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天已擦黑,林楠沐浴更衣罷了,在案前坐下,道︰「錦書,把你的螺子黛拿來我用用。♀」
錦書聞言,回眸嗔道︰「螺子黛那東西貴的要死,大爺以為奴婢有多少呢?唯一一個還是姑娘前兒送的,還沒開始用呢,就被大爺拿去了,現在又問我要?等我悄悄的把澹月的給您拿來——大爺你可記得要還她。」
林楠道︰「倒像我平日里虧待了你們似的,看這小氣勁兒!」
錦書笑著將東西拿來放在案上,又將油燈撥亮一些,林楠道:「你去讓澹月打听著,看老爺在不在書房。若在就來回我,若是不在,就去上房回稟一聲,說我有功課要請教,問方不方便。」
錦書清脆應了一聲去了。
……
第二日,包打听澹月來報,說王子騰的夫人來了一次,先拜見了賈母,後在王夫人房中足足呆了一個多時辰才走,王夫人送她出來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第三日,王夫人去了王家,回府之後神色憔悴,整個人陰沉沉的,在她院子侍候的丫頭有好幾個都無緣無故的受了掛落。
第四日,王夫人又去了王家一次,之後躲在房里一整日沒有見人。
第五日,王夫人倒沒去王家,只是在梨香院里呆了一天。
第七日,正巧是休沐,王子騰正坐在炕上打棋譜,其夫人捧著一疊畫像進門,見狀腳步微頓,她知道王子騰最厭有人在此刻打擾,正要退出去,王子騰已經抬起頭來,不悅的望向她,只得干脆走了進來,笑道︰「這是這幾日來,妾身尋到的王家和史家的姑娘中,身份和年紀都合適的,已經繪了像,老爺您看看吧!」
王子騰不耐煩道︰「有什麼好看的,你隨意挑一個長相過得去便成。」
王子騰夫人含笑應了,王子騰剛埋頭準備繼續,又想起什麼抬起頭來,道︰「把史家的放在一邊,單從王家挑就是了。」
王子騰夫人詫異道︰「可是仁兒不是說……」
王子騰道︰「林家小子點明要這兩家的姑娘,自然有他的小心思。我們也要有自己的考量︰賈家的老太太年紀大了,人越老越戀舊,如果進門的是史家的姑娘,無論如何都會偏疼些,這樣妹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若進門的是王家的姑娘,她顧及妹子的身份,定不敢造次,且再嫁進去一個王家的姑娘,也是告訴那小子,我們是願意遠了妹子和他交好的。」
王子騰夫人點頭稱是。
王子騰繼續道︰「這件事不要拖延,需快快的定下來,一則仁兒有把柄攥在別人手里總不是什麼好事,再則,那小子可不是什麼好耐心的,別看這次似乎好說話的很,那可是個翻臉無情的主兒。」
「等定下來人選,你便過府和老太太商議此事。妹夫那邊我親自去說,他為人向來古板,怕還要費些唇舌。」
王子騰夫人一一應了。
王子騰捏著黑子又低頭看棋譜,一面道︰「你過府時也勸著她些,她差點害死了人家的妹子,人家不過是讓妹夫娶個妾罷了,已經給足了我們兩家的面子,便知足了吧!何況不管進門的是什麼人,她是我王子騰的親妹妹,誰還敢虧待了她不成?」
正說著,外面傳來「老爺!老爺!」的急促叫聲。♀
王子騰夫人皺眉道︰「誰這麼沒規矩?」
王子騰道︰「是管家,讓他進來。」
管家進門,急急的請了安,道︰「老爺,剛才順天府尹派了人來,說有萬分緊急的要是要見老爺。」
王子騰道︰「人呢?」
「在外面。」
「快請。」
王子騰夫人忙避進內室。
進來的是王捕頭,抱拳道了聲好,也不等王子騰動問,便道︰「今兒天剛亮的時候,林楠林公子派了人來,給我們家老爺傳了一句話。」
頓了頓才道︰「他說:‘鮑太醫的案子,大人是要自己審,還是讓萬歲爺派人來連大人一起審?’當時老爺還沒起身,那人在門外傳了話,轉身就走,老爺鞋子也沒穿就追出去,也沒能問出第二句話來。」
王子騰頓時神色大變。
王捕頭繼續道︰「我們老爺說,他和大人雖然交好,可是卻身負皇恩,若林公子真的去府衙遞了狀子,他也不敢不審。還希望王大人能好好安撫林公子,萬事以和為貴。」
王子騰沉吟片刻,道︰「煩請回復你們家大人,說多謝相告,我絕不會讓他為難。」
王捕頭應了一聲告辭去了,王子騰沖管家使了一個眼色,管家追了出去,掏出一物塞進王捕頭手中,道︰「大人面前,還請王捕頭美言幾句……」
王捕頭將東西推了回來,道︰「我美言有什麼用,若林公子不松口,我們家大人自身都難保……唉!」
管家堅持將東西塞進王捕頭的袖子,道︰「小小玩意兒,不值當什麼。只是謝過王捕頭大清早過來傳訊罷了。」
王捕頭這才收下,道︰「你勸勸王大人吧,林公子非常人,能不開罪還是不要開罪的好。」
管家賠笑應下。
房中,王子騰夫人急道︰「老爺,這可怎麼辦啊?我們家可只有仁兒這一根獨苗啊,可不能讓他出事啊!」
雖然王仁不是她所出,但是她膝下無子,向來將王仁視為親生,是以心中萬分焦急。
王子騰正急匆匆穿上大衣服,聞言怒道︰「還用你說!」
見她還沒頭蒼蠅似的,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換了衣服,同我去賈府看看那個蠢貨又做了什麼蠢事!」
一面向外走,一面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支十萬兩銀子,拿了我的帖子,送去順天府,和付大人說,不敢求他徇私,只萬一林公子去了,萬望拖住,讓我們有個轉還的時間。♀另外讓仁兒去找馮紫英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林家小子會突然翻臉。」
王子騰和夫人到了賈府,發現整個賈府安靜的像一座墳墓,連個帶路的下人都找不到,去了賈母的院子,里面沒有半個人,王夫人正房也是一樣,王子騰沉吟片刻後,道︰「去林楠的院子。」
當下有上次陪王子騰夫人過府,並給林楠送了東西的婆子出來帶路,還未靠近,遠遠的便看見林楠院子外面不遠的空地上,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人群之前有二十多人被按在條凳上,打板子,聲聲淒厲的慘叫傳來。
王子騰加快腳步靠近,漸漸的黑了臉。
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王夫人的陪房,除了各處做管事的和被王子騰拔了舌頭賣去煤窯的周瑞家的,個個都在挨打的行列。
原還只是懷疑,現在更加確信無疑︰那個女人果然又干了蠢事!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蠢事!
略掃了一眼,發現賈府的奴才幾乎都在這里,主子卻仍一個沒見,不等他開口,底下自然有人去問了明白,對王子騰指了指林楠的院子,道︰「老爺,說都在里面呢!」
王子騰微微頷首,到了門口,先讓人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臉色發黑的賈政出來,對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舅兄。」
引了他進門。
王子騰看著院子里滿地的狼藉,奇道︰「這是?」
賈政苦笑道︰「家門不……唉!」
話說到一半,便自知失言,化為一聲長嘆。
進了房門,只見賈母正拿著帕子抹淚,王夫人鐵青著臉坐在一邊,幾個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出,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外面一聲聲的慘叫不斷的傳進來。
房里比外面還要亂,東西散落一地,王子騰目光落在窗台上一個剪破的香囊上,隱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王夫人一見王子騰進來,見了救星一般,大喜起身道︰「大哥……」
王子騰卻不理她,先向賈母問了安,這才問道︰「林賢佷呢?」
賈政似難以啟齒,自己不願說話,拿眼去看一個丫頭,那丫頭恭敬上前行了一禮,道︰「啟稟大人,我家大爺昨兒晚上被薛大爺請去吃酒,夜半的時候,薛大爺派人來說大爺吃醉了,在客棧就近歇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王子騰見那丫頭姿容不凡,穿著體面,口齒也清楚,知道是林楠身邊親近的人,態度便溫和了幾分,道︰「難道早間也不曾遣人去問問?」
錦書恭聲答道︰「啟稟大人,我們院子的人,都隨姑娘在四更天的時候回了府,只留下奴婢一個,等著天明給老太太回了話才回。是以並不知道此刻大爺在何處,想必是回府去了。」
撇開這院子里仿佛被反復抄撿過一百遍的狼藉不提,只看黛玉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被逼著在半夜四更天的時候回了府,便能想象的到林楠心中的憤怒,王子騰再難裝糊涂下去,問道︰「昨兒到底出了什麼事?」
賈政嘆了口氣,仍舊不願多說,吩咐道︰「紫鵑,你對王大人說吧。」
「是!」紫鵑應了一聲上前,道︰「昨兒三更天的時候,奴婢剛侍候姑娘歇下不久,幾個管事媽媽帶著二十多個丫頭闖了來,說是府里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都混賴著不肯認,所以到各處院子搜上一搜。」
「姑娘不允,說︰‘我們家是姓林的,便是搜也輪不到賈家的人來搜。’那些人說︰‘既然姑娘住在賈家,姑娘的人便月兌不開嫌隙,大家一起都搜上一搜,也能證明清白。否則若是各處都搜了,獨漏了姑娘的院子,到時候尋不到東西只恐大家胡亂猜測。’」
「姑娘說︰‘你們賈家丟了東西,只管去搜自己的人,若是懷疑是我們林家的人偷了,不妨去報官,要搜就讓順天府尹的人來搜!’」
「她們說不出個所以,只好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尊,強行便要搜查,姑娘沒法子,說既是主子的令,她便來回了老太太。她們急了,封了門不讓人出,強行搜了姑娘的院子。」
「等她們走了,因院子里連一床完好的棉被也沒剩下,實在住不得人,姑娘只好帶著奴婢們來了大爺的院子。誰知這邊情景也是一樣,姑娘沒法子,便連夜帶人回了府,只留下奴婢和大爺院子的錦書姐姐回話,省的老太太和太太以為我們林家的人不知禮數,在半夜里不告而別。」
說完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王夫人見王子騰臉上陰沉的幾乎能滴出水來,忙道︰「非是我任性胡為,實是有個小丫頭在園子里撿到了不干淨的東西,也不知是哪個不知羞恥的落下的。我怕園子里有些不要臉的狐媚子帶壞了主子,才尋個由頭搜上一搜,若是發現有不檢點的,也好早些攆出去……」
王子騰冷冷打斷她,沉聲道︰「那你找到了什麼東西沒有?」
王夫人頓時一楞,若說是違禁的東西,倒是搜出了幾樣,可是王子騰問的,當然不會是這個,頓時吶吶無語。
王子騰暗嘆一聲,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丫頭驚喜的聲音︰「去林府的人回來了!」
一直不曾說話的賈母眼楮一亮,大喜道︰「快,快讓他進來!」
林之孝兩口子低頭進門,賈母見他們身側空空,失望道︰「楠兒呢?怎麼沒和你一同回來?難道他還沒回去?可曾見到林姑娘?」
林之孝道︰「小的見到了表少爺,表少爺說他現在實在月兌不開身,等他閑了,就來拜見老祖宗。」
王子騰問道︰「可知道是什麼事?」
林之孝遲疑了一下,才道︰「表少爺說,他正忙著尋人替林姑娘置備衣物,還有找太醫救治垂危的丫頭……」
眾人一愣。
賈母道︰「制備衣服算是什麼要緊的事?還有垂危的丫頭又是怎麼回事?」
林之孝猶豫著不敢開口。
紫鵑上前稟道︰「昨兒抄院子的時候,她們把姑娘並奴婢等的衣服但有夾層的都剪開了,只留了正穿著的這一身。因她們來的時候,姑娘已經歇了,起身時只來得及披了一件鶴氅,是以……後來還是奴婢去三姑娘哪里借了一身衣服,姑娘才好出的門……至于盈袖姐姐……」
她哽咽道︰「她們原是連我們身上也要搜的,是盈袖姐姐不堪受辱,一頭撞在門柱上,才……」
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勉強行了一禮退了下去,錦書摟著她低聲安慰。
顯然這件事,賈母和賈政也是第一次听聞,只覺得簡直就不可思議,呆了呆才醒過神來,賈母發出一聲悲號,大哭道︰「我的玉兒啊,是我這個老婆子對不住你!不自量力的以為能護你周全,巴巴的接來陪我這孤老婆子,不想被人欺負到這份上……」
她哭天喊地,形象全無,賈政黑著臉不說話,王夫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便被賈母哭著打斷道︰「鴛鴦,去收拾東西,這府里已經容不下我這個老婆子了,我們走,我們走!」
賈母是既驚更怒,她知道王夫人向來不喜歡黛玉,只想著看在她的份上,總會善待幾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心目中既識大體又孝順的好媳婦兒,居然會做出這樣不可理喻的事來!她可憐的弱不禁風的孫女,居然被人這般對待,居然被逼的半夜三更出走。
黛玉和林楠是她嫡嫡親的外孫和外孫女,因她的關系才在府里住著,王夫人此舉,簡直就是將她的尊嚴,赤1luoluo的踩在了腳底下。
賈母邊哭邊罵,一面拄著拐杖向外走,賈政連忙上去賠罪,自認治家無方,王夫人和王子騰夫人忙一左一右摟住了,賈母寸步難行,只得大哭道︰「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林姑爺,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我那早逝的閨女啊!我受了一輩子的罪,千辛萬苦將兒女帶大,臨到老了,竟連存身的地方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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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中鬧得天翻地覆時,林楠院子也來了不速之客,馮紫英腳不沾地的沖進門,卻見林楠正和一個十二三歲清麗如仙的少女輕松說笑,不由一愣,迅速低頭,道︰「失禮。」
黛玉見闖了陌生男子進來,輕呼一聲,急急避了出去,馮紫英眼角瞟見淡紫色的衣角飄出門外,這才抬頭,沖到林楠身邊,道︰「快說,你這次又做了什麼?為何王仁那小子大清早急匆匆跑來找我打听你的事?」
林楠淡淡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嗎?」
馮紫英道︰「什麼事?」
林楠勾了勾手指頭,馮紫英忙將頭湊了過去,林楠啞然失笑。
馮紫英怒道︰「你又耍我!」
林楠搖頭嘆道︰「自己笨,卻偏要怪別人.」
馮紫英本要發怒,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林楠那句話來︰「我倒是更喜歡豬一樣的對手,每次只要勾勾手指頭,便會老老實實把脖子伸過來。」
所以,林楠做的事,就是——勾了勾手指頭?
上次勾勾手指頭去探監,讓王夫人王仁兩個做下了殺人滅口的蠢事,這次所謂的貴妾,也不過是他勾的手指頭?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木木長林、灑灑、月影斑駁、八月桂花香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