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頭七未過,富貴人家都是第五日或者是第七日出殯,馮家這邊定下的日子是五日。♀闔府上下一片縞素,這丫鬟從東北跨院那邊來,一邊臉腫起來,帶著五指印,嘴角還掛著血,身上髒兮兮的,怕是受了什麼委屈。
三姨娘兆佳氏心里頭尋思了一陣,便攔住了喜桃。
她乃是這府中唯一的貴妾,生了三小姐馮雲靜。如今馮雲靜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姑娘,牽著自己親娘的衣角,有些怯怯地看著喜桃。
「你是怎麼回事?」兆佳氏握了自己女兒的手一下,示意她別怕。
喜桃知道這府里鄂章有三名妾室,並幾個通房丫鬟,這三姨娘是素日里最低調的,不像是二姨娘那樣蠢笨,也不像是四姨娘那樣妖巧蠻橫,似乎是個很明理的人。
「四姨女乃女乃跟我家二小姐鬧起來了,現在正打著,奴婢想去找老太爺……」
喜桃這話說出來之後,三姨娘眼底暗光一閃,卻用手中的帕子掩了嘴唇,掃了她手中提著的食盒一眼,道︰「二小姐也是可憐的,太太才剛去……唉,老太爺尚在書房里,你且去找找看,這事兒我不好插手……」
「謝過三姨女乃女乃,奴婢告退。」
「趕緊去吧。」
喜桃松了一口氣,卻抹著淚一陣小跑,順著走廊去了。
後面三姨娘看著她的背影,卻緩緩地將手上的帕子放了下來,一臉的思索。
這個時候三小姐馮雲靜松開了捏著兆佳氏衣角的手,再也沒有了人前那羞怯的模樣,問道︰「娘怎麼放她去了?若是請了老爺子去,豈不……」
「我的姑娘啊,你還小,算計不到這里去。」三姨娘笑了一聲,又開始往前走,「我若是攔了她,馮霜止會不知道?日後計較起來沒個完,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個嫡女,身份地位擺在那里,你日後也不要與她沖突。今日我算是幫了她,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馮雲靜一臉的好奇。
三姨娘道︰「四姨娘是有孕的人,二小姐又是嫡女,你說老爺子來了怎麼處理?她們斗起來,我就……」
這一下馮雲靜明白了︰「還是娘高明,您教過我,這叫做——坐收漁人之利。」
「是我的小雲靜聰明!」
兆佳氏牽著她的手,下了游廊,本是想去看看熱鬧,不想看見前面鄂章站在東院前面,她腳步一轉,便向著鄂章走去。
卻說這邊的喜桃,好不容易到了書房,管家馮忠攔下了她︰「哪里來的丫頭敢擅闖老太爺書房?」
喜桃哭道︰「奴婢是二小姐身邊的喜桃,二小姐被四姨女乃女乃攔在東北跨院外面了……」
馮忠一下就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忙進去通報。
里面正在寫折子的英廉立刻將筆擱下了,「叫人進來。」
「奴婢給老太爺請安,請您快去救救二小姐,太太辦喪事的這幾日,她幾乎不吃不睡,那身子骨若是再被四姨女乃女乃掌摑欺負,怕是……求求老太爺了……」
喜桃直接放下了食盒,給馮忠磕起頭來,額頭出了血,看上去更加狼狽了。
只這一听,英廉便站起來了,一邊說一邊往外面走,「你好生說。♀」
喜桃將事情的始末交代了一遍,英廉皺眉不語,模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胡須。
倒是馮忠跟在自家主子後面,問喜桃道︰「你提食盒是?」
喜桃抽抽搭搭道︰「小姐說熬了紅豆湯給老太爺的,不過路上被我灑了……」
因為跑來的時候太急,里面放著的湯早就沒剩多少了。
英廉停下腳步,看了馮忠一眼,馮忠會意,上去打開蓋子,之間里面那青花碗湯盅里還剩下一些湯水。馮忠在喜桃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向著英廉點頭,英廉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快步向著東北跨院那邊去。
馮忠卻笑了一下,慈眉善目對喜桃道︰「喜桃姑娘你把這食盒給我吧,這已經都灑了,回頭我叫人給你送過來。」
喜桃雖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將食盒給了馮忠,馮忠叫下人端下去了,于是幾個人這才跟上英廉的腳步。
還沒到東北角的跨院,就听到了喧鬧的聲音。
「好你個逆女!就知道惹你庶母生氣,看我不打死你!」
「嗚嗚……爺,都是妾身不好,不該嘴碎說二小姐不孝的,想來二小姐是個嫡出的,怕是萬萬不想我這肚里的孩兒出生的,都是妾身不好啊……沖撞了二小姐,二小姐恕罪!」
「你听見了嗎?你听听你庶母是怎麼說的?!還敢狡辯!按住她,這馬鞭子就是用來打你的!你那賤人娘死了,倒留下你這拖油瓶,在我面前惹人煩!」
「阿瑪,我額娘生前可有對不起你之處?她做了一輩子的賢妻良母,把自己的丈夫往別人懷里推,對你的小妾們仁至義盡,可是換來的,卻是這些妾室對她女兒的污蔑——阿瑪,你冤枉了霜止啊!」
裝白蓮花?誰不會!
馮霜止臉上帶著傷,左右臉頰上都有手指印,背上已經被鞭子抽了幾下,初春的襖子已經開始減薄,她背上見了血,看上去慘慘戚戚,哪里還有個馮府最尊貴的嫡女模樣?
「阿瑪,你口口聲聲說女兒對庶母無禮,可你不曾听女兒一句解釋,都是听信旁人之言!女兒不過是當日打了四姨娘的丫鬟,四姨娘便要親手打我出氣,我年紀小小如何能夠反抗?四姨娘身邊這麼多丫鬟僕婦,還能真的如她所說是我欺負她不成?」
這聲聲控訴,如泣血一般,只讓人听著心驚,便是連一旁四姨娘的丫鬟們都有些看不下去,別過了臉。
鄂章最厭惡的就是別人反駁自己,他一來就看到自己最寵愛的四姨娘喊著「不活了」,哪里還能冷靜下來思考?腦子太久沒用,也就廢掉了。
听了馮霜止的反駁,他更覺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燒,舉了鞭子就往馮霜止身上抽。
她不過一不到十歲的姑娘,當下便沒站穩倒在了地上,腳下絆住,再也躲不開,她哭出聲來,卻是暗暗估算著時間。
她本沒有想到,鄂章也會出現,等英廉等來了鄂章,真是倒霉透了。不過這個時候,英廉也該來了……
上輩子她嫁人之後遇到過很多算計,也十分看不起別人算計的行為,可是這一世她知道了——人在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如今馮霜止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誰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她必須盡快地、牢牢地,抓住英廉這一根救命稻草。
許氏的話,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藏起來,藏起來,藏起你的善心,也把你的壞心腸藏起來。藏起你的笑容,藏起你的苦痛,在任何人都無法發現你的偽裝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
她埋著臉,沒有人看得到她唇角掛起來的那一抹笑,淺淡又充滿嘲諷的。
鄂章又是一鞭子抽出去,正打得起勁,卻不想再往回抽的時候忽然抽不動了。
他愣了一下,又發現整個跨院外面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馮霜止的哭聲,斷斷續續……
抬起頭,那鞭子已經握在了一只常年拿兵刃的手上,不是英廉又是誰?
鄂章一下嚇軟了腿,打著擺子,顫抖道︰「老、老太爺,你怎麼來——」
「啪!」
英廉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鄂章的臉上,直將鄂章扇得倒在地上,摔了個頭破血流,腦袋後面掛著的鞭子也掛得七零八落,整個人一瞬間就狼狽了。
四姨娘院兒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全部嚇得瑟瑟發抖,便是四姨娘也站在一邊,臉發白、唇發青,駭然看著英廉。
以往鄂章不听話,英廉從不下這樣的重手。
馮英廉是什麼人?外放出去做了那麼多年的官,身上積威之重,豈是他人可以想象?
只見他隨手扔了鞭子,掃視了在場所有人,沒人敢吭聲。
他走過去,將馮霜止從地上扶了起來,看著自己這嫡親的孫女竟然這般狼狽,當真如那丫鬟所說的一樣,瘦極了,雙唇發青,更不要談身上其他傷處。馮霜止的孝心他是看在眼里的,這府里上上下下,還有誰想著他這個老頭子?
馮霜止紅了眼眶,眼淚簌簌落下來,「瑪法……」
英廉將她摟進懷里,「我嫡親的孫女,誰敢欺負你?」
鄂章被人扶了起來,有些跌跌撞撞,心里卻惶恐得很。
只听英廉道︰「馮忠,帶二小姐下去治傷,回頭立刻著人將白氏院里刁奴發賣出去!鄂章劣子,寵妾滅妻乃是大罪,著令思過半月,不得出去鬼混!至于你那些個小妾,若是要惹是生非,統統給我攆出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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