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女大為意動,黛玉便笑說等回家了便下帖子。
誰想今兒一早林楠派人來接,正辭別賈母呢,王熙鳳卻又提起此事,說擇日不如撞日,是以便來了這浩浩蕩蕩的一堆人。
賈府是林楠的外家,照說他和賈家的姊妹倒無需避忌太過,但是讓他同寶玉一般和這些表姐表妹們湊在一起玩樂,卻是太為難他。不由有些感激自雲「來的唐突」的寶釵——有了寶釵在,匆匆見禮之後,他便可正大光明的避開。
黛玉卻很不自在,去賈府前,林楠早交代了她和她身邊的丫頭,讓和寶玉保持距離。黛玉不是個糊涂的,她起先答應不和寶玉親近時還帶著幾分傷心不舍,可是出了王夫人的事之後,便徹底死了心,是以答應的極為爽快。
只是在賈府時她可以對賈寶玉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也客氣疏遠,可是現下在林府,黛玉是主人家,總不能還是躲著他走。
幸好寶玉也知道自己沒了指望,並不敢上前對她說些有的沒的,但是時時望來的黯然傷神的痴痴眼神,卻讓黛玉如坐針氈。
幸好沒過多久,林楠便派人將寶玉請來了前院。
女孩兒家在親戚家暫住時,和表兄一處耍耍並不奇怪,但是既然來做客,男女賓客自然要分開,豈能讓黛玉一個閨閣家的女孩兒出面招待寶玉?卻是寶玉太自覺,林楠那邊正交代林成一些事,才一錯眼,他便隨著眾女孩兒進了後院,頓時無語。不過想起原著里,他連躺在佷兒媳婦床上做春夢加夢遺的事都做出來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被林楠喚到前院的寶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見林楠只是喚他來喝茶聊天,有些茫然︰「林表哥叫我來是……」在寶玉心中,這些姐妹們都是平日里一處玩慣了的,如何想得到避諱二字?
林楠也不好直言,念頭一轉,笑道︰「正有一事想請寶玉幫忙。」
寶玉精神微振,道︰「表哥請說。」
林楠道︰「過段日子,我家先生的二世孫便要開蒙,我這個做學生的,總要有所表示。只是我來京日子尚短,喝酒玩樂的地方倒混的熟了,但上好的文房四寶或字畫古玩之類的在哪里尋模卻全無頭緒,寶玉在京里長大的,可願帶我出去轉轉?」
寶玉遲疑道︰「好是好,只是……」
林楠笑道︰「府里的事我已經交代林成安排妥當了,包準她們玩的快活,且又有璉二嫂子這再妥當不過的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們女孩兒家玩的開心,多了我們兩個,倒添了不自在。♀」
若來的是長輩或其他男客,他這般出去自然是極不禮貌的,但是來的既是女孩兒家,他避出去反倒更妥當。
見寶玉還有些不舍,林楠道︰「我家先生準的假,今兒便是最後一天了,除卻今天,日後想要出去逛逛卻不知哪時才能騰出空兒來,寶玉千萬幫我這一遭兒。」
被清雅如仙的表哥這般央求,寶玉哪里還狠得下心拒絕?當下便帶了他去東大街。
林楠只當出來散心,也不急,到了地方,先細細挑了筆墨紙硯,又挑了淺顯易懂的書買了幾本,令林全送回車上,然後又去各處古董字畫店慢慢逛著,看見有難得的,便掏銀子買下來。
此刻他面前擺放了數個錦盒,林楠逐一欣賞里面的印材,對口若懸河的掌櫃道︰「這瑪瑙雖不錯,卻質地堅硬,刀不易攻,非高手難出精品。」
掌櫃道︰「公子果然見多識廣,若要易刻,本店還有上等象牙印材,公子可要看看?」
林楠搖頭︰「我只喜木石。」
掌櫃反身又取出一個錦盒來,道︰「公子既喜木石,看看這塊田黃石如何?這可是罕見的精品,若不是趕得巧,便是有錢也無處買去!」
「一兩田黃三兩金」,這東西在後世可是無價之寶,在現在卻只是普通的珍寶,林楠拿起來把玩片刻,道︰「不瞞掌櫃的,我不過初學刻印,這樣好東西拿去給我練手,委實糟蹋了……」
「哈,這不是我們鼎鼎大名的林……大才子嗎?」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打斷林楠的話。
林楠將田黃石放回錦盒,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原來是張公子。」來的正是幾番和他不對付的張瀚,一身的錦衣華服,帶著幾個伴當。
張瀚嗤笑一聲,上前伸手將田黃石掂了起來,道︰「卻不知林大才子是真的覺得可惜呢,還是囊中羞澀?若是林兄你買不起的話,說幾句好听的,說不定我就借給你了呢?」
林楠搖頭失笑,回身對掌櫃的道︰「可有尋常一點的,又易雕刻的印材?」
掌櫃道︰「有,有!青田石細膩溫潤,極易受刀,拿這個練手最好不過。」
林楠點頭,隨意挑了幾塊,令林全付了銀子。
張瀚見林楠對他視如無睹,氣的七竅生煙,卻到底不敢發作,對掌櫃沒好氣道︰「這塊爛石頭多少錢,本公子買了!」
林楠漠然看了他一眼,對寶玉道︰「今兒逛得久了,我們不如去附近的茶樓坐坐?」
並不等賈寶玉點頭,率先出店。
因沒多遠就有茶樓,是以林楠便緩步當車,和寶玉邊走邊聊,听他說起賈府中的林林總總,如秦可卿病的越來越重了,王夫人的越加的喜怒無常了,賈政賜婚的平妻還有一個月便要過門等等。
正听的認真,忽然寶玉說著話就停了下來,直直盯著一個方向。
林楠一扭頭,便看見「賣身葬父」四個大字,頓時感覺古怪之極︰想不到自己來古代半年,才看見這個穿越文中幾乎必然出現的場景。♀
跪在路邊的少女一身素白,容貌秀美,身姿裊娜,頭上插著草標,跪在那里搖搖欲墜,雙目含淚,看起來好不可憐。
林楠看看周圍,沒發現有肥蠢如豬的富家少爺、濃妝艷抹的青樓老鴇或是一見鐘情的世家公子,更沒有圍在一旁看熱鬧的路人,不由有些失望,一回頭卻看見寶玉正看著那少女,臉上的表情似乎要替她哭出來一樣。
嘆了口氣道︰「別看了,假的。」
寶玉一愣,傻傻看向林楠,林楠注意到他眼中的水光,又說了一次︰「假的。」
寶玉用袖子擦了擦眼楮︰「假的?」
林楠道︰「你看她那一身衣服。」
寶玉道︰「父親去了,自然要穿孝服,有什麼不對?」
林楠道︰「這一身孝服,雖是破舊,卻湊的好生齊整……她既湊的起這一身孝服,為何卻連一雙鞋都沒法子給她父親找到?」
旁邊破舊的推車上,草席蓋住的人不見臉,只露出一雙赤足,正是那亡者一雙毫無生氣的赤足,惹的人無限同情,是以路人經過時,有的搖頭嘆息,有的則上前,在少女身前放下一些銅板或碎銀。
寶玉沉默片刻後,道︰「真的也罷假的也好,這般柔弱的女孩兒家,正該被人好生呵護,不應該這般……唉,只為了幾兩銀子……」
他模了模身上,卻未曾模出銀子來,便要將玉佩解下來,林楠阻止道︰「這種東西給了出去,回頭被老太太和太太發現,又添許多事。」
招手讓林全上前,問他拿了幾錠銀子遞給寶玉,寶玉拿了銀子上前,林楠看著他將銀子遞給少女,又低聲說了幾句,便要退回來,卻被少女拉住衣袖,仰頭含淚說著什麼,樣子極是動人,看的寶玉呆了呆,才轉身回來,短短不到十丈的路,回首了數次。
林楠嘆一句果然是天生情種,大約在他心里,年輕嬌女敕的女孩兒家,無論做了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吧?
不願理會他的事,半句也懶得多問,道︰「對面便有茶樓,我們……」
寶玉見他話只說一半就停下,楞道︰「怎麼了?」
順著林楠的目光望去,卻見對面的茶樓外站了好幾個人,正看著他們,方才見過的「張公子」正在其中,不由皺眉道︰「竟又踫到他,好生討厭。」
林楠道:「寶玉等我片刻,我去打個招呼。」
略略加快步伐上前,對張瀚身前一位氣質出眾的青年抱拳,正要說話,青年身側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冷哼一聲,掉頭便走。
林楠苦笑道︰「磐兒!」
李磐腳步一頓,走的更快。
張瀚嗤笑一聲,道︰「哈,你的主子都不稀罕你了。」
林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張兄似乎弄錯了,本官不是伴讀,是侍講。」
抱拳道︰「四公子,下官失陪一下。」
向李磐追去。
被林楠繞著圈子罵奴才,張瀚氣的面目鐵青,正要反唇相譏,目光掃到「四公子」眼中的不耐煩,頓時收了聲。
……
李磐走的不快,上了不遠處一座行人稀疏的石橋,便停了下來。
林楠走到他身後,道︰「還在生氣?」
李磐冷哼道︰「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又沒有對不起我。」
林楠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你錯了。」
「我錯了?」
林楠嗯了一聲,緩緩道︰「我是你的侍講,我的任務便是教會你一些事……」
「所以呢?」
「所以想方設法讓你多學點東西,是我分內的事,我的法子用的不當,使你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使得皇後娘娘不滿,這是我的失誤,皇後娘娘罰我,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李磐瞪著他,好半晌才氣急道︰「你又來哄我!你這是什麼邏輯!?按你的說法,學生打了先生一頓,錯都在先生,是因為先生沒有教好他,使他不知尊師重道,那學生反而沒錯?」
林楠笑道:「這怎麼一樣?」
並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笑道:「你幫我抄的本書呢?可什麼時候給我?就差你那一本便能送至江南了。」
李磐悶悶道:「回去我就派人給你送來。」
林楠謝了,道:「我們回去吧,你這般跑出來,四殿下只怕等急了。」
李磐卻不動,憤憤道:「皇爺爺說你一好就會去找我,可你卻在這里陪人逛街,我若不是湊巧看見你,你是不是要一直躲著我?」
林楠笑道:「我昨兒才從莊子回來呢,明兒起又要去先生府上上課,還要去你那里點卯,外加給先生抄書……今兒不逛逛,不知道那天才有功夫呢!」
李磐不滿道:「時先生要什麼書不會自己去借嗎?為什麼讓你抄?」
林楠笑道:「凡事豈能只看表面?便如我讓你抄書,又豈是為了書?」
李磐疑惑道:「時先生也是為了讓你練字?可是你的字已經夠好了啊!」
林楠道:「正是因為我的字已經寫的夠好了,所以先生能在這上面指點我的不多。先生大約是覺得我在書法一途上是可以走的最遠的,是以才費了心思,讓我多寫寫。先生是看出我現下的筆法還稍嫌稚女敕,神韻也有所欠缺,正該多寫多練。」
說完這些,發現李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不由嘆了口氣,道︰「又怎麼了?」
李磐搖頭不答,道︰「明兒下午你會不會進宮?」
林楠點頭,道︰「自然要去的。」
李磐不再說話,任由林楠帶著回了茶樓,林楠和四皇子李時並沒有多少交情,也就閑敘了片刻就起身告辭,帶著寶玉出來,誰知李磐也跟了出來,只得帶了他一起。
林楠也沒了什麼要買的東西,現下府里都是女客,總不能帶了李磐回去,是以先尋了個清雅的酒樓用了飯,又去戲園子听了坐了坐,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先送了李磐回宮,然後才回府。
等送走寶玉一行人,已經是黃昏了,林楠洗漱完畢出來,卻見林成守在他的書房外,打著手勢。
林楠道︰「怎麼了?」
林成指了指書房︰「皇孫殿下在里面。」
又壓低聲音道︰「一個人來的。」
林楠點頭︰「知道了,送些茶點去小花廳。」
林成返身去了,林楠推開書房的門,看見的便是嘴唇抿得死死的李磐,卻不知又是什麼事讓他不高興了,竟一個人晚上跑到他家里來生悶氣。面上卻不顯,含笑道︰「磐兒是給我送書來了嗎?」
李磐看著推門而入的林楠,神色有些楞忡。
恍惚間,仿如又回到那杏花林中,看著他撥開花枝,穿過花海緩步而來的模樣。
林楠愛穿白衣,卻絕不穿雪白,是以他給人的感覺,也是飄逸而不孤高的,此刻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寬帶束腰,袍袖及地,這般踏著月色而來,恍如謫仙降世。
林楠進門,返身將門關上,道︰「怎的燈也不點?」
隨後房間便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將月光逐出窗外,林楠放心火折子,坐下道︰「出了什麼事?」
李磐搖頭。
「可是因回去晚了,被皇後娘娘責罵了?」
李磐依舊搖頭。
林楠無奈,道︰「可用了飯不曾?」
李磐搖頭。
林楠起身道︰「走吧。」
「做什麼?」
林楠道︰「去吃飯。」
「我不餓。」
林楠道︰「你不餓我卻餓了,你若不想吃,就看著我吃好了。」率先出門。
兩刻鐘後,李磐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林楠正慢條斯理的喝著茶,等他漱了口,收拾停當,才道︰「現在可有話對我說?」
吃過飯李磐的臉色好了許多,聞言抿著嘴不吭氣,好一陣才道︰「先生,學生有事請教。」
正兒八經的語氣讓林楠微微一愣,放下茶盞,道︰「請講。」
李磐道︰「如有飛蛾入耳,該當如何?」
林楠微微一愣。
李磐道︰「飛蛾雖是卑弱之物,但是入耳之後,卻日夜轟鳴,讓人寢食難安,更怕它更進一步,傷了性命。」
林楠想了想,笑笑道︰「有溫和的法子,也有殘忍的,你要听哪個?」
李磐精神一振︰「兩個都要听。」
「飛蛾趨光,在耳畔點上一盞燈,自然能引它出來。這是溫和的法子。」
「如果它不出來呢?」
「那就只有用另一個法子︰滴一滴豆油進去,豆油入耳,封其五官,束其肢體,使其呼吸斷絕而死,既然死了,自然什麼都做不了了。」
李磐低頭想了許久,猛地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謝先生,我走了。」
轉身快步出門,到了門口又回頭道︰「先生不必送我。今兒我忘了將書帶來,反正明兒你要過去,到時候再取吧!」
大步離開。
此刻天色一晚,林楠如何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忙令林成追了上去,安排馬車送他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