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乍暖,窗外的海棠樹打上了粉色的花苞,羞羞答答地想要綻放自己的美麗。不知是哪兒來的鳥兒,站在枝頭跳來跳去,時而低頭,好奇的往窗里看去。
風兒吹開了床邊的紗幔,露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床邊的仙鶴塑像嘴里叼著一個小籃子,籃子里冒出縷縷青煙,燻得整個房間里都帶上了幾分安寧的香氣。花紋繁復的絲被一角落在了地上,床上的人突然動了動,一只白皙柔女敕的小手拉扯著絲被,似醒未醒。
「醒來啦!你都從冬天睡到春天了!」青容在床邊咬著絲被不松口。
「啪——」松軟的枕頭正面直擊青容的臉。
「吵死了。」像是棉花糖一樣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語氣卻完全和聲音不搭。連渺揮一揮手,那枕頭又飛回了她的床上。卻又突然悶哼一聲,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哎呀哎呀,你沒事吧?」青容跳到了床上,看著她還像是初雪一般沒有別的顏色的臉,連眉心的紅痣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連渺翻過身,趴在了床上,拿著枕頭蓋住了自己的腦袋︰「你別吵我就沒事,然後把窗外的鳥兒也趕走。」
青容為那些不知名的鳥默哀幾分鐘,就跳著卻趕鳥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嘛。
等周圍恢復到了寂靜無聲的狀態,連渺嗅著室內的清香,臉色才慢慢好了一些。床邊的香爐里放的是安神香,專門用來修復受損的神識。
連渺拿著床邊的鏡子,拉開衣領自己看了看,那天被咬到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任何痕跡。修士生命力強大,**的損傷倒是很容易恢復,但是神識的損傷卻難以恢復,只能慢慢的養著。
說道這個神識的損傷,她就開始郁悶。左手上的木鐲變成了白玉一般的顏色,但是,卻還有木頭的紋路,搖一搖,還有悅耳的鈴聲。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那天那個不知所謂還咬下她一塊肉喝了她一半血的人往里面輸入了大量的靈力。但是,重點是,這個木鐲和她的神識是密切相關的。
一般而言,修士只有可以使用靈力之後才會感受到自己的神識。連渺卻不一樣,木鐲的開合用的都是神識,所以,在她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就可以使用神識了。她的神識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和這個木鐲子密切相關的,結果因為那個人往里面屬于了大量靈力,導致木鐲的不穩定,才使得她的神識也跟著嚴重受損。
她一養病就養到了三月初,這幾天還好一些了,剛開始那陣子,她都要待在完全隔絕外界氣息的結界里才能好受一點。♀連渺按了按抽疼的頭,看著手腕上的木鐲,各種郁悶,這東西跟了她這麼十世,每次她以為大概了解它的功能的時候,又會冒出來一些奇怪的事。
上輩子她用自己的靈力養啊養,好不容易才把它從舊舊的地攤貨養成黑檀木一般的樣子,怎麼那個人一出手,就把木鐲的外觀提高了n個檔次?
「你在想那個人?」青容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回來,神秘兮兮地說道。
連渺默然,被一只兔子看穿心里的想法什麼的……真是讓人覺得很……
「我覺得他不是人類。」青容像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他的身上有妖獸的氣息。」
連渺伸手模著青容的毛,表情有些怔忪︰「說起來,那天,我看到了那個人的一只眼楮。」
「左眼?」青容很興奮。
「嗯。金色的左眼。」她被咬的時候,不知怎麼突然看到的。像是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的金色的左眼。
「我記得傳說中的白狐的眼楮的確是美麗而耀眼的金色。這麼說我們之前的推斷沒全錯嘛。」青容似乎覺得很有趣,「戀塵谷的創始人,你夢里那個被獻祭的男人,和在潭底的男人都是一個!對了,你還記得別的什麼不?」
連渺眉心微蹙,腦袋一疼,只好搖頭︰「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只眼楮。」感覺應該還發生了什麼,但是卻什麼都記不得了,估計是神識受損的緣故。
「真可惜。」青容很是失望。
「有什麼好可惜的。」
連渺顯得興致缺缺,讓青容覺得有些掃興︰「為什麼你不覺得激動?」
「我干嘛激動?」
「我們可是發現了一個秘密啊!」青容坐在連渺身前,耳朵動來動去。
連渺盯著那一雙耳朵,伸手揉揉︰「青容,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有強烈好奇心的兔子。」
正常兔子都不是擔心謹慎,離危險越遠越好嗎?怎麼青容卻對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很好奇的樣子。之前還以為他是對吃的的執著,現在看來……似乎還有好奇心作祟。
青容不滿地鄙視連渺︰「人類才不應該是很有好奇心的嗎?我听說只要听說哪里有什麼異常,就會有好多人跑去看。」
連渺揉著青容的毛,「那不是好奇心,那是為利所驅使。」她自己感覺現在什麼都不缺,自然沒有好奇心。而且……比起滿足好奇心,還是自己的命更加重要。這次不就是跑下去看了看,結果差點就死在里面。所以說,對于她這種高危人士來說,好奇心還是越少越好。
「渺兒,可好些了?」溫婉的女聲帶著一陣香風而來,陸玥伸手模了模連渺的頭,看她的臉色好了很多,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這次的安神香效果不錯。」
連渺瞄了一眼床邊的仙鶴香爐,極品安神香的效果自然不錯,她用小臉蹭了蹭陸玥的手,「娘親,我現在沒事了。」
陸玥和連彥璞在她剛一受傷的時候就知道了,從游玩的地靈界趕回來也不過是三天而已。為了修養,連渺從集英殿搬回了連彥璞的馥郁閣。馥郁閣一半建在山谷中的蓮池之上,這里靈氣溫和,是極好的洞府。
陸玥溫柔地給連渺梳好頭發,給她戴上了蝴蝶形的小珠花,「渺兒,這是娘親給你帶來的禮物。」那上面的珠花看起來雖然簡單,但是用得卻是養神的安神珠。
真奢侈。雖然早就見慣了自家爹娘的大手筆,但是窮了幾世的連渺還是有些感嘆。
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連彥璞笑眯眯地捏了捏連渺的小臉︰「我家渺兒越來越漂亮了。」
連渺卻皺了皺小鼻子,略微猶豫,似乎想要問什麼。
連彥璞看著連渺的表情,于是開口說道︰「你六哥不會有事的。」他和陸玥都不是不講理的人,況且連堯本身也不知道那水底有人,不過,總歸會有些懲罰。
連渺看著連彥璞的臉色,心里怎麼說也有些過意不去。按照素蓮宗的嚴規鐵律,連堯怎麼說也是目前她的夫子,被懲罰也是早就料到的事。以後見到,估計她會覺得尷尬吧……所以說,好奇心害死人啊……
陸玥和連彥璞看她沒事,交代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那天的事雖然沒造成除了連渺以外的傷者,但是,動靜卻折騰得很大,宗里忙得不可開交。
只能養傷的連渺,在床上無聊的滾來滾去,最後只能強迫自己閉眼休息。
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有人來到了自己身邊。連渺睜開了眼楮,卻看到了一個很難出現的人。
是連堯。連堯此時正彎著腰,似乎想要看看連渺。見到她睜開了眼楮,臉上閃過一些詫異,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這會兒看她沒什麼事,連堯略微點頭,就想離開。
衣袖突然被拉住,連堯低下頭看著那只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然後又對上了連渺笑得有些忐忑的臉。
「六哥,陪我坐一會兒吧。」對著那張笑臉,連堯沒有拒絕,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
連渺第二次這麼近的看連堯。前次是因為訓練太辛苦,才被連堯抱回了房間。這次,卻是主動留下了連堯。其實,她和連堯也算不上是怎麼熟悉,雖然都說是連家人,但是,連家一向是按照修為排行。一百年間進入築基期的為一輩人,彼此之間的血緣關系也許早就稀薄了。她雖然和連堯同輩,而且還算是連堯的學生,但是,兩個人幾乎沒有除了修煉以外的接觸。
連堯此時的臉色並不太好,卻讓他多了幾份人氣,不像是原先一樣的冰冷。
修仙之人一向容貌上乘,但是連家人尤其出彩。連堯也是同樣,比起溫雅風流的同輩,連堯身上多了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孤,這也讓他獲得女弟子們的欣賞。他的孤,和連渺後天形成對外界的排斥不同,仿佛是一種天生的氣質。而這種氣質在一眾風度翩翩的素蓮宗弟子之中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你——」連堯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卻被連渺所打斷。
「我沒事的。六哥,我不會有任何事的。」連渺拉著連堯的衣袖,這樣說道。心里,卻還是有些愧疚。連堯這個人,對別人嚴格,對自己,算得上是嚴苛。她是因為連堯的要求才出了事,連堯估計會認為都是自己的責任,不會有任何辯解。
連堯沉默地看著連渺的笑臉,很美的一張臉。對于小孩子來說,美這個字,似乎有些太過,但是,對于連渺而言,卻剛好合適。很特別的感覺,就和以前的感覺一樣,不像是一個小孩子的感覺,像是看到了超越著外表的另外一個人。
他一時晃神,什麼都沒說出來。後背的鞭傷一抽一抽的疼,十鞭只不過是小懲,明天也就不會有任何事了。這次的確是他的疏忽,自以為在宗里不會出事,而且所以沒有怎麼去看連渺的修煉,才導致連渺也卷入了這件事里。
「六哥……你知道那是個什麼人嗎?」連渺的問話打斷了連堯的思緒。
連堯表情淡漠︰「似乎是位大能,五百年前與宗里有交易,宗里借寒潭給他養傷。」
連堯的話很簡單,卻把能說的都說了出來。連渺沒有再繼續問,兩個人之間變成了幾分怪異的沉默。
床邊的仙鶴香爐吐出陣陣清香,連渺扭著連堯的袖子,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好半天才說道︰「六哥,是我拖累你了……」
她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卻飽含了愧疚。連堯看著她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身上,臉色也襯得更加蒼白,有些遲疑地舉起了手,放到她的頭上︰「沒事。」
那一句「六哥」,讓他想起很多事。還沒有進入連家時候的事。
連堯一開始並不姓連,他的母親是一個連家旁系的侍妾,整天就忙著爭寵,對于一雙兒女,只當做是爭寵的工具罷了。連堯是天生的變異雷系靈根,被他的父親也頗為看重,但是,他的妹妹,卻只是個凡女。
父親把他當做向對他不管不問的連家直系的報復工具,逼著他毫不停歇的修煉。從來沒人真心的關心過他,除了,那個被人忽視的小妹妹。時間已經過得太久,他幾乎記不起那個怯生生的妹妹的容貌,只記得她那一聲嬌軟的「哥哥」。
很多人羨慕他得了大機緣,開了半只天眼,卻不知道,這樣的機緣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他的父親已經瘋狂,從不知名的書簡中知道了開天眼的方法,為了給他開天眼,耗盡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最後,用血親之人的血和魂魄舉行血祭。
素蓮宗的人雖然及時趕到,但是,已經開啟的陣法沒有辦法結束,他所在的那個旁系連家,成為了血海,瘋狂的父親,愛慕虛榮的母親,那些總是在妒忌他冷嘲熱諷的兄弟姐妹,還有……那個笑起來像是初開的梨花一般的妹妹,都消失了。
只留下他一個人,站在血海之中。
「六哥?」連渺敏感的感覺連堯有些不對勁,抬起頭,卻看到他在想著事的樣子。連堯的眼楮是灰色的,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現在看起來,像是陰沉得快要下雨的天空。
「你好好養傷。」連堯沒有說什麼,只是簡答的說了這麼一句,匆匆離開,像是在逃避什麼。
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連堯離開之後陡然而起。雨滴敲打在窗外的海棠樹上,濕氣涌入了室內,沖淡了安神香的裊裊香氣。
連渺覺得有些冷,雙手抱膝坐在床上,卻想起來連舜給她說過的八卦,關于連堯,似乎模糊地只記得幾句不知所謂的話。
「得之過厚,求之不得,嘆兮哀兮。」
連渺想著連堯總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最後,定格在了那如同快要下雨的天空一般的眼眸,總覺得……連堯,也有些無法說出去的悲傷。
每一個世界的每一個人,似乎都一樣,無論在外人看來多麼的幸福,多麼受到上天的眷顧,總有些,沒有辦法說出來,也沒有辦法忘卻的暗傷罷。像是夢境中的無奈獻祭的白狐,留下血淚的男人,還有天資卓越的連堯。
連渺搖晃著手腕上的木鐲,听著那一聲「叮鈴」的鈴聲,嘆了口氣。還是讓海棠送一些藥給連堯吧。她在心里下了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