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照樣洗漱好準備上學去,只不過馮霜止沒想到,剛到前面就撞見了三小姐雲靜。♀
「三妹起得真早。」
一尋思,馮霜止就知道她是來干什麼的了。
昨日已經說定了雲靜上學的事情,想必她是等不及,巴巴就來自己院門口等著了吧?
果不其然,一見到馮霜止,馮雲靜那臉上就已經掛上了恬靜柔和的笑容,上前來對著馮霜止福了個身︰「三妹問二姐姐早安,不及二姐早。」
馮霜止拉她起來,笑道︰「姐妹之間何必多禮,今日正好遇到,不如跟我一起去學塾吧。鄭先生雖是個古怪的人,不過三妹向來溫文雅靜,想必是很對鄭先生胃口的。不過若是鄭先生暫時拒絕了三妹,三妹也莫要多心,畢竟鄭先生乃是進士出身。」
尤其是,現在鄭士芳還是六阿哥的幕僚。
人家教不教,那是人家的事情。
馮霜止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馮雲靜沒有說不的道理,只能一一應了。
兩姐妹拉著家常地就往前面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學塾前面,喜桃上前去,再扶著馮霜止上了台階,進了學塾的門。
鄭士芳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著茶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張宣紙,那紙上寫著東西,他看得入神,並沒注意到馮霜止的到來。
馮霜止沒有出聲打擾,只是站到一旁,靜靜地。
只是她這樣的舉動,未免讓馮雲靜很費解,不過是個先生,用得著這樣小心嗎?
不明就里的馮雲靜總覺得她姐姐是在害她,站在這一邊沒一會兒就覺得腿酸腳軟,恨不能直接坐了下去。馮雲靜滿肚子的怨氣,差點將鄭士芳給瞪穿了。
她忍不住出聲道︰「二姐……」
馮霜止頓時皺眉,她看了馮雲靜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一邊已經回過神來的鄭士芳就已經抬起了頭。
「霽丫頭,你何時來的?」鄭士芳是方才看眼前這文章,習慣性地走神了,一時之間忘記了還在學塾里這件事。
他隨意地掃了那馮雲靜一眼,想到方才便是這姑娘出聲說話,再對比馮霜止一直站在這里沒說話的這種耐力和心意,便覺得這新來的姑娘實在不怎麼樣。
鄭士芳也知道今天馮霜止要將自己的三妹帶過來給自己看,只不過,就連馮霜止也不過是勉強對了他的胃口,昨日看過了她默的千字文,才覺得是個可造之材,今日這馮雲靜一來就已經失了大家閨秀的溫文嫻靜。
從此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馮雲靜根本不能成為鄭士芳的學生。
馮霜止上前福身為禮,回答了鄭士芳方才的問話︰「學生看著先生看得入神,怕攪擾了先生的思緒,因而未敢出聲。」
這時候,馮雲靜才知道自己已經鑄下了大錯,不用馮霜止與鄭士芳說,便是滿臉的羞愧之色。她竟然說也不說一聲,轉身就從學塾之中出去了。
她身邊的丫鬟連忙跟上去,口里喊著「三小姐」也跟著走了。
兩道柳葉眉擰起來,馮霜止只道雲靜過于無禮,不說見個禮,至少也該打聲招呼,竟然直接轉身就走了,無論有什麼理由也說不過去。不戰而敗,真弱者而已。
她朝著鄭士芳微笑︰「府中妹妹不懂事,沖撞先生了。」
鄭士芳樂得看到麻煩跑了,坐在那扶手椅上,手指一按桌面,便道︰「走了也好,左右我也不怎麼看得中那一位。」
馮雲靜敗得很簡單,也很徹底。
她的失敗,只有在她自己那里才有被思考的價值,在馮霜止和鄭士芳這邊,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前日你默的千字文我已經看過了,之前習過書法了嗎?」鄭士芳將鎮紙壓著的那一疊宣紙拿了出來,放到面前,馮霜止已經上前來,站到了桌邊,一副恭謹模樣。
聞得鄭士芳的問話,馮霜止道︰「額娘生前曾教過一些,不過連皮毛也不曾學到。」
「你的字跡,已經初具模樣,假以時日,一手蠅頭小楷必然也是很漂亮的。」馮霜止的回答,在鄭士芳的意料之中,他一模自己的下巴,「千字文既然已經識得,想必也能夠認識許多字了。四書五經經史子集……」
他像是在考慮馮霜止接下來應該學什麼……
這一瞬間,馮霜止真覺得自己可能找錯老師了。
為什麼這傳說之中進士出身的鄭士芳,竟然到了現在才在想應該教自己的學生什麼?作為一名西席。怕是早該準備好這東西了吧?
就在馮霜止無奈的時候,鄭士芳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自己眼前那一張宣紙上,他干脆直接將這宣紙一卷,拿起來遞給了馮霜止︰「這上面的字,你應當都是識得的,你姑且一看,回頭寫一篇策……不,就將你的感受寫給我。」
其實用更通俗的話來說,大概是——讀後感?
不過鄭士芳方才那個詞兒只說了一半,策?策什麼——策論?
馮霜止不清楚,她雙手接過了鄭士芳遞過來的東西,應了一聲「明白了」,這才到自己的桌邊。
將這一卷宣紙放下來,展開用白玉鎮紙壓上了,馮霜止才垂下眼來看著紙上的字跡。
筆筆剛勁有力,又透出幾分豪放不羈來——她悄悄地看了一眼鄭士芳,卻見鄭士芳從桌上取來一本詩集翻讀了起來,似乎一點也沒有來管她的意思。
馮霜止暗嘆一聲,依舊有些頭疼,簡直是服了這鄭士芳了。
她收斂思緒,凝神看這字。
這字比較成熟,又有幾分風骨,主要是雖尖利,卻已經懂得收斂,應當是鄭士芳的字。
這一篇乃是策論,像是鄭士芳抄錄下來的。
心念這麼一轉,馮霜止就低頭讀了這策論的第一句,「語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她愣了一下,忽然去找這策論尾巴上的落款,卻才想到這是鄭士芳抄錄的,根本不知道是誰作的。只不過圍繞在她身邊的事情也就那幾件,閉著眼楮她都能猜到這策論到底是什麼人作的。
最近咸安學宮新一批招收的學員里面出了個人才,而這人她無比熟悉——這策論,除了和珅,不可能是別人的。
定了定心神,她告訴自己,該來的躲不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方這麼想到,看向下一句,卻正是「又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她忽然失笑,心道這倒是巧了,這人的策論倒像是字字句句切合了她的想法一般,繼續往下看,卻是一句︰「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王者,王天下也;臣者,臣天子也。君臣之道,類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馮霜止根本不是什麼目不識丁的普通閨閣女子,這策論到底還是能夠看懂的,只不過越看就越覺得心驚,她手指壓在那宣紙的邊角上,抖了一下,這才抬起頭,伸出左手來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平靜了下來,而後看到鄭士芳正站在自己的桌前打量自己。
她壓下驚訝,平靜道︰「先生何事?」
鄭士芳用手中那一本詩集抵住自己的下巴,看了馮霜止,又看了她桌上的那一張寫滿字的宣紙︰「看完可有想法?」
馮霜止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是伸手來將這宣紙卷起來,雙手奉還給鄭士芳︰「此等珠璣妙語,霜止不懂。」
懂也不懂,不懂更不用裝懂。
馮霜止現在不想接觸別的事情,其實原本也沒打算看完這策論,只是一句看了,便想要知道他下一句,于是這樣一句接一句,不知不覺就已經看完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骨子里是個要強的人,如今雖看完了這策論,卻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被這文章吸引,所以才說自己看不懂。只是一向鎮定的她,如今倉促之中落了破綻。
鄭士芳是個聰明人,當下便問道︰「既然不懂,你又怎說這是珠璣妙語呢?」
馮霜止一愣,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破綻,心念一轉便笑道︰「這文章是先生給我看的,想必是好文章之中的好文章,只可惜霜止魯鈍,看不明白,只能贊一句‘珠璣妙語’,方能不顯得自己太過粗鄙,若是先生真問我,我是答不上來的。」
這話很明顯是在說假,鄭士芳內心之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也不听馮霜止在那兒瞎扯,他慢吞吞道︰「作此文章的人的文采,在他那年紀,當真算是一等一的風流,只不過……鋒芒畢露,易傷人傷己……」
馮霜止心跳停了一瞬,只覺得鄭士芳是話里有話。
她不知道自己猜測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只能小心翼翼試探道︰「這可是那一日先生瞧見的好文章?」
鄭士芳也不介意說這些,他的確欣賞那鈕祜祿家的小子,說道︰「便是那一份了。只不過,這文章現在出了些問題。」
這個時候馮霜止忽然後悔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若是說自己看得懂文章,想必現在也不必在這里尋思怎麼套鄭士芳的話了。
她肚子里的心思一圈接著一圈,鄭士芳這邊也糾結。
他看了馮霜止半天,忽然笑道︰「是我糊涂了,就算是旁人不讓他入學,不還有你瑪法英廉嗎?霽丫頭,你今日幫我個忙可好?」
馮霜止看著笑眯眯的鄭士芳,忽然警惕了起來,退了一小步,十分矜持並且克制地問道︰「先生先說是什麼忙,霜止才敢答應。」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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