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到宮中,秋綠便去將這件事報給了令貴妃。♀
令貴妃一下站起來,仔細地問了問當時的情形,最後竟然笑了出來,道︰「我去看看她。」
永琰蹲在馮霜止的腳邊,兩眼淚汪汪地看著她,馮霜止覺得好笑,拉他起來,溫顏道︰「十五爺快起來,蹲在地上像個什麼事兒?我還沒哭呢……」
我都沒哭,你們哭什麼?
馮霜止心底冷笑,眼看著永琰蹲在她身邊,竟然也沒人拉一下,若是一會兒令貴妃來看到了,還不知道怎麼想呢。
現在永琰順勢就坐在了馮霜止的身邊,要太醫給她看傷,自己卻死活也不走,最後還是令貴妃來了,永琰才一下端正地站起來,雙手放在腿側,低著頭給令貴妃問安︰「額娘……」
令貴妃沒怎麼在意,說道︰「師傅教的東西都得好好記住,別整日往額娘宮里跑,小喜子,還不送十五阿哥回阿哥所?」
馮霜止之前是要行禮的,不過被令貴妃按住了,現在她看到永琰,只覺得永琰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停下來,沒有說,乖乖跟小喜子走了。
令貴妃扇子一打,示意旁邊的宮人將馮霜止的膝蓋亮出來,于是將下面褲腳剪開,也不敢往上翻,只看到一點,令貴妃就已經用扇子遮了臉,「十二阿哥輕狂,竟然做下這樣的事情來,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他也敢動手!」
秋綠哭著道︰「十二阿哥好不講道理,是他從道旁躥出來,卻說是我與馮二小姐擋了路,所以……」
馮霜止低著頭,眼底沉沉地,沒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來,除了臉色蒼白一些之外,竟然像是什麼事兒也沒遇到。
令貴妃也不願在這血腥氣重的地方待著,交代了御醫好好治傷,又安慰了馮霜止兩句,說回頭給她討回公道。
馮霜止口頭上道別,送走了令貴妃,閉著眼楮,像是什麼也感覺不到,忍著疼,上了藥,又包扎起來,整個額頭上便都是冷汗了。
送走了令貴妃,秋綠竟然進來照顧她,馮霜止不敢跟秋綠說話,這姑娘是令貴妃的貼身宮女,哪里知道是什麼心思呢?
其實馮霜止遇到的這一樁,反倒是好事,至少從長遠來看還好。
以後不會有別的人上門來提親,自己距離出宮也快了。
她躺在床榻上,晚些時候熙珠與毓舒听說了這件事,便來看了馮霜止,只不過沒敢坐多久。
熙珠心疼她得厲害,問她道︰「你是怎麼得罪了十二阿哥那樣的人?他最近脾氣爆著,皇後娘娘的事情也一直沒著落,怕是……」
馮霜止按住了她的手,讓她別哭,微微一勾唇,「宮里也是能哭的地方嗎?熙珠姐姐,你糊涂了。」
毓舒在一旁,也忙拉住了她,「趕緊擦了……」
她就這樣看著這兩人折騰,卻自己將話題轉開了,不是很想說今天的事情。
只不過,很多人都是要這樣折騰才有意思的。
熙珠也轉移話題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毓舒可是要嫁人了。」
馮霜止忙恭喜她,「不知道是哪一位王孫公子能有福氣娶姐姐回去?可得好好恭喜呢。」
毓舒紅了臉,難得有幾分嬌羞的味道,一旁的熙珠忙戳破她︰「一看就知道你這是作假,誰不知道是十一爺去萬歲爺跟前兒求來的婚,當時也沒見你有幾分害羞,現在倒是裝起來了!」
馮霜止听著這話,總覺得熙珠意思有些不對勁,像是話里有話,只不過毓舒像是沒听出來,反而笑道︰「等你婚事定下來,便知道我為什麼臉紅了——」
她話音到這里,忽然頓住了,回頭看馮霜止,倒有些尷尬起來,「霜止,我們……」
「看你們開心便很好了,你莫要多想,我就是個天生勞碌的命。」馮霜止坐在床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提醒道,「天色已晚,你們該走了,這里留不得人的。」
畢竟是令貴妃宮里,她們還只是秀女,惹出什麼事端來,誰知道呢?
告別了兩句,她們便走了,秋綠方從令貴妃那里回來,幾乎可以說是滿月復的心事。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馮霜止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貓膩,只不過眾人都藏著不說。她看著令貴妃就是個心腸黑的,十二阿哥固然是驕橫,但馮霜止厭惡的卻不僅僅是他一個。
這皇宮里,馮霜止真是一點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秋綠走過來,卻是帶了果盤來,「前頭娘娘賞下來的,暑熱開始重了,你吃兩塊吧。」
馮霜止搖了搖頭,只道︰「我不愛吃涼,勞秋綠姐姐費心了。」
秋綠只道她堵心,想起自家娘娘那些手段,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秋綠只道︰「這事兒怕是要鬧到萬歲爺的跟前兒了,到時候您就能回去了……」
鬧到乾隆面前,自己才能回去,令貴妃當真打得一手好算盤,馮霜止做出一副累了的樣子,等著看好戲。
這一出她當了猴子,給別人看的戲。
她該慶幸自己今日先撞了十二阿哥,不然留在宮里頭還不知道怎麼算計呢。
英廉好歹也是個老臣了,唯一的嫡親孫女在宮里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消息不會透不出去。十二阿哥又是皇後的兒子,令貴妃哪里會放過這樣一個打壓皇後的好機會?現在皇後不過是失了寵,卻還有皇後的位置在,難保哪一天不會翻起來——今日馮霜止是誤打誤撞地,恰好給令貴妃當了槍。
想必令貴妃留下自己一開始的目的應該是在福康安那邊,但現在出了罰跪這一樁子事兒,令貴妃便算計不到自己的頭上了。
馮霜止隔著錦被模了模自己的膝蓋,卻還疼得厲害,怕是今晚都睡不著了。♀
她暗道自己是個心狠的,對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即便是當時十二阿哥一腳踹過來,馮霜止也不一定會那麼正好就在一腳之下跪個正著,還偏生是石子最多的地方……
她不過是靈機一動,對自己狠了一回罷了。
今日一覺即便可能因為這睡不下,明日卻是能夠睡個好覺了。
任是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天早朝,英廉就一本折子參了十二阿哥,說他品行不端,自皇後失德之後就多番言語不當,甚至辱罵重臣。
乾隆一看那折子就頭疼,馮二小姐的事情在宮里也鬧得風風雨雨,昨天令貴妃哭著來說這事兒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後一听才知道又是那淨會惹事兒的馮二小姐。
朝堂上,乾隆自然不可能說「英廉你不要因為你孫女的事情跟十二阿哥置氣」之類的,說了那就是抽自己的嘴巴子,英廉奏折從頭到尾也沒一句提到昨日的事情,乾隆只能嘆了口氣︰「興許是皇後的事情近日刺激到了永,回頭朕好好教訓他,不過是這麼一件小事兒,英廉大人何必特意寫一道奏折來呢?」
英廉道︰「事無大小皆稟于皇上,臣不敢怠慢。」
乾隆給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個早朝都沒說幾句話。
一下朝,便對著身邊吳書來罵英廉護短又迂腐,吳書來心說這事兒怎能怪英廉,分明是馮二小姐的事兒刺激到他了。不過對著皇帝,不敢說這樣的話,說了就是大逆不道,只能換個婉轉的,「萬歲爺,奴才想著吧,英廉大人年紀也大了,前些年才喪子,就這一個嫡出的孫女,听說她被欺負了,怕是心里著急上火,這才失了進退……」
乾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宮里的這些事情,他雖不說完全清楚,可心里自己有自己端著的一碗水。
「去給我叫永來。」
「。」
吳書來出去了,乾隆就坐在乾清宮後頭喝茶。
今天天氣不是太好,日頭剛出來就被雲給遮了,有些混混沉沉的感覺,但燥熱得很,咸安學宮里頭是一派的沉靜。
放下了課,就有一個人溜到了和珅的身邊來。
和珅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後面有個听風瓶擋著,上面還插著合時令的花枝,所以一般有人來往都遮掩著,不怎麼看得出來。
和珅放下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來人一陣搶白。
「和兄,我這兒有一件為難事……」
和珅不動聲色地听著,不怕他來,怕的是這人不來。
楊瓚,現任直隸總督楊廷璋的孫子,乃是十二阿哥永的陪讀,昨天開始和珅就在打他主意了,這一來,正撞在和珅的槍口上。
「听說十二阿哥心情不好,昨天來了一趟,便是為著這事兒?」和珅听他說完了,將話頭接過去,一臉的微笑。
楊瓚一臉的苦意,「上書房的師傅說十二爺的文章越寫越次,已經到萬歲爺跟前兒說過很多遍了,今日師傅又布置下來一篇文章,讓寫《留侯論》,苦著呢,所以只能請和兄你幫我個忙了……」
和珅這些年在咸安學宮里就是這樣過來的,別人都知道他能幫人寫東西,尤其是皇子那一塊,幾乎現在還在上書房的每個皇子的文章,都有人捉刀代筆,作為咸安學宮里才學最好的人,和珅已經從第一次捉刀時候的戰戰兢兢,到現在的波瀾不驚了。
听楊瓚這悲慘的口氣,和珅臉上紋絲不動,只道︰「今日先生布置下來許多文章,我寫不完了,你放那兒,我明兒寫給你。」
楊瓚一听,這哪兒能等到明兒個再寫?這不是急死人了嗎?
眼看著和珅又將他那湖筆拿了起來,楊瓚趕忙上去按住,苦求道︰「和兄弟,和公子,和爺!算我求求您,我給您跪下了成不?您就幫幫我吧,回頭十二爺要我捉刀,那我才是真的倒了大霉啊。」
「你倒霉與我有什麼相干?」和珅嗤笑了一聲,甩開他的手道,「你不是不知道先生最近脾氣大,做不好文章就要拎出來罵,我可再丟不起那臉了。」
「哎喲,和公子,真的,這事兒太急了,您就隨手捉刀這麼一份兒,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啊?」楊瓚是真的要給和珅跪下,他都快急哭了,十二爺那邊趕著要,這邊卻慢吞吞的不搭理,「您文思敏捷,不到一刻鐘就寫成了,回頭我請您聚仙樓一桌,一定給您好好賠罪!」
和珅終于有了些意動的模樣,他在紙上寫寫畫畫,楊瓚也沒注意他在寫什麼,只一個勁兒地求他。
這種捉刀之事,乃是咸安學宮之中公開的秘密,只不過和珅捉刀最多而已,誰叫和珅乃是這學宮里文才最出眾的呢?
傳得最奇的,乃是他一次為五位皇子同時捉刀,一個命題走了不同的角度,竟然一個人一晚上琢磨出五篇,第二天早上一交出去,到了上書房,萬歲爺下朝了就來問,一看竟然說篇篇都好,並且個個角度都有新意,實在難以評出什麼好壞來。
那一次,和珅才是真的讓整個咸安學宮里的人刮目相看,從那以後,便是吳省蘭、吳省欽這兩個人也開始籠絡和珅了。
能給皇子捉刀,還捉得個個滿意的,哪里是普通的人物?
一次寫五篇,旁人便是一篇都夠頭疼了。
現在和珅在這紙上寫寫畫畫,听著楊瓚在他耳邊絮叨,他偶爾應上一兩句,過不了一會兒,便將手中那字跡略顯潦草的宣紙拿起來吹了吹,放到楊瓚的手中︰「拿著去吧。」
楊瓚完全愣住了,站在那里,捧著這一張紙,是沒反應過來。
和珅坐在那里,重新翻開了一張宣紙,在上面寫自己的文章了。
「多、多……多謝和兄……」楊瓚舌頭有些打結,從自己站在這里開始才多久?這就已經寫好了?和珅莫不是誆自己吧?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慮,和珅笑道︰「你是今日來的第三個了。♀」
于是楊瓚一下明白了過來,感情問題是出在了這里,真是他糊涂。
「還是和公子精明,我最近真是有點忙不過來了,您知道最近十二爺他遇到那樁子事兒,腦子里有些亂,什麼都拎不清,還得我們給他緊著。」
原本很有希望跟五阿哥永琪競爭的十二阿哥永,因為皇後的忽然倒台,一下就陷入了危境。皇子身邊的伴讀幾乎都是大臣家的嫡子,算是依附于皇子們的勢力,各家選侍讀,也像是皇子們自己在選擇相應的勢力。
直隸總督楊廷璋怕是站在十二阿哥這邊的,所以他孫子楊瓚才會在十二阿哥身邊侍讀。
往日里,楊瓚說這話,和珅不會多想一句別的,可是今日卻不一樣。沒有發生昨日那事情,什麼都好說……
和珅垂了眼,眼底一片陰翳,嘴上道︰「我倒是覺得這事兒拎不清了……」
他這話聲音有些小,像是自言自語,楊瓚本來已經準備走了,最近忙得焦頭爛額,便是十二阿哥那邊的謀士們也完全沒了招。此刻,他听了和珅這一句,忽然站住了,一拉和珅道︰「和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和珅有些疑惑的模樣,雙唇一啟,便像是要問什麼話,只是楊瓚打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來了,到了沒人的走廊下頭,楊瓚才道︰「方才和公子說的話是?」
和珅自己笑了一聲,只說道︰「玩笑話而已。」
楊瓚哪里敢當成是什麼玩笑話,有關于議儲的一切事情都是大事,現在皇後被冷落著,往日從沒這樣的事兒,便是看著看著要倒下來,之前也應該有個預兆,好讓他們早作準備。只是這一次的事情發生在南巡時候,根本讓他們這邊十二阿哥的人鞭長莫及。
最近本來就緊繃著腦子里一根筋,生怕出了什麼事情,今日早朝就有人參了十二阿哥一本,現在十二阿哥正在那邊生悶氣呢。方才楊瓚說了一句「拎不清」,和珅也接了一句「拎不清」,這兩個拎不清是個什麼意思,只有他們才知道。
平日里看著,楊瓚是個不學無術的,可是心機卻不小,才學和心機並非一回事,和珅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內心從不敢小視了楊瓚這樣的人,看著也就是給阿哥們跑腿的,其實是一個人操著兩份兒心。
「和兄,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同時還在給別的幾位皇子捉刀,可是听說什麼了?」
第一句攀交情,第二句說道理,第三句就把事實擺出來,最後再把自己的目的扔出來——這一步一步,條理分明,和珅听慣了這個模式的話,也就不覺得怎樣了。
他望了楊瓚一眼,道︰「話肯定是听說過的,只不過,說了也對你沒用,反正楊兄你與楊廷璋大人,似乎都已經綁死了。」
十二阿哥這條船是已經要沉了,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曾經將寶壓到十二阿哥身上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在一條船沒有沉的時候,爬上另外一條更安全的才是好道理。」和珅難得說了一句相當直白的話。
楊瓚皺著眉,「實不相瞞,自出了皇後那檔子事兒之後,府上一直在想……所以,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和兄若有什麼想法盡管說,我們也不過是做個參考。知道和兄是個有深謀遠慮的人……」
和珅跟楊瓚的交情其實還是不錯的,現在楊瓚他們本來就有了舍棄十二阿哥這條船的意思,只不過是害怕離開了這條船之後,這條眼看著就要沉下去的船再浮起來,到時候他們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和珅早就猜到了這一節,他本來就是等著楊瓚來,已經準備好了猛藥下給他們。
「我不過是個咸安學宮里寂寂無名的學生,楊兄高看我了。」和珅謙虛了一句,也知道這不過就是謙虛而已,下一句便是,「事情其實還是要落到……為什麼皇後會失寵的這個問題上,如果這件事不是很重要,或者說沒有觸犯萬歲爺的底線,那麼皇後娘娘多年恩寵,可不是說沒了就沒了的。」
說到底,還是要看皇後那邊犯事兒多厲害。
只不過和珅的目的不止于此,十二阿哥只能算是即將倒下的牆柱子,和珅也就能夠推上一把,至于背後的黑手,興許還需要時間。
此刻,他不過是咸安學宮之中的普通人,哪里來的那麼大的能量說話呢?也無非就是站在這走廊下面,對著一個楊瓚使壞心思。
不過四兩撥千斤也是辦法,和珅害人的時候,從來不忌諱手段。
這些年在學宮里什麼事情沒見過?連捉刀代筆這種事情都做了,和珅沒什麼拉不下臉來的,他只是心里疼。
楊瓚眼神一閃,思量了片刻,「和兄,我還是覺得你肯定有什麼消息沒告訴我。」
和珅灑然一笑,卻讓楊瓚伸出手來,在他掌心之中寫了幾個字。
咸安學宮人多口雜,隔牆有耳,這事兒也完全不是能夠在嘴上說的,光是寫下來就足夠震撼人了。
楊瓚果然被和珅嚇住了,這等宮闈秘事和珅是怎麼知道的?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十二阿哥哪里還會有什麼翻身的余地?皇後怕也只有幽居深宮的份兒了。
只是……這樣一來,到底誰才是日後最能靠得住的?
楊瓚已經陷入了糾結,可和珅心里還是門兒清的,他提點他道︰「船上待下去只有等船沉,出來尚有一線生機,你若是怕船再浮上來,壞了你的事,為什麼不放塊石頭上去呢?」
很好的計策——只不過有些狠辣了。
楊瓚有些猶豫,不過和珅的話已經說到了這里,想到自己瑪法那一日說過的話,楊瓚忽然就想拉攏和珅。這些年他一直在試著拉攏他,只不過到底和珅還是自己心里掐著一把尺子,不肯跟他走近了。楊瓚以為他是害怕樹敵,所以不肯被自己拉攏,可是今天看來,和珅侃侃而談,分明是胸有成竹模樣。
今日和珅的態度,跟以前有些不一樣。
楊瓚一想到這一點,便明白過來了。難道之前是因為他們站到十二阿哥那邊,所以和珅覺得危險,因而……
于是楊瓚笑了起來,去拍和珅的肩膀,和珅也讓他拍住了,兩個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不知道這塊石頭……」
「還是原來的石頭。」和珅一笑,回頭看了一眼道,「里面有人叫我,這便去了,楊兄萬事小心。」
「和兄請便。」
楊瓚拱手,將那紙張裹了起來,收到了袖中,想了想和珅說的話,只覺得隱約透露著玄機。
本來想將這一張紙交給十二爺,也好做完今天的差事的,可是想到和珅方才那一句「為什麼不放塊石頭上去呢」,便改了心思,回頭重新讓人捉刀了一份兒,然後拿去送到了十二阿哥永那里。
永看著那字跡,似乎不是和珅的,于是道︰「狗奴才,不是讓你找那鈕祜祿家的嗎?你找的這是誰的啊?偏生慢怠爺是吧?!」
楊瓚往日能夠忍受永的冷言冷語,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有句話說得好,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本來這種時候,十二阿哥便沒有以前風光了,還只知道對下面的人亂發脾氣,不知補救,便是自己找死。
楊瓚強忍著,解釋道︰「今日五阿哥那邊似乎也找了他捉刀,還有另外兩個,不知道是誰,有人攔著奴才……不讓奴才去找人……」
他這話,倒是直接將和珅撇了個干干淨淨。
畢竟和珅知道他想拉攏自己,而他也知道,拉攏人就必須把事情給辦漂亮了。咸安學宮里這麼多人,誰看不出和珅未來的前途?只不過,拉攏也是很需要手段的。有真才實學,不一定能夠出人頭地,可只要他們拉攏住了,日後再給推一把,便能夠出頭。
楊瓚心里想得明白,解釋起來也爽快,直接將責任推到了別的幾位皇子的身上,反正這東西都是空口白話,難道還要大張旗鼓地查嗎?去請咸安學宮的學子捉刀代筆,本身就是丟臉的事情,鬧大了大家都沒好處。
——這就是灰色區域的好處了。
永氣得發抖,直接將整個桌上的東西都掀干淨了。「好啊,好啊,好,真是好!一個個看著我永就要落魄了,連著連著的落井下石,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哥哥們!」
他將這些日子受的委屈都發泄在了屋里的擺設上,楊瓚嚇了一跳,根本沒有想到永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可是看著永這暴躁不知收斂的模樣,楊瓚也知道,其實十二阿哥就這樣完了。
皇宮里,但凡是有個風吹草動,有心人要打听,那是相當簡單的,皇帝要想知道就更簡單了。
雍正爺留下的粘竿處,雖然看著像是個擺設,但里子里是怎樣,只有乾隆自己清楚。
自從發落了皇後之後,乾隆就讓人盯著永那邊,今日忽然傳了說永怒摔了屋子里擺設的消息,乾隆就知道了,他終究還是記恨的。
一個皇子,記恨自己的皇阿瑪,多讓人寒心?
乾隆畢竟只是很個普通人,無非就是地位高些,權力大些,心底對親情不是沒有渴望,他將手中的折子放到御案上,喊道︰「福康安,你可知道為什麼皇後會被扔進冷宮?」
福康安在下面站著,搖了搖頭。
未必是不知道的,只是不敢說,也不肯說。
乾隆嘆了口氣,道︰「吳書來,送三公子回去吧。」
于是吳書來從外殿走進來,帶著福康安走了。
第二天乾隆去考校眾皇子的功課,翻開了十二阿哥的寫的文章,只一看便大怒,「寫個《留侯論》,你也敢諷刺朕是沖動壞事了嗎?字字句句里都流露出不甘來,看來還是朕錯了!好,好,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好,給你來坐,你可敢坐上一坐?!」
乾隆的這一頓訓斥,已經是積壓了很久的,從皇後跟他說「妻人之妻」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壓著了,多天以來又有外臣為皇後的事情不斷禁言,一直觸動著乾隆內心之中那一根底線。
而一切,終于在今天看到永的功課的時候,爆發了。
蘇軾《留侯論》說「忍」之一字的重要,而永的文章里,卻是處處在說他乾隆不能忍,區區婦人,竟然也敢與軍國大事並列,乾隆才是真的不能忍了。
永受訓的消息傳到楊瓚那里的時候,楊瓚正在跟和珅喝茶。
「現在這十二阿哥倒是倒得太快,只不過是昨天靈機一動,換了個人捉刀給他文章,沒有想到會有奇效。」
和珅豈會不知道那一篇文章?昨日楊瓚是去而復返,又找人捉刀的時候,被和珅看見了,他只不過是站在旁邊,說了兩句,便成功將對方那文章的論點引向了歧途,于是才有今天乾隆看到的那一篇。
其實不是文章寫得太露骨,而是人心里想什麼,看著東西便像什麼了。
「那也是楊兄心思轉得快,換了個人哪里能想到呢?」和珅一笑,喝了一口茶,恭維了楊瓚一句。
楊瓚還覺得很受用,臉不紅地接了下來,卻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接下來這石頭……」
「十二阿哥受了委屈會去找誰?誰是事情的開始?」其實一時半會兒還沒辦法算計到罪魁禍首那邊去,可和珅這人記仇,表面上直接的禍首是十二阿哥,可和珅知道,那是有人想要你利用馮霜止來達成目的而已。
縱觀整個宮里的局勢,在皇後倒掉之後,最受益的只能是令貴妃,怎麼說也是皇帝的枕邊人,興許知道很多不一樣的消息也不一定掉。
更何況,和珅能夠猜測的,馮霜止被留下來,只能是跟聖眷正濃的福康安有關,但是出面說話的人卻是令貴妃,令貴妃沒事兒拉攏福康安做什麼?若不是知道了點什麼,她能這樣做?
前後一聯系,和珅便已經厭惡極了這令貴妃,興許是前腳算計了皇後,後腳就來拉攏福康安——畢竟不管福康安是不是皇子,只要他還是福康安,就不可能有繼承大統的可能。
可是皇帝畢竟喜歡福康安,以後福康安願意支持誰,誰就有很大的可能被乾隆加以青眼。
「這事兒自然是從皇後那里開始的……」楊瓚想了想,道,「十二阿哥如果去找皇後娘娘,那可是犯禁啊……」
「再說出點什麼來,可就精彩了。」如果能吐出令貴妃什麼的,才是真漂亮。
和珅眼底狠色一劃而過,抬眼的時候已經完全一副雲淡風輕模樣了。
「下面那不是伊阿江嗎?怎麼又捂著臉?」
楊瓚忽然看向了樓下,便瞧見一個人捂著臉一瘸一拐地走上來,正是永貴的兒子。
和珅笑了一聲︰「想必又是給人打了吧?」
「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打他?」楊瓚驚奇,怎麼說也是永貴的兒子啊!
「福三爺動手,不需要理由的。」和珅輕飄飄地扔下了一句。,看楊瓚不明白,舉著茶杯的手指又頓了一下,最後解釋道,「他嘴不好,常常說別人,前兩日咸安宮外面跪著人的事,楊兄听說過吧?」
「我想起來了,听說是馮二小姐,也不知道為什麼得罪了十二阿哥,二話不說就被踹了一腳……不過說起來,這樣的話,也只有牆倒眾人推的份兒了……」
傅恆是元皇後的弟弟,怕是寧願支持五阿哥永琪,也不願意跟永打交道的吧?
這邊和珅跟楊瓚交代了幾句,便回去了。
他走在街上,只覺得無數人從自己的身邊擦肩而過,劉全一語不發地跟在他身後。
「劉全兒,你說我這是做錯了嗎?」
原本想好了,不參與到黨爭之中,幾年來拉攏他的人不少,從來沒人能夠試探到和珅的底線,他就憑借著給許多皇子捉刀這一條,便平平安安過到了現在,更別提,和珅很會做人,在咸安學宮,也很有幾個朋友。
他有世襲的三等輕車都尉的職,論旗籍也是滿洲正紅旗,不算是很差的。
原本別人都拉不動,現在他卻為了一件小事主動地靠了過去,到底是好是壞,以後才知道呢。
劉全道︰「主子您都決定了,還問奴才干什麼?」
劉全少有驚人的妙語,這一句卻讓和珅醒悟過來。
早晚都是要踏出這一步的,只是促使他踏出來的動機不一樣罷了。「回去吧……」
回到了咸安學宮,和珅才發現,竟然已經有人在等著自己了。
不過是個很小的女圭女圭,一雙眼楮卻像是懂一些東西一樣,他坐在和珅坐的位置上,看著桌面上的那些東西。
「昨日便是你跟我說霜止姐姐跟秋綠姐姐被罰跪的吧?」永琰的記性還不錯,別的不記得,光記得和珅坐的位置了。
和珅心念一轉,想到這一位主子的額娘,壓下了叢生的惡念,一臉和善地走過來,將桌案上的東西歸攏,道︰「十五阿哥,您是旁听的,不該坐在這里。」
永琰愕然,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听和珅道︰「和珅不過是隨意通報了一聲而已,十五阿哥不必記掛在心上。」
永琰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听說,你常常為哥哥們……捉刀……」
最後這兩個字,從永琰的口中說出來,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和尷尬的味道。
和珅看了永琰身邊的小喜子一眼,想必是這些奴才多嘴,不過現在他也不能否認,相反,和珅開始好奇,永琰這小子,無非就是四五歲的年紀,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確有此事。」
「你也能幫我捉刀嗎?」永琰立刻接上話問了一句,兩只眼楮烏溜溜地瞪得老大,看著和珅,像是很期待。
和珅倒是覺得奇了,「十五阿哥現在還沒到上學的年紀,有什麼要捉刀的?」
永琰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是我額娘宮里有個姐姐受了傷,秋綠姐姐說她不開心,吃東西也吃得很少,今天姐姐就要走了……我心里很喜歡她,不想她走……可是我額娘說,她不得不走,所以我想送點東西給她,但是自己又寫不好……」
所以才請和珅來捉刀了。
和珅一听,便知道永琰口中說的「姐姐」指的是什麼人了。
原本心里想著的時候,他覺得很遠,可是當有關于她的消息,出現在耳邊的時候,和珅反而覺得有些遙不可及了。
他唇一勾,只道︰「如此小事,十五阿哥既然垂青于和珅,區區願意效勞。」
令貴妃什麼的,其實還是得從這小蘿卜頭的身上下手啊。
今日馮霜止就要回去了,之前因為雙膝的傷不輕,所以在英廉在前朝一陣瞎鬧騰之後,乾隆也受不了,只能讓馮霜止提前結束了皇宮十日游,早些送回去了。
她出了宮門,便被人扶上了車,臨走的時候,永琰卻跑出去喊他們等一下,之後將那糊的小燈籠給馮霜止提過來︰「姐姐,姐姐,秋綠姐姐說你夜里怕黑,我就給你做了盞宮燈,你瞧,還寫了字,畫了畫呢!」
永琰笑眯眯地,站在騾車下面,炫耀著自己手里的東西,之後遞給馮霜止。
宮里的小孩子,心思總是多那麼幾分的,馮霜止不知道永琰是不是被令貴妃派來的,只能讓人收了宮燈,只是在看到那宮燈上畫著的石中蘭和題著的詩句的時候,她多日來的委屈,便忽然化作了流出來的眼淚。
雨霽霜氣肅,天高雲日明。
他的心意,她記得呢。
作者有話要說︰手殘了,明天更新大概會早點,ojl先去睡了,大家晚安麼麼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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