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是個妻管嚴 第三十一章 辣手

作者 ︰ 時鏡

馮霜止從來沒覺得日子過得這麼慢,一天,兩天,三天……

她幾乎是數著日子,每天看著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院子里的花開出來了,又落下去……

伊阿江的事情,其實很快地就平靜下去了,在福康安的面前,伊阿江只能是個笑話。

有關于馮霜止的事情在名嬡們的圈子里也傳了好一陣,不過倒多半是別人羨慕她,每回頂著別人的目光穿梭在眾多衣著華麗的小姐們里面,馮霜止就有一種很難言的苦痛感覺。

這種感覺,她從來不對別人說,自己也不願意想下去。

「所以賈島這一句‘十年磨一劍’,依你來看,應當如何理解?」三味書屋里面,鄭士芳今日穿著一身湖藍色的袍子,他也教不了馮霜止幾天了,即將赴任江蘇,這興許就是最後的一堂課了。

馮霜止看著自己手中的詩集,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她竟然沒忍住,勾了一下唇︰「十年寒窗苦讀,一腔抱負,卻還未來得及施展于人前,躊躇滿志,又有躍躍欲試之意……鄭先生,你的劍,原來已經磨了這許久了嗎?」

鄭士芳已經教了馮霜止好幾個月了,從春末到此刻仲夏,師生二人也熟悉得很,馮霜止到底是個什麼心性,鄭士芳也算是很清楚了。

第一次看到這丫頭的時候,鄭士芳就有一種不怎麼喜歡她的感覺,因為她那一瞬間出現的眼神太利,根本不像是個小姑娘。鄭士芳興許真的是比較中意那種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在英廉為馮霜止找過借口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鄭士芳以為自己那一天看到的馮霜止是個錯覺,只是……

在日後的接觸里,鄭士芳知道,他最開始的感覺才是對的。

畢竟是在英廉府上教書,他知道一些英廉府的事情,總有嘴碎的奴才要到處說,猜都猜得到這府里的事情幾乎樁樁件件都是馮霜止在設計,奇怪的是英廉竟然隨便馮霜止這樣干——這老貨,越來越偏心自己嫡親的孫女了。

原本鄭士芳是絕對不會喜歡心機深沉的人的,興許是因為他自己就有不淺的心機,所以更願意看到一些純善的人,而馮霜止絕對無法劃歸到純善這個行列之中。只是,了解是在逐漸加深的。馮霜止是個心機很深沉,算計也很深沉,可也……有幾分仁心的人。

有時候,鄭士芳都不明白,分明應當是個菩薩心腸,下手怎麼就能那麼狠。

嘆了口氣,鄭士芳甩掉腦子里那些想法,將手中的書本扔在書桌上,道︰「看樣子,你是知道我要赴任的消息了?是英大人說的嗎?」

「瑪法此次往山東外差,寫信回來的時候曾與霜止提及一二,先生今日別的詩不講,偏偏選了賈島這《劍客》一首,還讓霜止品析,若是再听不出先生的去意,怕是霜止要辜負您這三四月的教導了。」馮霜止一副慧黠模樣,眨了眨眼景,笑一聲。

「你瑪法之前多半已經跟你說過了,最近他要調任江寧布政使,兼織造,不過現在只是說一下,還沒有定下來……」最近朝堂上的局勢變化也比較快,英廉調任的事情似乎其實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馮霜止也不知道英廉到底有沒有決定,只道︰「瑪法去哪里,我也跟著去哪里的,京城里這爛攤子,我才不想留下來呢。」

這是難得的真心話,也算是馮霜止跟著鄭士芳,叫他先生這麼久之後,第一句如此直接的話。

鄭士芳反而笑了,「你這丫頭,一向是藏得深的,可難得有一句大實話啊。」

大實話?馮霜止簡直無奈了,道︰「難道在先生眼底,霜止句句都是謊話嗎?霜止自己可是沒覺得……在先生面前說謊,可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是,你句句都是真話,只不過少有能夠一下就听懂的。」這就是說話太含蓄婉轉的錯了。

鄭士芳說的自然是不假,馮霜止也知道自己說話就是這個德性,並不爭辯。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師生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鄭士芳道︰「明日不來為你上課了,不過听說袁枚開始收女弟子了,你若是想去看一下,我倒是願意為你引見的。」

袁枚,字子才,號簡齋,乃是錢塘人。二十多歲進士及第,三十多歲已經名重一方——這是眾人公認了的,只不過這人不喜歡官場,反倒喜歡周游名山大川,听說最近才回京城來,攜了一二好友,前兩日在醉福酒樓說要收個女弟子,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

收弟子,並不等于收學生。

富戶人家畢竟也有女子入學的,可馮霜止拜鄭士芳為老師這種事情,其實不過是在學塾之中,而收弟子程序更為繁瑣,收弟子,學的東西便不是女子學的那些。

天下人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天下人都要稱贊那些才名遠揚的女子,這二者之間的矛盾,看上去是很可笑的。

袁枚本就是放曠不羈之人,什麼大膽的事情都敢干出來,昨日趁著酒勁,竟然方言要收女弟子,光明正大地學四書五經,經義策論。

這番言論,早就已經傳遍京城了,只不過真正去拜師的人是寥寥無幾。

大家閨秀們都害怕因此敗壞了自己的名聲,至于別人則是因為袁枚才名太盛,有些怯場。

現在鄭士芳一說起這事,倒是讓馮霜止有些心動。

鄭士芳也看出她的心動來,勸道︰「即便是不拜師,又為什麼不去看一看呢?袁枚兄乃是我所見過的人里才華頂頂出眾的,能見一面便見一面,對你也是沒壞處的。至于旁人的議論,我瞧著,你似乎從來沒理會過外面的風言風語。」

在馮霜止跟福康安的事兒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馮霜止還是面無異色地跟鄭士芳這里學吟詩作畫,辣手對待府里頭的姨娘,一點也沒見過手軟的時候。

他的意思,還是讓馮霜止去拜會一下的好,這樣的文人雅士,結識也是幸事。

馮霜止本來就心動,在鄭士芳這一說之下,便答應了︰「先生既然已經這樣說了,霜止哪里還有不願意的道理?只盼袁枚先生不要像先生一樣嫌棄霜止便好。」

鄭士芳撫掌大笑起來,最後卻嘆了口氣︰「今日既然已經是最後一堂課,你端杯茶給我吧。」

馮霜止一下沉默,卻道︰「先生教我日久,也講過烹茶之道,听說您原本也是江南那邊的人,功夫茶您也為我講過了,今日便讓學生為先生烹茶吧。」

「難為你有這份心。」

鄭士芳微微一笑。

之後,馮霜止吩咐了丫鬟去準備茶具,便在這書屋的南牆下,一樹濃蔭,鳴蟬之聲環繞,其實算是個極其雅致的環境。

功夫茶,重點便在功夫兩個字上,活水活火,沒有一樣能少。

夏季時候最好用栗子杯,在馮霜止將那小巧輕薄的茶杯端到鄭士芳的身前,並且恭敬行禮的時候,鄭士芳終于微笑了一下,並不言語,接過茶來,端在手中,身邊是環繞的香息,香爐里有裊裊的煙氣,這一副場面真是雅致到極點,也享受到了極點。

先聞香,後飲茶,鄭士芳心底忽然就有幾分傷感起來。

「你如此聰慧,明日必定能成為子才的女弟子的。」

馮霜止則道︰「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怕是連袁枚先生都知道,這女弟子不過是掛個名的說法,袁枚先生周游天下,居無定所,能見上兩面已經是幸事了。」

鄭士芳也知道事情的確如此,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原定于第二天進行的招收弟子的聚會,馮霜止沒能夠去成。

與鄭士芳一同從三味書屋出來,馮霜止目送馮霜止走了,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六七月的天氣,變化無常,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就已經下起了雨來,空氣里浮動著的燥熱一下就干淨了,馮霜止推開了吹雨軒的窗,看著外面傾盆的大雨,皺了眉頭。

「怕是這雨一下,秋天也就要到了。」

馮霜止鋪開了宣紙,準備作畫,卻不想雨里有人撐著傘來了。

她隔窗一望,有些不敢相信︰「喜桃,外面誰來了?」

「是三姨女乃女乃。」喜桃也驚詫了,怎麼三姨娘這個時候來吹雨軒?

馮霜止擱筆,走到前面去,這個時候正好三姨娘讓自己的丫鬟將傘收起來,略一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便提步往馮霜止屋前來︰「二小姐,妾身有事求見。」

「三姨娘何必多禮,快請進。喜桃,奉茶。」在這樣的時候來,馮霜止已經知道肯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了,最近三姨娘跟四姨娘之間的爭斗幾乎已經白熱化,前些天兩院的丫鬟你罵我,我罵你,若不是被馮霜止听到,著人狠狠抽了幾巴掌,怕是還停不下來。

因為英廉有外差,最近不在府中,所以鄂章的氣焰也漸漸地盛了,馮霜止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近也不會去招惹鄂章。

畢竟英廉不在,馮霜止做事要束手束腳一些。

三姨娘也不客氣,就坐了下來,最近因為四姨娘欺壓上頭,兆佳氏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往日許氏在世的時候,兆佳氏還能苦心忍耐,可是許氏去世之後,一切就已經亂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出頭的機會,眼看著要成功了,沒有想到之前已經被廢掉的四姨娘竟然又起來了,一直在給三姨娘添堵。

馮霜止一向很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在貧寒的時候,往往能夠靜心上進,將自己沉得很低,可是一旦這個人往上爬過,甚至站到過不低的位置,再想要沉下來就難了。

三姨娘兆佳氏便是這樣一個已經很難沉下來的人。

她不想讓四姨娘有翻身的機會,今日終于捉住了四姨娘的把柄,只要往馮霜止這邊一捅,馮霜止就算是不站在她那邊,也只能站在她那邊了。

「听說姨娘近日忙,怎麼今日有時間來坐坐?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呢。」

馮霜止端了茶給三姨娘,三姨娘躬身雙手接過道了謝,這才坐了半個椅子,眼神一斂,緩緩地喝了一口茶,道︰「這事兒……妾身本是萬萬不敢說的,可是……因為關系到爺,而且四姨娘又從中作梗,妾身實在有些膽怯……」

扭扭捏捏,要說就說,不說馮霜止也沒興趣知道。

她心里有些煩她這樣惺惺作態,表面上卻要跟三姨娘一樣惺惺作態,說道︰「既然已經來了,姨娘不妨將那些堵心的事情都當做是閑話說了,我也當做閑話听了,听過之後就忘了,這樣不好?」

「只怕這話,二小姐一听,便忘不掉了。」三姨娘這回嘆氣,倒是真心實意的,她苦笑了一聲,竟然跪下來,朝著馮霜止磕了個頭,「是妾身不察,竟然讓府里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是妾身的錯,沒有看好爺,竟然讓他染上了阿芙蓉!」

阿芙蓉!

馮霜止手一抖,那茶水就已經濺出來,燙紅了她的手指,她眼神幾乎瞬間變得冷厲起來,只一眼就讓三姨娘發了抖。

這是馮霜止沒有控制好自己內心的情緒,忽然之間就將之前藏著的東西全部露了出來。

只不過也只是這一瞬間,她情緒收回的速度很快,幾乎讓三姨娘以為那是錯覺了。

可哪里又有什麼錯覺?兆佳氏也是個聰明人在,自然知道那一刻的馮霜止是真實的馮霜止,怕是這個消息,對馮霜止的觸動太大吧?

阿芙蓉是什麼東西?

馮霜止只知道,它有一個很美的名字,甚至在後期,有人美其名曰「福壽膏」,說白了也就是鴉片。這東西細細追究起來,唐宋時候就已經有了,只不過清朝開始泛濫。本來是一味藥,現在卻成了害人的東西!

「梅香,扶姨娘起來。」拿了帕子,將自己手上方才沾上的茶水一擦,語氣有些冰冷,顯然已經動怒。馮霜止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出今天這樣的事情來的,果然這一場雨,是來了。「姨娘起來說話,您是長輩,如此大禮,霜止怎麼受得起?」

三姨娘終于起來了,她抹了一把淚,哭訴道︰「這消息妾身原是不知道的,之前不是說爺在外面養了人嗎?妾身想著,爺若真是有喜歡的人,就抬進府里來,這樣爺也不必每天都在外面,可是爺說沒有。我以為爺只是在唬我,不成想他過兩天就不出去了,全待在四姨娘的房里。妾身本以為他是喜歡四姨娘房里的通房丫頭,可是我昨日讓丫鬟去送月例銀子,丫鬟……丫鬟竟然看到……」

「姨娘喝口茶,慢些說。」馮霜止幾乎已經猜到下面的事情了,前面已經說到了阿芙蓉,下面還能是什麼?

三姨娘這一回,是真真切切地哭,她即便是想要爭寵,也不會讓鄂章染上這種有癮的東西。

「丫鬟進去,就看到四姨娘服侍著爺,給他點煙,正是那阿芙蓉!這東歹毒,妾身听了丫鬟的回報,回去查了一圈,才知道爺每天都在四姨娘的房里吸食阿芙蓉……」說著,三姨娘又哭了起來,「如果不是今日爺出去了,妾身也不敢來找二小姐說這等子糟心的事兒啊!」

鴉片這種東西的危害,現在的乾隆似乎還沒怎麼重視,東南沿海一片全是吸食阿芙蓉的,馮霜止想起來,嘆一口氣,卻道︰「姨娘莫哭,此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別在我這兒待太久,回去吧。」

三姨娘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雖然真的不想鄂章出事,可她卻願意借著這個機會打壓了四姨娘。♀

如果這件事被老太爺知道,不管四姨娘生下男孩還是女孩,都逃不了被發賣的命了。

這不是什麼陰謀,三姨娘甚至是光明正大來的,在這件事上,她沒有任何的錯處。

看著三姨娘撐傘離開的身影,馮霜止將自己的手掌壓在桌案上,看著方才被燙出來的紅痕,輕聲道︰「去請管家來。」

這聲音輕到幾乎听不見,馮霜止站起來,讓人去準備了傘和披風,卻道︰「跟我去四姨娘的院兒里看看。」

喜桃只覺得心驚肉跳︰「小姐你要去干什麼?」

「你可還記得之前惜語報給我們的消息?」馮霜止問喜桃,而後看向梅香,「梅香,去叫微眠進來。」

梅香知道要出大事,忙跑出去喚微眠,這個時候,喜桃為馮霜止系上了披風。

不一會兒,微眠就進來了,「奴婢給小姐請安。」

「惜語此前可曾對你說過我阿瑪吸食阿芙蓉一事?」馮霜止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句話里的信息量有些大,一下讓微眠愣在了那里,好一會兒才連連磕頭道︰「奴婢不知有過此事,惜語也不曾提及,小姐明鑒……奴婢真的不知……」

微眠這些日子在馮霜止身邊伺候,馮霜止也知道她沒那麼大的膽子瞞報,所以一切只能有一個解釋——惜語那邊出了問題。

四姨娘將惜語送給了鄂章做通房丫鬟,最開始惜語是不怎麼願意的,因為時常被打罵,不過惜語長久來沒有身孕,又看似對四姨娘忠心耿耿,便一直沒什麼事情,最近似乎又開始風光起來。

「罷了,在這里猜測都是無用的。」馮霜止彎腰下去扶了微眠起來,「這事兒嚴重,方才我口氣重了,你莫要介意。你們跟我一道去四姨娘院子里吧。」

到底還是要去看看的。

府里竟然能夠流進這些腌東西來,馮霜止根本無法坐視不理,更何況,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吹雨軒的丫鬟沒有想到馮霜止竟然會冒著雨出門,都有些驚訝,出了門也看不到幾個丫鬟,路上的泥水濺到馮霜止那繡工精致的袍角上,她也沒介意,直接來到了四姨娘的院子前面。

這個時候,管家馮忠正好帶著人過來。

「小姐,您這是——」

馮霜止並不輕易找馮忠,當初英廉出去的時候說,有事找馮忠,是為了以防萬一,也怕鄂章在府里太囂張,在小妾們的慫恿之下開始鬼混。馮霜止只當這是後招,是備用的,根本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搜四姨娘的院子,但凡有與阿芙蓉相關的東西,都給我扔出來了。」

馮霜止說話從來沒這麼冷厲過,每個字吐出來都清晰極了,也冷極了,像是一塊冰。她看著前面緊閉的院門,也不與馮忠多解釋。

馮忠是個精細的人,跟在英廉身邊多年,處理過無數的突事件,然而今天這一樁,不知道為什麼就他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興許是天氣太沉,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吧?

英廉千叮嚀萬囑咐,府里絕對不許出現什麼害人的或者不干淨的東西,方才馮忠已經听見了阿芙蓉的名字,就知道事情壞了。

當下也不猶豫,他是帶了奴才來的,一揮手道︰「照小姐的吩咐搜院。」

馮霜止根本不必懷疑三姨娘通告過來的消息的真假,因為這一刻追究真假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且不說這消息是假的可能性太低,即便不知真假,這種事情也是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的。

馮霜止明白的道理,馮忠也是懂的。

下面的奴才們一點也不客氣,使勁上去敲門,反倒嚇得里面的丫鬟不敢開門,于是那奴才直接一腳踹開了門,里面一院子的丫鬟都在廊上站著,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在看到外面馮霜止跟馮忠的架勢,都嚇得呆住了。

喜桃給馮霜止撐著一把玄青的油紙傘,在這陰暗的天空之下,更為這一個雨天增加了幾分壓抑和沉悶。

馮霜止整個人都透出一種蕭殺的味道,她站在月亮門里面,身邊跟著丫鬟,院子里面兩邊是已經開始行動的奴才們,只有馮霜止,穿著一身淺青色的旗袍,冷艷地站在傘下面,像是畫里的人。

四姨娘挺著自己的大肚子,在惜語的攙扶之下走出來,「你們這是在干什麼?翻了天了不成?!連我的院子也——」

戛然而止,只因為她接觸到了馮霜止看她的眼神。

那已經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看死人的眼神。

當下有狗腿的丫鬟,不知道幾個月之前四姨娘被關禁閉的事情,竟然沖上去罵道︰「二小姐莽莽撞撞帶著人進來,也不怕驚了四姨女乃女乃的胎,這肚子里的可是金貴的主兒——」

「拉下去掌嘴!」四姨娘不待這丫鬟說完,就大喊了一聲,倒是讓所有人驚訝了。

四姨娘院子里的丫鬟還沒反應過來,拉下去掌嘴?掌誰的嘴?她們都愣在那里,沒什麼反應。

四姨娘頓時怒了, 里啪啦地一通狠罵︰「恁地你們算是什麼東西!連二小姐的閑話也敢說!還不拖下去打,賤蹄子要你多嘴!」

馮霜止听了,唇邊掛上冷笑,還是站在月亮門里,不往前面走一步,只是看著。

四姨娘也不知道馮霜止今天是發了什麼瘋,若是尋常,她肯定是不怎麼怕馮霜止的,現在府里做主的只有鄂章一個,說不出別的人來了。鄂章在,給四姨娘撐著腰,四姨娘走路都要威風一些。可是今日鄂章出去買阿芙蓉了,還沒回來。

現在馮霜止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帶著一群丫鬟婆子,還有管家馮忠,馮忠在整個府里,原本是英廉的人,可是英廉是完全無理由護著馮霜止的,這就導致了,馮忠也是完全護著馮霜止的。

連鄂章都指使不動的馮忠,如今能夠到四姨娘的院子里來,只能是因為馮霜止。

「二小姐,有話好好說,何必找這麼多的人來妾身的院子里呢?雖然方才那丫鬟口氣沖了些,不過若是動了胎氣……」四姨娘有些心虛,搭著惜語的手,自己手心里卻是在冒汗的。

四姨娘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她心底是很清楚的,之前在院子外面听得清楚,只怕搜出東西來,要壞事。

馮霜止現在哪里還有心思想那麼多,直接看了馮忠一眼,馮忠會意,轉身便喊眾人去搜。

眼看著四姨娘又要出言阻止,馮霜止站得遠遠地,微微一笑,送了一句話給四姨娘︰「姨娘莫急,您有身孕,就站在那里好了。惜語,扶好了姨娘,回頭摔了可找你。」

惜語臉上帶著怯怯的表情,發了個抖。

她听出馮霜止這話里面的冷意來,有些害怕,四姨娘也害怕,主僕兩個像是相互支撐著站在那里一般。

奴才沖進丫鬟的房里面找東西,婆子們則進了作為通房丫頭的惜語跟四姨娘白氏的屋里翻找,

不一會兒就有人捧著一些白瓷小罐子出來,來到了馮忠跟馮霜止的面前︰「回稟二小姐,在四姨女乃女乃的箱子里發現了這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馮霜止那刀子一樣的眼神甩向了四姨娘,看到四姨娘似乎沒站住,差點摔倒,幾乎冷笑。今日會害怕,當初起那賊心的時候,現在的害怕去哪里了?晚了!

「打開,馮忠去驗看。」

整個院子里里外外,打著傘的就馮霜止一個,主子站在雨里頭不能淋著,搜東西的奴才們卻不敢打傘,硬挺著站在雨里,滿臉都是雨水,雨太大,幾乎讓他們睜不開眼。

馮忠頂著雨上前去,將那奴才手中捧著的罐子拿起來一個,打開一吻,略略一嘗,便回身回道︰「小姐,阿芙蓉。」

「繼續搜!有什麼腌東西都給我丟出來!一個地方也不要放過了!」

馮霜止心里早有準備,讓人將那東西扔在了地上。

漂亮的白瓷青花的罐子砸在地上,有的碎了,有的沒碎,青石板地面上淌著雨水,將那露出來的阿芙蓉稀釋了,也在雨水里混雜著。

從這一刻開始,不斷地有東西被扔出來,點火用的煙燈,抽煙用的煙槍,瓶瓶罐罐竟然堆了不少。

四姨娘看著這個場面,身子一軟,差點就滑倒在地,後面的丫鬟們之前听了馮霜止的吩咐,生怕連累到自己,趕忙上前扶住了四姨娘。

馮霜止看著自己眼前這堆東西,心里沉沉地。

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奴才們,沒一個敢說話。

這邊院子里的動靜怕是早就傳得遠了,三姨娘那邊肯定是在听消息的,就是外面的丫鬟們也要將這邊的消息往外面傳,只是從這跨院前面路過的丫鬟是沒有一個的,生怕出來觸了霉頭。

滿院子,只有這雨聲喧囂。

一個奴才上前來報道︰「回稟二小姐和管家,已經搜完了,除了阿芙蓉一些東西之外,還搜到了一些藏紅花和一些藥……」

呵,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的收獲。

馮霜止就知道,鄂章在惜語那里也歇了那麼多次,四姨娘竟然也放心用她,前期的打罵過後,竟然待她不錯,怕是那些藥便是灌給惜語的吧?肚子里沒肉的人,想必四姨娘用得放心。

「今日我接到消息,有人告訴我,我阿瑪竟然染上了阿芙蓉,還在府里抽。老太爺老早就說過,若是府里出現這等不干淨的東西,相關人等全要逐出府去!四姨娘,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馮霜止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惜語一眼。

四姨娘本來是一直注視著馮霜止的,只是沒有想到竟然瞧見馮霜止看惜語的眼神,她頓時覺得自己是知道了什麼,回頭也去看惜語,回身抽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惜語的臉上︰「是你出賣了我?!我就說這事情捂得嚴嚴實實,怎麼被人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

四姨娘這一巴掌何其用力?惜語原本是站在屋檐邊的走廊上的,竟然直接被四姨娘這大力的一巴掌抽得摔下了台階,一下就捂著肚子慘叫起來。

「不是奴婢……奴婢怎麼敢啊……啊……啊我的肚子……」

四姨娘不過是順手這麼一巴掌,哪里想到竟然會產生這樣的效果?

「不過是打了你一巴掌,你至于嗎?」

忽然之間,四姨娘的目光落在了惜語捂住肚子的手上,這動作……肚子……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竟然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沖上去踢踹惜語,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面目猙獰︰「賤蹄子!好你個賤蹄子!竟然是有了身孕的!我日日維尼紅花湯,你竟然還是有了賤種!難怪你要出賣我!便是因為你肚子里有這賤種,讓你有了向上爬的心思吧?做夢!就你也想生兒子,做夢——」

「還不拉著她!」馮霜止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這麼亂,四姨娘院子里的事情自己也是在關注,本來就是一團亂麻,但沒有想到現在情況已經復雜到這個境界了。

四姨娘不想讓惜語有孕,所以日日給她避孕藥,但惜語卻不想在四姨娘的手下受欺壓,哪個女子嫁人之後不希望自己有個孩子?尤其還是在這種地方……

在听完四姨娘罵的話之後,馮霜止就已經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她讓下面的人按住了激動的四姨娘,又讓人扶了已經渾身濕透的惜語起來。

惜語哭著,痛得哀嚎,淚眼朦朧之間看向馮霜止︰「是奴婢不該痴心妄想……如今一切都是奴婢自作孽……」

馮霜止當初許諾,若是惜語听話,將四姨娘屋子里的消息告訴她,日後在老太爺那里說說情,調她離開鄂章身邊,也不在四姨娘手下受苦。

哪里想到,現在這情況已經失控……

馮霜止始終站在外面,沒有走進來,她已經累了。

雨珠敲打著她頭頂的傘面,有蒙蒙的水珠落下來,整個世界籠罩在煙雨之中,院子里開始有輕微壓抑著的哭聲,四姨娘還在破口大罵,想要沖上去打惜語,惜語也在哭,這麼多的人都在哭。

馮霜止乏得厲害,心說她遇到這些個雜碎事兒還沒哭呢,這些人倒是先哭起來了。

「馮忠,去外面把阿瑪找回來,四姨娘在自己院子里待著,不要走動了,惜語換到三姨娘的院子里,請個大夫來把脈——」

馮霜止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那邊的丫鬟一陣慌亂,「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娘暈倒了,見血了!快來人啊——」

亂了,亂了。

事情已經全亂了。

喜桃扶著馮霜止,只覺得她手都在抖。

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才收住,馮霜止也一夜未睡,眼下一圈青黑的顏色。

「四姨娘怎麼樣了?」現在她坐在她額娘生前的屋子里,看著這屋里黑壓壓的一片丫鬟婆子,看上去沒有任何的震驚和憤怒,所有的情緒似乎都已經月兌離了馮霜止的眼楮。

三姨娘坐在下首,膽戰心驚,從昨天開始就七上八下了。

「還沒消息。」

三姨娘話音剛落,外面就急匆匆進來一個丫鬟,「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女乃女乃難產,說是兩個都保不了!」

馮霜止當即將手邊賬冊砸出去,摔到那丫鬟的臉上︰「胡說八道些什麼!大夫呢!」

「奴婢沒有胡說……」那丫鬟跪下來磕頭,哭了起來,「大夫說四姨娘有孕的時候,吸食阿芙蓉,早已經壞了身子,即便是不早產,這一胎也是遲早保不住的……」

三姨娘當即頹然坐倒,「四姨娘怎麼這麼糊涂!她可是有身孕的人,怎麼……」

馮霜止手指撐著自己的太陽穴,心底含著冷笑看三姨娘,一夜沒睡,她自然還在徹底清查這件事。

以前沒查出來的事情,今天通通抖落出來了。

她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冷血過,竟然道︰「自作孽,不可活,又今天的下場,也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三姨娘听得一陣膽寒,手指交握在一起。

馮霜止斜睨她一眼,「姨娘怎麼這麼緊張?四姨娘有事,不是還有個惜語嗎?大夫說了,惜語調養調養,反而沒什麼事情。」

這話像是戳中了三姨娘的痛腳一般,一下就讓她白了臉色。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避嫌,三兩下解釋了四姨娘的情況,跟方才丫鬟的說辭差不多,只不過多了一句話︰「阿芙蓉是罪魁禍首,只不過本人還在四姨娘的屋中,聞見了麝香味道,這東西對孕婦不利,不知道是怎麼到了……」

三姨娘捏著帕子的手指忽然握緊了。

現在這些話,已經完全無法讓馮霜止內心有什麼觸動了,她笑了一聲,道︰「看樣子四姨娘不僅是自己作的,還有別人幫她作啊。」

「惜語如何了?」馮霜止轉了個話題,暫時跳過了四姨娘。

「惜語姑娘大約因為侍奉在四姨娘的身邊,也吸入了麝香,不過量很少,只是有些胎象不穩,不過身子強健,現在還無大礙,以後好生調理,應當能夠穩固。」

大夫又答了一句。

于是馮霜止這才讓丫鬟送大夫離開這里,卻起身與三姨娘一起看了惜語。

看到兩人進來,惜語害怕得厲害,竟然從床上下來,跪在馮霜止面前,就這樣揭發了三姨娘。

原來三姨娘早就看四姨娘不順眼,一直暗中想要害四姨娘流產。惜語原本是馮霜止這邊的人,沒有想過背叛,只要一直給馮霜止遞消息,以後未必沒有個好歸宿,只可惜她竟然發現自己意外有孕,終于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恰好此時,三姨娘的橄欖枝伸了過來,說若是惜語肯幫她,將麝香悄悄加在四姨娘常用的香中,以後便跟鄂章提議將她抬了妾,以後也是有頭面的主子了,還不必每日喝那四姨娘給她的藥,興許能有孕也不一定。

于是惜語動心了,答應了三姨娘,開始暗害四姨娘。

只不過,惜語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一旦捅出去,事情肯定鬧大,她期盼著在自己顯懷之前,將四姨娘的事情搞定了,她也就是姨娘的身份了,這個時候再說出自己有孕這件事最合適。所以惜語一直不曾對三姨娘說自己有孕,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馮霜止听惜語說了之後,不需要回頭看三姨娘的臉色,都知道是什麼情況了。

這後宅里的人,算計來算計去。

四姨娘算計著自己身邊的通房丫鬟,丫鬟想要往上爬所以算計自己的主子,三姨娘算計著四姨娘的肚子,而她馮霜止——算計著整個後宅。

她一夜沒睡,累得厲害,扶了惜語起來,溫聲安慰了兩句,回頭問道︰「我阿瑪找到了嗎?」

「回小姐,還沒有。」馮忠一臉的憂慮,又想起一樁事來,「對了,小姐今日已經答應了鄭先生,說要去袁枚先生那里看看……現在……」

馮霜止笑了一聲,擺手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去什麼啊,為我告罪吧。」

袁枚住在隨園,此刻已經是京中的文人雅士齊聚,鄭士芳與他推杯換盞,咸安學宮之中也慕名前來了無數的學子。

袁枚一模自己的胡須,炫耀道︰「你們瞧我這一把,像不像是當年的東坡?」

「就你個臭老袁,竟然還敢自比東坡,再罰一杯酒!」眾人跟袁枚都是好友,說起話來也不拘束,又灌了袁枚幾杯。

上面坐著的都是文人墨客,至少也是咸安學宮的庶吉士們,下面的卻都是學生。

「我听說,藏馥,你那學生今日也要來試試老袁的門檻?」忽然有一人出聲問道。

「藏馥有學生?」

藏馥乃是鄭士芳的字,平日里不怎麼听人喊,這樣都是知己好友,自然是「藏馥」長,「藏馥」短的了。

鄭士芳笑道︰「我這學生可聰明了,即便是老袁你眼光再刁,也挑不出我這學生的半分錯兒來!」

「你那學生,便是英廉府的二小姐吧?」這一點倒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鄭士芳有些得意,心說等馮霜止來了,他們也好長長見識。

不過他望了一圈,奇怪道︰「我這學生向來守時,今日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還沒到。」

下面坐著的和珅也知道今天馮霜止是要來的,他端了茶,又喝著沒味兒,總覺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怎麼了。

現在伊阿江倒是將和珅視為了知己好友,听前面那先生們談論馮霜止,不屑地哼了一聲︰「什麼厲害人物,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女的肯定嫁不出去!」

伊阿江已經跟馮霜止結仇,自然處處對馮霜止不滿。

上次的事情傳得滿城風雨,伊阿江被逼去了英廉府道歉,現在還記恨著呢。

和珅听了他那話,暗自一皺眉,卻隱而不發。

有人從外院進來,到了鄭士芳的身邊,耳語兩句,眾人便見鄭士芳忽然變了臉色,一下坐起來,竟然只丟下一句︰「我學生那兒出了些事兒,諸位先聊,我先去一趟。」

眾人不解,只當是普通事兒,過了一會兒,才有消息傳進園子里。

「听說英廉府上出事了,鄂章死了……」

和珅一下抬起頭來,昨日的雨才歇,空氣里都是泥土香氣,天空湛藍地像是倒扣的玉碗,幾只知更鳥從一旁的樹梢前面飛過了。

身邊的人還在說話……

「哪里是死了一個,分明是死了倆,府里頭還有個姨娘,听說是阿芙蓉搞得,那鄂章今日暴死在煙館里,慘得很,才被英廉府出來找人的人找到沒多久。英廉這兩日便要回京了,這是要回來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他的調令已經下來了,听說過得兩日便要赴江寧布政使和織造,這可怎麼辦才好……」

「誒?和兄,你去哪里?」

「和兄……」

「怪事,袁枚先生不久之前才夸贊了他,不想是個如此不懂禮數的人,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就要離京了,遠目,女主去江南培養培養氣質,那啥,小別勝新婚,一轉臉就快進回來開始談婚論嫁,很快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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