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不久,王仁便派了人來,說他今兒有急事,不能陪他一同去會府尹大人了。♀
林楠心想這個人倒也沒呆的太厲害,還知道回去問王子騰一聲。
當下叫了林全來,讓他去給順天府尹下帖子,吩咐道︰「請府尹大人明兒中午醉仙樓吃酒,你便說‘前兒因了姑娘的案子,勞煩了大人許久,偏鮑太醫又畏罪自殺,一波三折,委實讓人唏噓,只是人既然已經死了,便是不甘心也只得罷了。’」
過了半個時辰林全便回來,回道︰「府尹大人說,公子有心了,只是公務繁忙,不得閑,等過些日子他閑了,做東請公子吃一盅。」
林楠嗯了一聲,揮手令林全退下。
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他無論是給順天府尹下帖子,還是借王仁的口告知王子騰此事,都只是為了告訴此二人,這件事就算了了——鮑太醫的案子,可以結了。
這比將手里那個莫須有的供狀交給王子騰,更加來的實際。只要案子了了,再了結了王正平等人,過個一年半載,時過境遷,別說林楠手中有什麼供狀,便是有鮑太醫的血書也是無用。
果然第二日,付尚德便派了王捕頭過來,通知他鮑太醫的案子因人證已死,不得不草草結案,又說起閑話來,說大人昨兒派了幾個差役,押解了幾個人犯去北邊,只是現下雪大路滑,山高崖陡的,那幾個差役又是剛從獄卒調派的,從未干過押解人犯的活兒,他有些擔心他們在外面出事雲雲。
林楠哪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跟著應和幾句,末了請王捕頭喝酒也被婉拒。
這一樁事,兜兜轉轉,到了此刻才算真正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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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原是最無聊的日子,怕冷的整日窩在炕上門也不敢出,不怕冷的出了門也沒什麼玩的,今年卻又有些不同,只因長安的少年兒郎們,都迷上了一項名為冰嬉的玩意兒。冰嬉,又被稱為林郎戲,之所以如此,只因想出這好玩意兒的人,正是林家的一個小公子。
而提到冰嬉,最先玩這個也是玩的最好的那一撥人,總會想到另一個人,另一件事。
那便是羞得躲在家里連門都不敢出的薛蟠。
那日原約好了去林楠家中玩耍,不想前一日晚,幾個相好找上門來,硬拉了他出去喝酒,又胡混了一整晚,臨天明時才將將睡下。醒來時,見外面仍是黑 一片,卻不知是門窗給人用棉被捂了個嚴實,只道天還未亮,自覺得精力旺盛,又胡天胡地了一番,等再睡醒時,卻發現仍是半夜。
他還甚是奇怪的出來看了一眼,只見外面星月滿天,只得又回去睡了。等到天亮,匆匆趕到林府,卻被埋伏在府門外的一眾少年哄笑的按住,涂脂抹粉,穿紅著綠,這才知道自己竟睡過了日子。♀
他雖有幾分蠻力,但是按住他的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且願賭服輸,也不敢狠掙扎,只得苦苦哀求央告,卻哪里有人肯依?
那邊林楠雖然定了計,卻想不到他們會埋伏在他的門外,早上才起身不久,被哄鬧聲驚擾,到了院外,還未及呵斥沒規矩的下人,便看見被推到他面前的薛蟠,一愣之下,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原本約好的,不過是抹上胭脂罷了,但這些促狹的,不僅給他套上最為艷俗的紅綠衫裙,穿上了超大號的粉紅繡花鞋,還挽了一個婦人的發髻,簪上了大朵的絹花,加上臉頰上兩朵大紅胭脂和涂得血紅的厚唇,那模樣,笑的林楠只打跌,扶著門廊,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的笑容向來淺淡,此刻開顏大笑,直如雲開霧散見月明,看得人挪不開眼。
馮紫英第一個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扶住,亦擋住一干少年灼灼的目光,笑道:「昨兒那玩意兒委實有趣,大家都丟不開手去,看在今兒讓你也了樂了一回的份上,容我們再擾亦一日可好?」
林楠豈有不應的?只是苦了我們薛蟠薛大爺了,穿著那樣的一身,給人拉到一處空屋子,寬大的房子里什麼都沒有,只在地面上凍著一層一尺厚的冰。他剛進屋便被人在腳上綁上了一對帶著鐵條的精致玩意兒,推到了屋子中央去。那地上的冰經過了仔細打磨,便是穿著靴子都站不穩,何況穿著這玩意兒?一時間丑態百出,惹得周圍一陣哄笑。
最後還是林楠派了兩個家人扶了他出來,換回了衣物。
薛蟠臉皮再厚也呆不下去,當下便告辭回了家,他直到此刻仍舊不知道遭了人算計,只怪自己倒霉,怎的就睡過了時辰?
在家里又窩了兩天,正悶的不行準備出門,寶玉卻帶著幾幅畫兒找上門來。
原來是寶玉的小廝在街上看見有人賣什麼「雪女戲冰圖」,知道寶玉向來愛這些,便買了回來孝敬他,不想寶玉一見頓時傻了眼︰這哪里是什麼雪女?分明就是「薛女」!忙拿了來給薛蟠看。
薛蟠一見之下又驚又怒,一身可笑的打扮也就罷了,那四足朝天的丑態、驚慌失措魂飛九天的表情,讓他丟臉丟到了家,這下臉皮再厚也不敢出門,開了年便出京做生意去了,這卻是後話。
有了好玩的,日子便過的飛快,眼看便到了年關,因林家沒有大人,林楠黛玉兩個過了臘八便被賈母派人接了去。因林家的年禮已經提前送過了,義學也因為過年而暫停,一時間林楠反而無所事事起來,長安城卻更熱鬧了。
臘月二十八。
曲江旁的一處淺灘旁,照例是人頭涌動,熱鬧非凡。
淺灘上一個月前便被人從曲江引了兩尺多深的水來,凍成了堅冰,形成一處長二十多丈寬十多丈的冰池,周圍用三尺高的沙袋圍住。冰池兩側各立有兩個木柱,冰上用紅線繪出邊界。
無數人圍著冰池熱烈的討論今兒獲勝的會是哪一隊,吵的不可開交時,卻有四人站在人群外,有些格格不入。
這四人看衣著應是富貴中人,人品氣度皆不凡,為首一個中年人正負手看一旁貼著的告示,臉上有沉思之色。
他身後一個十七八歲英氣逼人的少年臉露不屑,道︰「這林楠,父親已經讓三哥敲打過了,還專門下了旨意,竟還這般不務正業,果然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看父親也不必為他費心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對三人中的年紀稍長者道︰「旭兒,你也這麼想?」
那位旭兒容貌俊秀,氣質溫和,聞言微微一笑,道︰「兒子倒是看中了這一手好字,若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兒子差點就要學那梁上君子,做個偷字的雅賊了。
中年人搖頭失笑,道︰「卻實是好字。」
少年撇嘴道︰「字寫的再好,于國何用?三哥,你說是吧?」
那位三哥,豁然就是林楠有過數面之緣的李三,還不及說話,便听中年人口中名「旭兒」的年輕人道︰「六弟此言差矣,我看此子的字雖還未夠火候,卻大氣磅薄,自成一家,日後說不得要流芳千古,豈能說無用?」
少年冷哼道︰「二哥恐是听岔了,我非是說他無用,我是說于國無用。」
年輕人也不生氣,微笑道︰「既然六弟看不上他,父親可否將他與了兒子,能有這樣的書法大家為伴,實為幸事。」
李三道︰「我倒覺得,他的字也就罷了,這冰嬉卻非是于國無用。看!」
冰池中雖空無一人,但是不遠處的曲江江面上卻有不少人在玩耍,穿著各式的冰鞋,疏忽來去,快逾奔馬。
三人不由都露出沉吟之色,那年輕人道︰「僅能在冰上行走怕還不夠,若是能在雪上也這般迅捷,哪怕只得十之一二的速度,那……」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幾人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李三沉吟片刻,道︰「雖我們想不到,他卻不一定。」
中年人淡淡道︰「此事不急。」
指著面前的告示,道︰「且不說他隨意想個法子,便讓全長安都為之瘋狂,便只看這規則……古往今來,大到國法,小到家規,無不是歷經數朝數代無數次修訂而來,從未有能一蹴而就者。然冰球之戲,出世不過半月,便能將其規則制定的如此明晰。場地大小,上場人數,隊員職責,仲裁人員,還有違規動作,懲罰尺度等等,事無巨細,俱各分明……這些規矩,合不合理尚且不提,只看此人心思之細密,世上少有啊!」
若是林楠在此,必會大喊冤枉,這種東西,豈是他能想的出來的?若他知道這種玩意兒也會被有心人注意,只怕打死也不會多此一舉,只可惜此刻他便是想推,也不知推到誰的頭上?
少年尤自不服道︰「字雖是他寫的,規矩卻未必是他定的。」
年輕人微笑道︰「是不是,找個人問問不就知道了。」
李三道︰「兒子倒是知道他,才氣是有的,只可惜不太願意用在正途。」
中年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淘氣貪玩些也是有的。」
少年撇嘴道︰「何止是不用在正途,而且還專門弄些歪門邪道呢!這冰嬉也就罷了,居然還誘人賭球,委實可惡。」
中年人目光微凝,微微抬手,一個青衣人悄然上去,中年人道︰「去下一千兩。」
青衣人微微一愣,道︰「下哪方?」
中年人道︰「隨意便是。」
青衣人應聲退下。
片刻之後卻空手而回,道︰「他們不接注。」
中年人一愣︰「怎麼?」
青衣人道︰「他們的規矩,一人每場最多只許下十兩銀。」
「怎會有這樣的規矩?」
青衣人道︰「他們在一旁掛的有告示,說天道酬勤,不會有橫財降世,想以賭發家者,終將一無所有。他們設此賭局,不過想搏個與君同樂,贏了也就多一杯茶錢,輸了也不傷筋動骨,一笑置之。以防有人傾盡家財來賭,才設此上限,且勸人不要去附近的賭場去賭球。」
中年人道︰「附近賭場也為此開了賭局?」
青衣人道︰「正是,听說林公子也是為此才開的賭,因林公子定的賠率比賭場都稍高一些,是以百姓也知道賭場撈錢,是以去那邊的人並不多,總的來說,賭球的人雖多了,但是下的注卻少了。」
中年人點頭不語。
此刻冰池外一陣歡呼,好戲開鑼。
球員們身穿護甲,腳踏冰鞋,在冰面之上來去如風,奔若驚雷。
一次次快速而激烈的沖撞,一次次驚險的射門,一次次奮身的撲擊,一次次姿勢各異的撲跌,看的人目不暇接,時而緊張時而噴笑,時而狂喜高呼時而跌足長嘆……
一時間,連那四人都看的入神,許久之後,少年才吁了口氣,道︰「我的娘,竟是這麼好玩刺激的……」
……
同一時間。
賈府,林楠的院子,林楠依舊坐在炕上練字,馮紫英道︰「阿楠,現在球都開場了,總該給我透個底了吧?今兒這球,到底誰能贏?我和姓張的那小子賭了一千兩銀子呢!」
林楠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知道?」
馮紫英急道︰「我前兒不是專門拉你去看了兩隊的訓練了麼?」
林楠道︰「我又不是很會那個,何況球場上的事兒,瞬息萬變,哪有個定數?我還是勸你以後別賭了。」
馮紫英道︰「你又哄我,你若是不會這個,怎麼每日的賭局都只贏不輸?你自己日日賭著,倒勸我不要賭。」
林楠道︰「你哪只眼楮看見我賭了?你見過開賭場的輸錢麼?知不知道什麼是賠率?」
馮紫英冷哼道︰「那個誰不知道?」
林楠耐心解釋道︰「如押甲隊的有一萬兩銀子,押乙隊的有八千兩,我便將甲隊賠率定為十賠七,那麼若甲隊勝,則只需將押乙隊的八千兩拿七千兩出來賠錢,剩下一千兩便是我的。反之也是一樣的道理,明白嗎?」
馮紫英撓頭道︰「我記得之前賭馬球,也有莊家陪得當褲子的時候。」
林楠道︰「賠率是不斷在變的,莊家輸錢,那是有人在賠率高的時候,用大筆銀子壓了冷門的關系。我限定了一人一場只許下十兩,雖掙的少了些,卻也因為隨時來得及調整賠率的關系,杜絕了賠錢的可能。」
馮紫英道︰「原來你竟是為了這個,我還以為你真是好心腸怕人輸太慘了呢!」
林楠輕哼一聲道:「真是好心腸就施粥去了,開什麼賭場?」
馮紫英見他當真不知輸贏,也就丟開此事,道:「阿楠你向來不是愛熱鬧的,折騰出這個想必也不是為了幾個銀子……上次你故意喝花酒已經被斥責過了,這次可別有又弄巧成拙了。」
林楠冷哼道:「冰嬉又不是什麼壞東西,皇上怎會容不下?我都已經認命了,現在想尋個志同道合的主兒也不成麼?」
馮紫英道:「什麼志同道合?同你一樣喜歡冰嬉的?我看你也不怎的愛玩。」
林楠道:「馮大哥你好似越來越笨了,皇子中有想要一飛沖天的,也必有只愛逍遙度日的。如今我林郎貪玩之名全城皆知,那素有大志的,必不肯同我扯上關系,那些不求上進的,卻正好借我明志,去了旁人的戒心,我也可同他一起置身事外,何樂而不為?」
馮紫英楞了楞,道:「偏你愛算計,不過我告訴你,皇家人可個個都是人精,還是那句話,可別弄巧成拙了!」
林楠沉吟道:「應該不會吧……若真玩過了,皇上一生氣,消了我的名,也不算什麼壞事吧?」
事實證明,林楠或許有些小聰明,但是自作聰明,弄巧成拙的事,也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八月桂花香、夢曦、豬頭小隊長、9999的打賞!
昨天出門玩,艱難的用手機碼了這麼多字……好辛苦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