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尚德神色不定,鮑太醫是他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是若追究下去,事情鬧大,他的責任同樣也會被放大。但若要放過此事的話,卻有兩處為難,一是此時此刻,再讓林楠松口不易,二是要替王正平這等人擦,他實心不甘情不願。
卻听林楠此刻卻和王捕頭寒暄起來︰「王捕頭是追隨付世伯一同上任的吧?」
王捕頭點頭道︰「正是。」
林楠笑道︰「王捕頭有福氣,能得付世伯賞識提攜。」
王捕頭道︰「大人知遇之恩,小人粉身難報。」
林楠笑道︰「能得王捕頭這樣的義氣之士效忠,大人也福分不淺呢!」
又嘆道︰「這樣的上下一心,委實讓人佩服。記得半年前,揚州知府上任,遇上一群刁吏處處掣肘,知府大人尋了個由頭,抓了幾個膽小的獄卒,連番刑訊。本想抓住他們的把柄,以後也好挾制一二,誰知一個供一個,竟然扯出十多條人命官司來。知府大人連夜上報朝廷,皇上大怒,只是此事宣揚出去,有礙民心,故下旨將其統統杖斃,竟是一個活口也沒留。原揚州府尹,本是平級調任,誰知還未上任就被貶到最偏遠的地方做知縣去了。說來他也冤枉,獄中的事,他如何能知道的這麼清楚?不過現任的揚州府尹,卻被皇上大加贊賞,用父親的話說,入了皇上的眼,等三年到任,升官是一定的。」
王捕頭偷眼看了付尚德一眼,嘆道︰「竟有這樣的事!」
林楠道︰「說來,付大人上任也不久吧?」
王捕頭道︰「還不足三月。」
林楠哦了一聲,再不說話。
付尚德在一旁听的比王捕頭更加清楚明白,心中暗嘆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由不得他來選了。林楠意思很明白,這件事,他是必要追查到底的,若由付尚德自己來捅,有功無過,若是別人來捅,他付尚德就是背黑鍋的那個人。
嘆了口氣道︰「林賢佷先前說曾有人在你之前探監,此人與此案有重大關聯,卻不知是何人?」
林楠見付尚德終于表明態度,微微一笑,道︰「此事,小佷委實不知。♀」
莫說他真的不知,便是知道,也絕不會在此刻說出來。他在京城人單勢孤,全無半點實力,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機欲借付尚德之勢,若此刻讓付尚德知道對手是什麼人,後果難料。在京城,若付尚德和那家人聯手,他小小一個林楠,還翻不起浪來。現在不管怎麼樣,必須讓他先把人抓了審了再說。
見付尚德皺眉,林楠苦笑道︰「我來此之前才知道鮑太醫的死訊,便是想查,也要有那個功夫才行啊。」
王捕頭道︰「林公子你先前不是說……」
林楠道︰「我是誑他的。」
「啊?」
林楠道︰「王捕頭還記不記得,我們去見鮑太醫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麼?」
王捕頭道︰「他沒做什麼啊,就是坐在床上……」一拍頭,恍然道︰「對啊,他剛受過杖刑,居然還坐著,可見在我們去的時候,他正在見客,而且見的還不是普通人。」
林楠點頭道︰「而且那間監房,實在太干淨了些,桌椅擦拭的一塵不染,還有那壺茶,我聞著似乎也是上佳的。」
王捕頭拍腿道︰「所以林公子才會故意說房子不太干淨?還問他們是不是有人探監?難怪那個時候那兩個小子臉色怪異的很,原來是心里有鬼!」
林楠笑道︰「王捕頭果然目光如炬。」
王捕頭呵呵自嘲道︰「林公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就是大老粗一個,林公子才真的是洞察入微。」
林楠搖頭道︰「若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們連大人的心月復王捕頭你都不肯放進去,令我猜到里面定有我們不能看見的東西,也不會處處留心了,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罷了。」
付尚德望向林楠,嘆道︰「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林公子年紀輕輕,見識不凡,讓人佩服。♀」連挑撥離間的話,都說的這般高明,就算明明知道他在挑唆,也還是不得不吃他這一套。
林楠苦笑道︰「付世伯謬贊了,小佷向來愚笨,只是此刻已然被人欺到頭頂上來了,才不得不奮力一搏。還要仰仗付世伯為小佷、為舍妹做主。」
被人欺到頭頂上的,又何止他一個?若說在藥中動手腳,欺的是林楠,可是在順天府的大牢動手殺人,欺的卻是他付尚德。
見林楠語氣軟弱,想起這個少年人的厲害,以及皇上對他的青眼,付尚德呵呵一笑,道︰「為民除害,原是為官的職責,賢佷言重了!天已近午,林賢佷,不如賞臉在後衙用一頓便飯如何?」
林楠長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付尚德便領著林楠向後衙走去,王捕頭道︰「大人,那些人可還在偏廳跪著呢!」
付尚德道︰「讓他們跪!」
又道︰「讓人把火爐撤掉,門窗打開……里面人多,可別悶壞了他們。」
林楠笑道︰「大人真是體恤下屬。」
付尚德笑道︰「好說好說,林賢佷,請。」
「請。」
……
林楠回到賈府時,已經是申時了,剛坐下喝杯熱茶,便有丫頭來稟,說賈政有請,只得又匆匆披上大衣服,去了榮禧堂。
賈政和王夫人坐在上首,賈政皺著眉頭,王夫人一臉憂色。
一見林楠,賈政也不等他問安,兜頭就問︰「你昨兒晚上到底干什麼去了?」
林楠老實道︰「外甥探監去了。」
賈政拍案喝道︰「你糊涂!」
林楠今兒已經被罵了好幾次糊涂了,這次罵的人是他的長輩,不好說什麼,只得唯唯稱是。心中卻難免月復誹,若論糊涂,他這位舅舅在他認得的人中絕對可以名列前茅,今兒卻罵起別人糊涂來。
賈政恨鐵不成鋼道︰「既然報了案了,怎麼查案就是官府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家,好好念書是正經,非要事事插上一腳!我體諒你為玉兒不平,是以也未約束你,誰知你居然跑到牢里胡鬧去了!那種地方,是你一個世家公子該去的地方嗎?如今鮑太醫死了,便是付大人不追究,你的名聲也難免會受影響,你父親還指望你能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呢!若是事情傳到國子監……你!唉!」
林楠心中感概,自己這個舅舅,糊涂雖糊涂,對他的關切卻做不得半點假,想那薛蟠之胡鬧,勝過他百倍,賈政也就是皺皺眉,連管都懶得管,哪像對他一般,三天兩頭就叫來罵一通?
正要解釋,王夫人嘆了口氣,開口道︰「外甥也是,不是我說你,所謂是藥三分毒,玉兒身子向來弱,又打生下來就開始吃藥,身體中積了藥毒也是有的。那鮑太醫,我認識他也不少年了,最是老成持重,仁心仁術,平時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一只,何況是害人?醫術上的事,我們也不懂,怎麼就能憑了醫書上的幾行字,就斷了他的罪?偏你還去監房里逼迫……唉,也難怪他會想不通!真是罪過,罪過啊!可憐他行醫多年,活人無數……」
林楠抬頭看了王夫人一眼,眼中的冷意讓王夫人渾身一寒,剩下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林楠冷冷道︰「舅母的意思,是我污蔑了那個鮑太醫不說,還去牢里逼死了他?」
王夫人滯了滯,道︰「我也知道外甥你也是為了……」
「舅舅!」林楠仿佛不知道王夫人正在說話似的,對賈政埋怨道︰「舅舅在外面听到什麼人亂嚼舌根兒,居然還回來和舅母說,甥兒可冤枉死了!」
賈政一愣,望向王夫人,王夫人滯了滯,聲音軟弱下來,帶了少許不安︰「闔府都傳遍了……」
林楠咦了一聲,訝然道︰「原來竟是舅母告訴舅舅的不成?這倒奇了,舅舅在衙門里都沒听到半點消息,舅母在內宅倒先知道了,竟還傳的闔府都是……舅母竟沒把這樣的奴才拖出去打死幾個嗎?雖我不是府里的正經主子,可是他們今兒敢造謠說我殺人,明兒指不定說出什麼話來呢!」
又嘆了口氣,道︰「舅舅,這樣的話從外人口中說出來,甥兒還可辯駁一二,可是若從府里傳出去,甥兒便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賈政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道︰「楠兒放心,稍後我必會好好整治他們!你且先說說,今兒王大人喚你去,到底說了些什麼?可曾因鮑太醫的事為難與你?」
王夫人插口道︰「老爺,所謂無風不起浪,若不是今兒早上有衙役來傳,府里也不至于會傳出這樣的話來,也是外甥平日里行事太不謹慎的緣故。」
林楠淡淡道︰「舅母不會是在說笑吧?昨兒付大人才說了今兒要審鮑太醫,找外甥去問問案情,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嗎?怎的就成了外甥行事不謹慎了?何況來找外甥的兩個衙役極守規矩,全然沒有透露任何消息,怎麼府里個個都知道鮑太醫昨兒死在牢里了,還都知道是外甥逼死的?舅母竟不覺得奇怪嗎?」
王夫人一時語塞,頓了頓,又道︰「我們府里在京城交游甚廣,消息靈通也算不得什麼……」
「若當真是消息靈通還好,若是故意誹謗,造謠生事的,就該亂棍打死才對!舅母若知道是哪個‘消息靈通’的帶進來的消息,可否尋來和外甥對質,讓我問問他,到底從哪里知道我逼死人命的!」
王夫人一噎,舉起茶杯慢慢喝茶,口中緩緩道︰「府里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我如何知道是誰傳進來的?楠兒你也是,不過是幾句閑話罷了,何必這麼不依不饒的?」
林楠不理她,對賈政苦笑道︰「非是外甥不依不饒,而是這話傳的,連舅舅和舅母都信以為真,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怎麼想我呢!」
向王夫人瞥了一眼,才又轉頭對賈政道︰「舅舅有所不知,昨兒鮑太醫的確是死在牢里了,但是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付大人連下手的人都已經抓住了,就是牢里的幾個……」
「砰!」
一聲脆響打斷林楠的話。
林楠循聲看去,只見王夫人手里握著的茶杯此刻碎在了地上,茶水濺的地上、鞋上、衣角上到處都是,膝蓋上,那雙保養得當的手尤自顫抖不休,仿佛風中的落葉。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後一章公眾章節了,明天入v了,有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