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然恍惚 第十四章

作者 ︰ 若安安

思緒千帆過,無由頭,夢如煙如霧,如一長焉籠寒水的雨,月籠紗的一層寒秋里的薄霜。♀

他在那兒,按捺不住心頭的怨火與寒冷的哀傷,原來,一個人是既可以怨火中傷的寒冷與憤怒,也可以心傷脆弱與難過的無助與軟弱。在那無所適從之中,無法面對的,無法直視的,卻又如此面對了,卻又如此直視了,有多少次,懷疑過自己,有多少次怨恨過自己,有多少次埋怨過自己,有多少次為自己嘆息,為自己感到不值,而最後……他只是對著鏡子,伸出了拳頭,他一個男子,卻只能對著鏡中的自己伸出拳頭,而他,伸出的不是拳頭,而是一場怒,一場宣誓,一場無言的卻在心底里的宣誓。

那宣誓的火焰與痛楚,在心底里卻已冷卻,冷成一場灰,一對風輕吹便會散掉的一堆灰,是如此的無力,而又軟弱。

那紙筆墨的摩擦,那執筆的那一刻,父親在身邊挺立地看著自己,他告訴自己,要好好表現。他告訴自己這次一定不能丟人現眼。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他要寫好,這次他一定要寫好。

他這次抄寫的是曹操的《苦寒行》,行書如下︰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催。

樹木和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pi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

擔曩行取薪,斧冰持作麋。

悲彼《東山》詩,悠悠令我哀。

本詩是曹操借舊題寫時事,反映嚴寒時節將士們在太行山中行軍的艱辛。

而最後一句「悲彼《東山》詩,悠悠令我哀」,以周公自命,直抒胸臆,一方面表達了希望征伐勝利慰勞士兵的將軍情思,一方面也隱隱表達出平定天下的悠悠壯思。從這個意義上看,全詩歲蒼涼,但情懷慷慨,呈現了一種非同凡響的雄調壯格。

而他,尹承箴,十二歲的尹承箴,出生在官宦之家,他爺爺和曾祖父一代曾是皇帝的左右手,那是正值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之時,榮華富貴,亦是不用說,只是而今,家室衰頹,父親只是朝中一名可以隨時任人宰割的一名小官,他只能對當朝宰相甫墑俯首稱臣。♀他不想也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卻也無所適從,卻也毫無辦法。最後,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寄托全部的希望在自己的兒子上面了。尹承箴的父親已年老力衰了,之前有過一兒子,因為溺水而亡,而今,他只剩下尹承箴一個兒子了。他自然更是對他寄予了無限的希望,把自己曾經未實現的志願以及抱負,還想再次實施和施展開來的。

在那父親的施壓與開導下,尹承箴也慢慢地嘗試著去適從,去合父親的心意,卻依舊左右為難,而難以令父親滿意。他只是獨自惆悵。而今天,父親想看看他的學習狀況。因為知道父親喜歡曹操的詩,他就特地抄寫了曹操的詩,可是父親並沒有如何仔細地看,就搖搖頭了,他只是嘆息︰「你的筆道無力,軟而無力,一紙的雄心抱負只在詩上,你的字卻體現不出一點雄心抱負,你完全是在應付我,敷衍我。你究竟是敷衍我呢?還是敷衍你自己的人生呢?你無須敷衍我,只是希望,你別總在敷衍中度日。」

他不知道父親為何如此之說,雖然乍听的確是驚訝而又無所適從,但是細細想想父親的話,也似乎是有理的,有理由的,有道理的,父親是應該責怪的。可是,當時,父親沒有給他一點解釋或自己給自己開月兌的機會,父親便推開了房門,他要走了。他很少來查他作業和學習情況的,今天才看一會兒,他就要走了,尹承箴想要去挽留父親,卻發現,自己已毫無挽留的理由和機會了。

他軟軟地倒在椅子上,有那麼一刻,有想把那一紙書行全部撕碎扯碎,可最後,他還是如此搖搖欲墜,墜入五谷深淵,墜入大地之間,而如此無所求,無所欲。只是,力道不足嗎?他細細地品著父親的話。

「你完全是在應付我,敷衍我。」父親怎可以如此說呢?他這麼做,是真的想尋父親歡欣,是真的希望父親開心。父親生活不舒心,官場失意,而今膝下只有他這一獨苗,香火稀少,他心中堪憂,卻又無話可說,他只得如此搖搖頭而來,搖搖頭而去。望著父親沉重的步伐,他也委實心中難過。可他自己卻又毫無辦法。他做不到。他還是做不到,無論怎麼做,他還是做不到。

只有祖父與上一代是出征上過戰場的,而到他父親這一代,便已是文官了,他的伯父,他的叔父也都是朝廷中的一員,卻是一個比一個還要小的官,官餃太小,說話沒多少分量,只能管一管,當地那些小縣的芝麻瑣事罷了,芝麻大的小官,又能奢望有何作為呢?他只是百感之愁,心頭如澆酒,如同酒在心頭燒,未飲,意先醉,人世漂流,而心自醉。

他只是堪憂,卻又難以釋懷,他執筆卻又下不了一個字,而父親卻早已離開。憤慨地把毛筆扔出好遠,雙手使勁地往書桌上砸,「砰」得一聲,書桌爆發出痛苦的申吟聲,如同他的申吟,如同他低聲的嗚咽,哭泣而無聲,哭泣而無淚。他是一個需要拯救靈魂的人嗎?他難道是一個連靈魂也丟失了的人嗎?他才多大?他才十二歲,他如何懂那官宦上的是是非非,他如何懂爾虞我詐,他如何懂人的做作與那些真真假假。有必要嗎?這一切又都有何必要呢?他不要,他當真不想要,不想要這一切的一切。

是是非非,他只想逃避,他只想逃避。他所做的全是父親的心意,他並沒有自己的多少願望,也沒有多少對自己人生的願景。才十二歲的他,只是對著那歪歪扭扭的,自己很努力抄寫過的詩,難過著,他只是用力拍著桌子,他知道那紅木桌是能承受得住的。可他不敢撕掉那紙張。那紙張之貴,他們家歲是富貴之家,但是紙墨筆硯,還是算貴重物品的,他不敢輕易破壞的,否則,那就屬于lang費,會受責備的。

如此想來,他還是嘆息地往門口尋去,他想找回自己剛剛一時間擲開的毛筆,那是他經常用的一支狼毛筆,用起來較為順手,毛筆雖多,可他也是缺少不了那一支的。他還是去尋找著。人總是會作出一些,曾經把它當垃圾,肆無忌憚地扔出去,丟出去,而事後,卻發現有用的東西,還有些值得懷念的東西卻早已被丟出去了,被曾經的自己毫無珍惜地親手給丟出去了。人好似生來就是個反復無常的動物,反反復復,日日夜夜,甚至上一刻剛做了一個決定,下一刻便又後悔不堪,悔恨交加。而悔恨與哭泣卻只是除了消磨時間,lang費光陰,也就並沒有多少其他的作用了。

悔恨不知究竟是反省的作用大一點呢?還是lang費時間的作用大一點呢?只是如此這般得顫顫,如此這般得靜默,靜默地深思,靜默地熟慮,靜默地想重新找回自己,就像找回那自己曾在一時憤慨中失手失心地丟失的一只毛筆一樣,重新去找回那一支毛筆,就好像是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回那個寫毛筆字的自己,重新找回那個寫毛筆字而心懷父親志願的他。他沒有自己的志願,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志願,他就如此延續他父親的志願,父親的志願就是他尹承箴的志願,他是一個獨子,他的哥哥已經早逝了,而他卻又只能經常和母親相依為命了,父親少來看他,好不容易這次來檢查他的作業,結果卻發生這樣的狀況,實在是不忍目睹啊。但也是事實啊,他的字跡慘敗而又糟糕,有的是磨的地方。他的不是還有好多的啊。

他只是如此一心沉在自責和難過之中,卻是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一支筆,就在他蹲在地上困惑不已的時候,他模著腦袋,著實不解地模著腦袋,自言自語著︰「真奇怪啊,我明明記得好像是丟在這里的啊,為什麼就找不到呢?」為什麼他就是找不到呢?他什麼都找不到嗎?找不到一支筆,找不到他自己,找不到可以讓父親滿意的地方,找不到可以讓父親信服的地方,找不到自己可以引以為豪的地方,找不到他可以向別人炫耀的地方,他想對其他同齡人炫耀著什麼,他不想成為一個在學堂里經常被人欺負的對象,因為他體弱,他從小總是被人欺負的對象,而家里,父親不經常在家,家里只有母親和一群女僕奴婢,男僕有是有,只是出門乘車時,才見面,而和男僕之間又是沒有什麼見識的,因為他們那種對自己恭恭敬敬我,惟命是從的樣子,而只不過是因為他家養著他們而已,他討厭這樣的想法,也討厭自己這樣的認識,但是,著一切就像陰影一樣,左右糾纏著他,怎麼也都擺月兌不了,怎麼也都擺月兌不掉的……

他憤怒地搖著門,他就那麼抵著門,憤怒地將門推來推去,搖來搖去,而一直到那最後,他只得抵門兒流下憤恨的淚水。

因為听到聲音,外面的一個丫鬟連忙跑了過來,在門口站著,有些焦急也有些好奇地問道︰「少爺,怎麼了?」

他一直東歐認為「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話,而今天,他又哭了,他感到非常討厭,這就不說了,還被一個丫鬟看到了,那就更是生氣與不好意思了。他連忙背過身子,整理了一下嗓子,努力鎮靜道︰「我的毛筆不見了,就丟在地上,你幫我找找吧。」

「這樣啊。」丫鬟若有所有地點點頭,然後就地下頭,在四周那麼一掃,就立刻發現那在一處放著洗臉盆的架子下面,有一支靜靜倒地的毛筆,小丫頭,輕聲細語地一邊去撿,一邊笑著說道,「少爺,我找到了啊,原來在這里啊。少爺,你找錯地方了啊,毛筆不在門後面,毛筆是在臉盆的架子這里的,你找錯地方才找不到的啊。」

——「你找錯地方才會找不到的啊。」

這句話深深地戳在了他的心田里,戳得很痛很痛,難道,他就是經常這麼地找錯地方,才會找不到嗎?找不到他自己,就因為找錯地方了嗎?還是他的人生定位有錯嗎?人的一生還能強求什麼呢?那只是一支筆而已,不要也罷了。可是,人生定位是什麼,人生選擇又是什麼?而他尹承箴,他又能對他的人生定位做何選擇呢?他能選擇什麼呢?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和資格。他的人生,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他惱怒地依然背著那個丫鬟,他大聲地叫嚷一般地命令著︰「放在筆架上,或放在筆筒里,或放在桌子上,反正你給我放好了,然後給我走掉,你快走開啊,走開啊!」

丫鬟被小少爺給嚇壞了,她知道他肯定生氣了,她剛剛看見老爺臉色不好地離開少爺的屋子,而現在又遇到少爺找筆,他應該是生氣才把筆給丟掉了,還氣得都找不到了,也許讀書人總是想那麼一樣會把腦子給想壞也說不定吧。小丫頭就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听話而乖巧地將筆放到筆架上,就在看到那桌上的一張尹承箴剛超過的一紙書,她聯想到了那女孩子的賣身契。小丫頭自然是不識字的,但是抄的詩句和賣身契上面的都是字,也都是一張紙,太容易聯想在一起了。又加上少女的一番好意。她想若是讓少爺暫時離開書房,去想想別的事情,或是做做別的事情,也許會心情好一點吧。

雖然買丫鬟這事情一般都是由夫人太太張羅的,但小丫頭也只是想讓尹少爺先轉移一下注意力的,她便用開心的語調說道︰「少爺啊,你知道嗎?今天門口有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拿著賣身契過來賣身為僕呢?呵呵,這事情原本和少爺你無關的,但是,只要太太買下了,這些女子就全都是少爺你的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模樣還是不錯的……」

「走開!」尹承箴憤怒地吼道,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他身邊到處都是女的,搞得他總是心煩意亂的,這次又有什麼新添的女僕,這種事,他才不要管呢。他一時間生氣地只想快點離開,一氣之下,他就自己跨出門檻先行離開了。

丫鬟以為他很著急想看新買的丫頭,就抿著嘴笑,一邊還連說︰「是走右邊的,往大廳那兒走去就是可以的了。」

尹承箴的臉更是想象不到的黑,他根本就沒法料到,自己就這麼陰差陽錯地走到大廳里去了,那時候,周圍還是一群女人堵在那里,他到了那里就立刻後悔了,他還沒有跨進門檻就想離開的時候,就被他母親的眼楮給盯上了,尹夫人用一種寵溺的聲音高調地喊道︰「箴兒——」

真是自討苦吃,沒事找事啊。現在,看吧,麻煩來了,尹承箴就這麼立刻被所有的眼楮給盯上了,唯獨那地上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唯有她是陌生的,她全身破破爛爛的,尹承箴猜她就是今天來賣身的丫頭吧。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听見後面有人跑來,然後听見剛剛那個丫鬟,名叫燕兒,燕兒就跑到尹夫人面前道︰「燕兒給太太請安來了。」

尹夫人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尹承箴問道︰「箴兒,你來這里是為了什麼呢?」她奇怪著,兒子一向是不喜歡來這里的,他不喜歡一群女子圍著他的,他也對買女僕不感興趣的啊。

燕兒就爽朗地對答著︰「回太太的話,少爺是來看新買的丫頭的。」

「什麼?」這就更讓尹夫人不解了,但是心里還是喜悅的,兒子多少不再離她太遠了,能夠多多看她,她心里還是喜歡的,只是口上還是困惑地問道,「箴兒,真是這樣嗎?」

燕兒歡喜地連忙道︰「是這樣的,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飄然恍惚最新章節 | 飄然恍惚全文閱讀 | 飄然恍惚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