做了什麼噩夢?」他也知道修士不太會做夢這件事,更何況是連渺……雖然不知道哪里來的感覺,他就是覺得連渺不太可能會做夢。
「似乎是兩個人。」連渺拿著海棠削過皮的梨子咬了一口,咽下去才說,「那個女的,把自己的心髒挖了出來,放在那個男的胸腔里,然後再挖出了左眼,壓進那個男人的左眼眶里。準備挖自己的右眼的時候,似乎被什麼人抓住了。」
青容和海棠在連渺平淡無奇的語氣之中抖了抖,總覺得……連渺有些時候,和連堯越來越像了。這麼恐怖的場景也可以這樣說出來。
「壓進?」青容理順炸起來的毛,注意到了一點。
「嗯。那個男的左眼好好的,那個女的把自己的眼珠壓進去之後,似乎兩顆眼楮融合了,然後那個男的就哭了,眼淚是血紅色的。」連渺說道。
「似乎在哪兒听過。」青容揉了揉頭,「但是記不得了……」
連渺也沒指望他會知道什麼,只是還有些疑慮。♀海棠听不到青容說話,倒是給連渺出了一個主意︰「小姐,要不要去查查法術書?這個听著感覺像是一個儀式。」
連渺和青容一起點頭,海棠看著一人一兔同步的動作,忍不住笑了。
接下來的十來天,連渺和青容在連渺修煉完畢之後就跑到集英殿的書閣。集英殿雖然是入門弟子的培養處,但是藏書卻是素蓮宗里最多的一處。
一人一兔翻了不知道多少**術的書,也沒見到有什麼類似的。
青容一只爪子按在書頁上,一只爪子模了模嘴邊的胡須︰「我說,你還記不記得你那個夢里,有什麼特別的?」
連渺努力回想,「唔……白色……」
「什麼白色?」青容追問道。
連渺想著那個夢,大部分都是血一般的紅色和陰沉壓抑的黑色,但是,似乎有一抹異常顯眼的白色,「那個女人的頭上還有身後似乎都有些白色……似乎——」她靈光一閃,「像是耳朵和尾巴!」
然後和青容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妖獸!」難怪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夢里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人類,是還沒有完全化形的妖獸!
青容像是想到了什麼,在桌子上轉了個圈,有些犯難的說道︰「我也想起來了。我听說過那種秘術。」
「秘術?」連渺想了半天,卻沒想到什麼。
「你知道妖獸的壽命很長的。」青容說道,「而且很多妖獸都有一些和人類不同的能力。嬤嬤以前說過,妖獸其實可以把自己的壽命和能力轉給別的妖獸……甚至人類。」
連渺突然有些呆愣,腦子里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夢里的那個女人……看不清楚臉的女人,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熟悉。而且,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那個女人的心情。
似乎完全絕望了、不想再掙扎的心情。
青容煩躁地說道︰「我不太記得那個秘術是什麼樣的了,不過,過程似乎和你說的很像,先把心髒挖給對方,然後是雙眼,最後是妖丹。得到妖獸全心全意獻祭的人,就會擁有那個妖獸所有的能力和壽命。」
「獻祭?」連渺捕捉到了這個名詞。
「是啊。你不覺得那個法術很逆天麼?這麼做的人,只有死路一條。而且,接受獻祭的那一方,有九成的可能也會因為承受不了那樣的妖力而死。」青容嘆了口氣,「妖獸里也基本不會有人那麼做的,除非——」
「除非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對吧?」連渺接下了青容的話,如果不是到了那樣的時候,估計,也沒有人會去拼那十分之一的希望。
青容點頭。連渺想著那個夢境,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明白了那個夢境里的兩個人。
應該是戀人之類的吧……
那個男的,感覺像是人類,而女的,是妖獸。她在這個世界前前後後生活了大概一千多年,千年之前,人和妖獸的戀情,是禁忌的。大概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估計那兩個人才會一起逃跑吧?然後兩個人遇上了什麼,所以那個女的才會用了獻祭的方法,希望那個男的會活下去……
不,不對。連渺煩惱地皺起眉,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
「對了,你不是說那個女的還沒有挖出自己右眼就被人抓走了麼?」青容問道。
「是啊。」連渺忽然想到,「這麼說,那個秘術沒有完成。沒有完成會變成怎麼樣?」
青容拍著合起來的書,「我怎麼知道?我也只是听說過一些而已。搞不好兩個人都死了。」
連渺把書收回書架,青容跟在她的身後,搖頭晃腦的問了一句︰「夢也不是隨便做的,你還遇見別的沒?」難道在兔爺他的保護下,連渺還遇到了什麼不成?
「我掉到水潭里的時候,看到過一個人坐在那里。」連渺領著青容,順著黑漆漆的路往回走。
青容听著連渺這麼一說……渾身的毛又炸了起來︰「你看到人還讓我下去!」
「是你自己要求的。」連渺拿出個小燈,往面前一放,小燈就飄在了他們身前,照亮了小路。
青容趕緊幾步,走到了連渺前面,埋怨道︰「你干嘛之前不告訴我。」
連渺踢他一腳,讓他別擋路,「告訴了你你會听麼?」搞不好還下去得更快,修士的血肉對于靈獸來說……也是好吃的來著。
青容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又問道︰「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不知道。」又開始下雪了,連渺撐起了一把傘,听著雪花落下的簌簌聲,「我只看到那個人的衣服和頭發,連臉都看不清。」
青容毛厚,不在乎這點雪,「可是我下去的時候,什麼都沒感覺到。」別說人了,連個水草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查到還被連渺套出了一些秘密,真是太虧了。
連渺突然腳步一頓,一時間,只有青容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聲音,青容扭頭看她,「你又想到什麼了?」
「我記得,一千多年前,曾經發生過一件事。」連渺的聲音和著雪花簌簌落在傘上的聲音,有些飄渺,「有個大概元嬰修為的前輩,建立了一個戀塵谷,里面都是一些因為人妖相戀,不容于世的妖獸和人類,還有被妖獸和人類都排擠的半妖。
「所有人都認為他在挑戰禁忌。妖獸和人類分別聯合了很多高手前去攻打戀塵谷,但是,無一例外,慘敗。
「那位前輩,據說也是人類。有人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說了一句。
「若是人妖相戀就不容于世,那麼,所有的人類都不應該存在。
「人類的先祖,伏羲和女媧,也是半獸之身。自從那以後,這條禁忌就漸漸沒有了。」
青容從來沒听說過連渺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那個語氣,似乎當時她也在場似的。他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于是問道︰「這和你的夢境有什麼關系?」
「那位前輩,使用法術的時候,背後隱隱有白狐的幻象,而且,那位前輩使用的火焰,是藍白色的。」
「白狐的狐火?」青容驚訝道。
連渺點了點頭,「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個獻祭,即使沒有完全成功,那麼,會不會,那個男人只繼承了一部分的能力,比如……那個狐火。」
那些人去聲討那位前輩的時候……她也在場,大概是第八世時候的事,那時她還沒有被人抓去做爐鼎,無意間跟去了那個現場。其實也沒看到什麼,只是記得,那漫天藍底白頂的火焰,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威脅,反而,平靜美麗得像是蔚藍的天空和悠悠的白雲。
「這麼說,也許他們倆被抓並不因為是人妖相戀,而是……因為那個女的是白狐吧?」冰冷的雪花落在了青容的鼻子上,很小很小時候的狐狸嬤嬤的手,也是這麼的涼。
九尾白狐,是傳說中的瑞獸,只要見到九尾白狐,就會迎來祥瑞。沒有長出九尾的白狐……整個身體卻可以煉化成極好的傀儡,甚至可以抵擋修士進階時落下的天雷。而且,只要吃了白狐的妖丹,就可以煉化白狐天生的狐火,那樣的狐火,甚至不下于天地間的靈火,還可以對抗心魔……曾經,修士為了對抗天雷和收服狐火,大肆捕殺白狐,導致白狐早已銷聲匿跡。
雪一直在下,在漂浮在半空中的小燈的光亮下,閃爍著點點微光。連渺的心里,卻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讓她有些難受。
她仰頭,看著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夢境之中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之中閃現。她看不清那只白狐的樣子,只是記得,那個男人眼楮里留下的血淚。是知道了愛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無能為力的絕望吧……
大概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吧。
青容咬著連渺的裙角︰「快走,冷死了!」
連渺回過神來,掩下了心中隱隱的疑慮,向著自己的屋子走了回去。
總覺得……還是有哪兒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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