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從前是跟著田先生念書。」敬文在這里念過書,自然深知吳友德此人的性情,也沒理會他討人嫌的語氣,對得意門生幾個字也沒在意,依舊有禮道。
「田先生學問那麼好,你跟著他可是學到了不少吧?」這語氣怎麼听著都有些別扭,誰料接下來的話更難听,「那你這半途不念了是怎麼回事兒?不知道念書最忌半途而廢?」
「學生家中……」敬文開口想說是家里沒錢念不起書,如今攢了錢就想要讓他們兄弟重返學堂,這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人的臉面不是靠那些個撐起來的,是以他也從不以自己家貧為恥。
可還不等他說完就被打斷了,吳友德自個兒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喔,我想起來了,就是你吧,當時家里都要窮得揭不開鍋了,還非得要念什麼書,嗤,你這樣的我倒是見多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照我說做人還是要看清自個兒是個什麼命,當真是以為有個人高看一眼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田濟安那麼看重你,怎麼沒說去縣里也帶著你啊?」
「你說什麼?」敬文皺了眉頭,但也還沒說什麼,一旁的敬晟卻是氣得要命,上前一步就開口道,這人憑什麼這樣說他大哥,就算知道他是因為嫉妒田先生的緣故也不行。
「可不對啊,我記得你們老沈家還是有人念書的,所以這不是家里窮,而是你家里頭不看好你?要不怎麼同樣的孫輩卻是有人念有人走的?」吳友德根本沒將敬晟放在眼里,完全忽視他的話,臉上的譏諷越發明顯,干脆沖著外頭揚聲喊道,「我瞧沈敬博就念得不錯嗎,沈敬博,敬博在沒?」
叫到最後語氣已經是有幾分親昵了。吳友德對沈敬補是挺喜歡的,像是他這樣的人,雖說嘴里頭天天嚷著什麼懷才不遇,可要是真讓他去縣里教書他是不敢的。他也知道自個兒是個什麼斤兩,是以能在個鄉下學堂當個受人敬重的先生他對此深以為傲,他對學生念書如何並不在意,反倒是對那些個時不時孝敬些好處的學生挺照顧的。
沈敬博就是一個,書念得不怎麼樣,可巴結先生做得很好,要不是有吳友德收了好處幾次跟老爺子說沈敬博念書是塊料子,許是老爺子指望他出息的執念也不會越來越深。
「先生找沈敬博?我去叫。」旁邊有那想要巴結先生的,一听他這樣喊,忙應了一聲。扭頭就去找人了。
一時人滿為患的屋子卻是靜默無聲,屋里頭除了沈家爺幾個,剩下都是學堂里頭的學生,另有一個不過是教授蒙學的先生,李叔也不敢插話。這小小學堂的山長又不在,當真是沒有人能壓得過吳友德了,難怪他會如此囂張。
不多時滿臉帶笑的沈敬博就過來了,一看見三房幾個在這兒就稍稍愣了一下,可腦子一轉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卻是連個招呼都沒打,奔著吳友德就過去了:「先生找學生有事?」
「嗯。這是你們沈家人?」吳友德先是點了點頭,接著斜眼瞟著沈家三房幾人問沈敬博道。
「是。」沈敬博瞄著吳友德的神色,看出他應該是不喜的,加上往前也听過他提起田濟安的學生時滿臉的不樂意,心里就有數了,這才轉頭淡淡看了幾人一眼。隨後又回頭躬身道,「不過月余之前就從我們沈家分出去了,如今說是兩家人也不為過了。」
沈承厚聞言臉色就是一變,依照他的想法,不管是家里頭怎麼樣。可在外頭誰不是都挑著好的說,咋說都是一家人不是嗎?再說不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個兒的親佷子會如此說話?
「 ,我就說嘛,這都是沈家的子孫,怎麼你就能在學堂里好生念書,那自以為念得極好的卻是回家種地去了,原來是被趕出去了啊。這麼說怕是品性不怎麼樣吧?要不怎麼親爺爺都不待見?這書我看不念也罷。」吳友德听了沈敬博的話卻是露出滿臉「我就知道」的神情,此刻說話半點兒身為先生該有的涵養都沒有,接著就一副嘲笑的樣子看向敬文。
「你這是說的啥話?」難得好性子的沈承厚也來氣了,皺著眉頭把臉上猶有隱忍的大兒子拉在身後,他別的啥都可以忍著,可有人說他兒子品行不好卻是不行,就算是他一向存著敬畏之心的先生。
「你又何必如此生氣?」吳友德卻是根本沒在意沈承厚的怒意,滿不在乎笑道,「我說錯什麼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瞧你們這穿的也不像是發跡了,怎麼?分家出去心里頭不甘?這是打算砸鍋賣鐵要供著孩子念書,打算搏一把看能不能翻身了?敬博,先生猜得沒錯吧?」
吳友德老神在在地靠在那里,甚至說話中間還有閑情喝了口茶,一出口全都是身為先生根本就不該說的話。
「是,先生自是說得對。」沈敬博心里頭覺得很是解氣,三房回去老宅越來越不知道規矩,如今怎麼樣,來了學堂還不是一樣要低聲下氣的,想到此對吳友德越發恭敬,也趁機奚落道,「學生也是慶幸他們早早分出去了,要不整日跟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相處,學生可是謹記先生說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生怕被這樣的人給帶壞了。」
「你……」沈承厚氣得臉都漲紅了,瞅著沈敬博那滿臉的蔑視,頭一次生出要上去給他一巴掌的念頭,這就是他老沈家打小寄予無比期望的長孫?
「呦,這沈敬補真是看不起自個兒的兩個堂兄弟啊?那怎麼說也是一家人不是?」有人略略不贊同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說老沈家同是孫子那差別可大了,有的當寶一樣,有的自然就是草了。」倒是有人知道些內情,就跟著笑道。
瞅著明明是一家人卻是起了內斗,沈敬博不覺得丟臉,還自以為撇清了關系,一旁看熱鬧的學生卻是嗡嗡議論起來了。
「爹,沈敬博說得不錯,幸好是分了家了,旁人也都知道我們家是分出來過自己的日子了,不然這要是讓人說家里頭出了那偷雞模狗的事兒,咱們還不知道多煩擾呢……」七夕看他爹氣不過,忙一把拉住,伸手用了些力道按了按,示意她爹先別氣,這才開口道。
「你說什麼?」沈敬博臉色頓時就變了,滿眼冒火地看向七夕,「還有沒有個規矩了?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說話的時候甚至是有些氣急敗壞了,他最怕旁人提起這事兒了,當時他娘做賊鬧得沸沸揚揚的,十里八村就沒有不知道的,讓他來念書都覺得沒有臉面,好在先生幫著敲打了同窗幾次,如今沒人敢當著他的面兒說什麼了,不想七夕卻是當眾打他的臉,可他又不敢在那事兒上多糾纏,這才找借口說七夕沒規矩。
「怎麼?現在擺起你大堂哥的譜了?那你見了我爹叫過他一聲三叔嗎?還念書人呢,哼,真是什麼先生什麼學生,狗眼看人低。」七夕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兩個人都給罵進去了。
「你……」這下臉色不好看的換成吳友德了,他沒想到這個看著不大的小丫頭嘴皮子這麼利,竟然連他都給罵進去了,就伸手指著七夕道。
「爹你別氣。」七夕都懶得看他一眼,對著她爹笑笑,接著就轉頭看著他大哥開口問道,「大哥,你要是回來念書的話,是不是就跟著他念?」
七夕連名字都不叫,直接揚了揚下巴示意那頭的吳友德,把吳友德氣得青筋直跳,這個、這個沒規矩的。
敬文還有些不明白小妹這麼問的意思,瞅瞅他爹再瞅瞅吳先生,卻還是老實點頭道:「是。」
「那能換人嗎?」七夕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卻是歪了歪頭滿臉期待地又問道。
「什麼?」這下子不只是敬文幾個了,就連吳友德都再也坐不住了,揚著脖子就惱羞成怒喊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換人?」
要知道就在這麼會兒功夫,這屋子已經被人給圍住了,全都在瞧著他們的動靜,可不正正是把七夕這話都給听了去,所以她這說的是什麼意思,是嫌棄他教得不好要換人?來了學堂還容得她挑三揀四的?更何況這不是在當眾掃他的臉面嗎?
敬文也嚇了一跳,沒有想到小妹會問出這樣的話,瞅了瞅那頭暴跳如雷的吳先生一眼,就慢慢搖了搖頭。
七夕頓時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其實她問之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這小學堂整個地方加起來也沒有多大,听她哥說過算上一個山長也不過才有四個先生,如今田先生走了,剩下這幾個七夕想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她心里頭已經有了主意,卻是故意這麼問的。
「夕兒……」沈承厚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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