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忽然出現在他們視線之內的大蛇擁有一身暗沉的墨綠色鱗片,在今晚過于明亮的月光下它們閃閃發亮,仿佛湖面上粼粼波光的美麗的令人不敢直視。
在大蛇眉心位置——如果它有眉心的話——浮著一抹白黎所熟悉的朱紅色細痕,仔細看會發現上面有金色流光閃耀。
這道充滿了二次元中二氣息的印痕就是屬于蛇王身份的象征。
白黎微微挑起眉。
但是很明顯,它不是八百年前的那一條。
跨越千年的兩條蛇王的最大不同之處在于,當年那是一條雙生蛇王。一青一白兩條蛇王相伴而生,此生彼長惺惺相惜,缺一不可到連最鋒利的神兵都不可能把它們分開。
相比起來眼前的這條蛇王,雖然從體積上來說要比雙生蛇王大了不止一倍,但卻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還不知道自己被少年在內心默默憐憫了的蛇王緩緩滑動著龐大的身軀,每稍稍移動一下掀起的塵土都讓人忍不住屏息皺眉,所以當它在不驚動到祭壇上鳥窩里那只禿鳥的情況下把自己盤起成一個俯視他們的姿勢,站在它面前的兩個人已經可以用‘灰頭土臉’這個成語來形容了。
白黎抹著臉上劈頭蓋臉而來的那一層灰,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從造型上來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邵鈞天。
白黎︰「……」
不得不說從他默認了邵鈞天與他一起走進神殿來沒有阻止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要被人用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題砸死的思想準備。
此時此刻這場面顯然非常需要解釋。
解釋什麼?
這個問題問得好,比如為什麼這條蛇大的這麼不科學還沒有被抓起來送進動物園展覽賣門票、為什麼身為兩棲動物的蛇會說人話而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為什麼蛇要跟我說話而且一副很熟悉的樣子…………啊啊啊這麼多問題解釋起來好像很累啊要不咱們跳過這一環?
一緊張起來就開始神游的老毛病犯起來,白黎一不留神無視了身邊別有意味地望著他的邵鈞天,愣愣地對著現任蛇王開口︰「原先的……雙生蛇王呢?」
蛇王歪了下腦袋︰「你說的雙生蛇王,應該是我的爺爺們。♀」
爺爺……們?
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信息量太大的白黎沒來得及把這份不對提出口,就听到蛇王接下去道︰「已經走了,一片苗疆土地上只能有一條蛇王,大約一百年前它們將這個位置交給了我,就自個兒離開雲游去了。」
白黎︰「……」不知道為什麼,在听到雲游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腦袋里忽然浮出了一副一青一白兩條大蛇頭頂和尚化緣用的那種奇怪斗笠,尾卷禪杖,身披袈裟,盤在一批雪白的馬身上朝著夕陽前進的畫面……然後他就被自己雷清醒了。
——如果自己能穿早上一百年……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在他腦海里,白黎就察覺到有一道凌厲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同時邵鈞天微微皺著眉,有些潔癖地邊動作優雅地彈掉身上的灰塵,一面淡淡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那所謂‘山的咆哮’就是它發出來的吧。」
邵老板不愧是邵老板,即使是在這種明顯不符合他前半生二十多年來唯物主義觀念的現場,也依然保持了那種霸氣側漏的英俊感,十分正確地抓住了重點。
一時間白黎簡直想對他頂禮膜拜。
一般正常人能在遇到可以把自己一口吞進肚子嚼都不用嚼的怪獸時還能雲淡風輕成這副聖人德行嗎?
必須不能!
白黎抬頭︰「我更好奇的是……你為什麼會在這里?」這里是祝融神殿,風蜈皇和它的子孫後代們居住的地方,他可從來不知道那只大蜈蚣可以通情達理到放任一只來歷不明的禿毛鳥霸佔自己的專屬祭壇,除非……它也去雲游了?
蛇王吐著信子,很有耐心地回答他的問題︰「自從山下逐漸被人佔據之後我就住到風蜈這兒來了,清淨。」
白黎默默望了一眼吃飽了果子就開始精力旺盛地啾啾啾的小禿鳥,忍不住問︰「那風蜈皇呢?」
蛇王頓了下,道︰「死啦。」
白黎︰「……」
蛇王慢悠悠︰「被天上掉下來的一個什麼東西炸死的,那幾天我下山听到村民說那個叫炸彈,正好掉到它腦袋上,轟隆一下連渣子都不剩。打那以後小風蜈走的走死的死,久而久之這里就只剩下我一個啦。」
不,還有一個。
蛇王漫不經心地吐著信子,狹長的眼楮瞥向祭台上的那個小鳥窩。
那是一個陽光暖和的下午,當時我們英明神武的蛇王大大它剛好把自己盤起來蹲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睡午覺。樹影婆娑,隨著一陣枝干的晃動,有什麼東西砰地一聲不輕不重地落到了它的頭頂。
蛇王漫不經心地睜開眼楮,視線落到眼前的地面上,看到一顆圓溜溜帶著灰色斑點的鳥蛋咕嚕嚕地朝著自己滾過來。
——塞牙縫都不夠。
這是蛇王對這顆沒有半點眼力見——作為一顆蛋你讓它哪來的眼力見——丑不拉幾的蛋的第一印象。所以他根本連搭理都懶得繼續搭理他,就眯起了眼楮繼續享受溫暖陽光照耀在鱗片上的感覺。
而等他迷迷糊糊一覺醒來,卻驚訝地發現那顆丑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灰斑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觸目驚心的碎裂蛋殼……正當蛇王腦袋里一閃而過‘什麼時候壓壞的’這個順理成章的念頭時,從它冰冷堅硬的月復部福利傳來了一陣突兀到極點的啾啾啾啾聲。
蛇王︰「……」
大難不死還把自己給孵出蛋來的小鳥有一身斑禿禿的絨毛,看起來比它原先還是蛋的時候更丑了幾分。
因為實在是太丑了。
丑到蛇王連拿來當零食都嫌棄,于是甩了甩尾巴就把它遺落在原處,帶著睡醒後空落落急需覓食的月復部緩慢爬走。
過了幾天,蛇王帶著一肚子飛禽野獸覓食歸來,打算繼續盤在這棵它比較心儀的樹下睡一個安穩的午覺,卻驚訝地發現那只曾經被他遺落下來的禿毛鳥靠著啄食樹上掉下來的熟透果實,就那麼精氣神十足地活到了現在。
並且一見到蛇王,就以一種小雞仔看到老母雞似的興奮感啾啾啾了起來。
蛇王︰「……」
這一次,它沒有再把禿鳥當成空氣,而是隨意地用尾巴尖卷起它,拎到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果然還是很丑。
丑爆了。
丑到沒食欲。
養大一點沒那麼丑了再吃好了。
蛇王就這樣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半點兒不顧當事人個人意願地把禿鳥劃入了自己‘儲備糧’的範圍內。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听完了整個故事除了開頭那幾句連一丁點兒有用信息都沒找到的白黎默默咽下一口喉頭血,干笑著問︰「所以,第一次出現村民們為之驚恐的‘山的咆哮’其實是因為……風蜈皇被炸死了?」
蛇王斯斯地吐了下信子,咧開的唇間縫隙露出幾顆寒光閃閃的毒牙︰「老朋友無故喪命,難過一下都不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甚至白黎在沒有親眼見到的時候都不敢相信作為一條標準的冷血生物,蛇王的情感會細膩到這種程度。
所以他接下去問︰「那麼大概一個鐘頭之前你發出的咆哮又是因為……」他不認為蛇王會吃飽了沒事干隔了幾十年隨便亂咆哮。
一個鐘頭之前?
蛇王慢悠悠地挪動身軀,以保護者的姿態將祭壇連同中間坐著禿毛鳥的鳥窩包圍了起來,這才淡淡道︰「因為有兩個不長眼楮的人類闖進來。」
白黎︰「……」
邵鈞天︰「……」
蛇王︰「哦不是你們。」他歪著腦袋,斯斯地回憶道,「比你們猥瑣多了,看起來也不像山下的村民。」一開始發現有人類在四周活動它並不是很在意,直到剛才發現有幾只剩余下來的風蜈慘死在神殿外,才終于觸怒了這條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怒的蛇王。
白黎驚訝︰「你還能認出來他們是不是山下村民?」難道你還經常去山下溜達?用這副非常具有存在感的身體,難道不會很快被人發現上報國家動物園隔兩天就派帶著麻醉槍的大部隊過來捕捉野生瀕危大蛇嗎?
像是知道白黎在困惑些什麼。
蛇王趾高氣昂地帶著他的龐大身軀爬入附近的樹叢之內,一時間空曠的神殿內似乎只剩下了白黎跟邵鈞天兩個人。刺骨的夜風刮過,經歷了這樣一個玄幻的夜晚,白黎不由自主地扭頭打量起男人,總覺得今晚的邵大爺淡定的特別不科學。
終于還是忍不住先問出口︰「你不打算問我什麼嗎?」
邵鈞天︰「為什麼要問?」
白黎︰「……啊?」
邵鈞天理所當然地看著他︰「你現在不正打算告訴我嗎。」
白黎︰「………………」
對不起大爺你好大爺再見!
真是太失策了我居然高估了你作為一位大爺的節操!在大爺的字典里怎麼可能會有主動去請教別人這種正常人的思維觀念存在呢!你們都是這樣一臉大爺樣的等著別人把答案送到你們下巴底下然後才掀掀眼皮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應該接受的是吧?
去你大爺的老子才不遂你的願!你就帶著滿肚子對今天晚上一連串的疑問憋到死吧哼哼哼!
過了片刻功夫,從樹叢里面鑽出一條只有人手臂長度,但無論顏色外形都跟剛才進樹叢的蛇王無二的正常尺寸的蛇類來。它用那種進樹叢之前的那種看他們如看螻蟻一樣的眼神,道︰「滿意你們所看到的嗎?」
白黎︰「……」
等等劇本好像不對啊導演!
作者有話要說︰我說我要沖五月全勤你們信嗎_(:3∠)_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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