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這輩子還從未喝的這麼醉過,腦袋里像有個小,咚咚鏘鏘的敲了一整夜,連帶著做了一整晚離奇斑斕的夢,等早上起床時,依舊一身的酒氣外加頭疼欲裂。♀嘆了口氣,一面吩咐準備熱水沐浴,一面發誓這輩子再不這麼傻乎乎的與拼酒。
回想昨兒的事,似乎是同那說清楚了的,不過細節卻始終想不起來,他不是糾結的,想不起來就懶得再想。
于是一如既往的念書、背書、做作業,閑時替黛玉出出點子,想些女孩子家愛玩的游戲,添置玉芙園里。
日子過得很快,京里最近也沒什麼新鮮事兒,也就是工部開始修城里的幾條主道,馬車經過時要繞道而行,行倒沒什麼影響。
漕運總督和江蘇巡撫還一如既往的打官司,沒完沒了的朝對方頭上潑污水。
朝上就新出的「水泥」一物打起了擂台,一群大臣爭的面紅耳赤,來來去去就是官制、官運、官銷、民制、官賣、商運、商銷這些詞兒,吵的李熙都頭大如斗。後來還是協理工部的誠王李資上了厚厚的一本折子,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規劃,用的是「官制、商運、商銷」的新套路,朝上據理力爭說服了大部分,且因水泥場可用來安置年老殘疾的士兵,又得了武將一致贊同,此事才告以段落。
當然也還有一些小事,比如幾個宗室子弟去玉芙園里惹事,被公主殿下告到了陛下面前,罰了禁足不說,連禁衛軍的那點掛名差事都被擼了。
比如城東一個大夫養得黃狗吃了隔壁家打鳴的大公雞,被告到衙門。將那大夫拿到大牢後,牢里捕頭陰深深說了句「的事兒犯了」,那大夫就嚇得屁滾尿流,竟招了一堆的私隱出來。問案的哭笑不得,連夜將送去了順天府衙門,听說管那一塊兒的縣官頗為郁悶︰那大公雞的案子,到現還沒破呢,可是已經發配到東北去了。當然,也就是听說而已。
又比如榮國府有幾個背主的奴才被送到了衙門,牢里死了兩個,剩下的發配到了煤窯做苦工雲雲。
類似還有許多,不過能引的林楠一听的也就這些了。
林楠將剛做完的功課收進書箱,正拿了白日記的筆記來看,林成進來稟道︰「大爺,又有送冰來了。咱們窖里都快裝不下了。」
他們住的宅子是冬天新買的,一是當時諸事繁雜,二是林楠和林如海江南時從不用冰,林楠是不怕熱,林如海是一到熱的時候,就翹班去山上莊子避暑,是以一時忙亂之下,便忘了儲冰。這一點也不知怎地被外面的打探到了,隔山岔五的便有送冰過來。
林楠不悅的看了林成一眼,道︰「這些事,該去問玉兒才是。」
林成笑嘻嘻道︰「小的已經稟過姑娘了,不過送冰的可還小花廳等著呢!」
林楠明白了,放下書開始洗手,問道︰「來的是馮紫英還是衛若蘭?」
肯親自送那勞什子過來,又能讓林成將他們引到花廳招待的,也就那兩個了。
林成將干淨帕子遞過來,回道︰「都呢!」
林楠嗯了一聲,因來的是熟,也用不著去換專門見客的衣服,直接去了前院小花廳。
進了門,就見那兩個自來熟的臨窗的小案上喝茶下棋,旁邊的幾上是用冰鎮過的甜瓜和香梨。
林楠笑道︰「們兩個倒成了稀客,今兒終于舍得看來了?」
馮紫英正愁眉苦臉不知道下一手落哪里,見林楠進來,將棋子隨意丟棋盤上,笑道︰「如今忙著上進呢,們哪敢隨意打擾?」
林楠失笑道︰「忙著上進?說的是們自個兒吧?」
馮紫英訕笑不語,衛若蘭嘆道︰「阿楠來早了些,再片刻就能讓這小子棄子投降了。」
馮紫英「切」的一聲,道︰「贏算什麼,有本事也贏阿楠一回?」
衛若蘭冷哼道︰「若能贏得了阿楠,也就不會找個臭棋簍子下棋了。」
馮紫英失笑道︰「反正們兩個是半斤八兩,是臭棋簍子,也就是比強些的另一個臭棋簍子罷了。」
林楠許久沒見他們兩個說笑斗嘴,感覺頗為親切,笑道︰「行了,們兩個什麼時候下過了,再來比劃也不遲。」
親手沏了三盞茶,招呼他們過去坐,卻見他們一從小案上端了一個青花小碗過來,林楠仔細一看,不由失笑道︰「們一來,府里的規矩都變了,竟不用茶,改用湯待客了。」
馮紫英道︰「大熱天喝熱茶,回頭出一身熱汗,又要被嫌棄,倒不如來碗冰鎮酸梅湯,酸甜可口,去熱解暑。」
提到冰,林楠想起他們的來意,道︰「旁不知道也就罷了,們兩個還不清楚?們家就沒愛用那玩意兒,怎地就巴巴的送了來?」
衛若蘭苦笑道︰「旁都送了,們若是不送,別只當們生分了。」
林楠聞弦歌而知雅意,搖頭道︰「不管是什麼,扯上那起子事兒,便沒意思的緊了。」
衛若蘭嘆道︰「誰說不是呢!誠王已經開始協理工部,前兩日又朝上露了臉,陛下都贊他是個踏實辦事的……現如今整個工部以他馬首是瞻,們卻還跟著二殿下沒完沒了的看卷宗。前些日子都傳,說誠王有這個造化都是因為,是以們兩個這些日子盡遭白眼了,幸好二殿下明理……」
林楠淡淡道︰「只一個傳言便這樣,若是真的跟了誠王殿下,咱們豈不是非要絕了交不可?」
李熙看重李資,可不是為了水泥,而是為了那封折子。那折子寫的幾盡滴水不漏,連現代看慣了企劃書的林楠都贊嘆不已,若不是李資手底下有能,那便是李資的確才智驚——反正林楠是沒那個腦子的,他能辨出好壞,但是讓他自己寫卻不成。
馮紫英冷哼道︰「一碼歸一碼,若因這個便連朋友都交不得了,做還有個什麼意思?那些愛嚼舌根便讓他們嚼去。」
「是這個理。」衛若蘭接口道︰「不過隨口抱怨幾句罷了,其實阿楠若真跟了三殿下,們最多也不過被悄悄的遣離核心位置罷了。這樣對們來說,也未必不是好事。」
遠離了核心,待大事成時,降下的富貴或許一時不如他,好歹也能憑本事吃飯。若是大事不成,他們不核心,也就不會被清洗。
話是這麼說,但是站隊圖的不就是一步登天嗎?不核心,不得信任,不說日後前程不如,便是眼下,好差事也難輪上。
需知大昌的規矩,官位大于爵位,若是有爵無官,便只有虛榮沒有實權,只是名頭唬唬百姓罷了。是以這些世家子弟,若要出頭地,要靠關系靠鑽營,從龍自然是最快捷的法子。
林楠沒什麼政治細胞,想不了多深,也懶得去想這些玩意兒,聳聳肩道︰「可比不得們,咱家祖上傳下的爵位,祖父那一輩兒便沒了。父親也罷,也罷,想要出頭地,便只有科考一途。管他誰輸誰贏呢,反正只要中了進士,甭管是誰做皇帝,也是天子門生不是?」
林楠走的是科舉正途,無需靠站隊出位,且他身後靠山也足夠,並不怕排擠。無論是誰做了皇帝,都是要用的,且真正能得大用的,還得是進士出身。
「可不是?」馮紫英道︰「要是有那個腦子,也去考個進士,何必這麼削尖了腦袋去向上擠?」
想來他這段日子受了不少氣,說話都沖起來,一口氣將碗里的酸梅湯喝完。林楠起身去幫他盛,一面笑道︰「天下的讀書千千萬萬,可是每三年才出多少個進士呢?多少想鑽營還找不到門路,們這樣一下子便站了皇子身邊的,倒還一肚子埋怨。」
馮紫英一想也是這個理兒,嘻嘻一笑不語。
衛若蘭道︰「咱們也不瞞,前些日子大家都傳跟了誠王,二皇子殿下也有些不安,不過看大半個月都沒什麼動靜兒,便遣們過來探探話,看到底隨了三皇子不成?」
馮紫英道︰「反正咱們也不管真的假的,怎麼說,咱們怎麼回,好歹給個說法兒,好讓們交差。」
林楠失笑道︰「沒見到誰探話兒這般探法的。罷了,也不誑們。」
馮紫英和衛若蘭爽快直白的來探話,他也一直等著有來問。
自從陛下令他下場之後,他便等。
他之前之所以能含含糊糊的裝糊涂過日子,一是他不過是個邊緣的小物,無意,二則是他不過是個白身,旁便是想算計他也無從下手。但是等他下了場,及了第,封了官,林郎變成林大的時候,事情便不同了。再這樣曖昧不明,很可能被那群默契的送到某個窮鄉僻壤去日理萬機。
所以他需要一個明確的態度,而馮紫英和衛若蘭無疑是最好的代言。
林楠口里說著不誑,但是熟悉他的都知道,他說不誑的時候,那話信一半兒就好。
林楠微微理了理思路,道︰「陛下登基之前,和父親是布衣之交。父親為,頗有幾分江湖義氣,是以此生只會忠于陛下一。不管日後是誰做了皇帝,都是陛下的子嗣,父親自當盡忠職守,但是陛下的諸位兒子中,找一個出來效忠……起碼,陛下世之時,父親是絕不會去做的。」
笑笑又道︰「們知道的,父親的決定,只有听的份兒。」
衛若蘭嘆道︰「難怪陛下對一直另眼相看,原來竟還有這個緣故。」
林楠對于拋林如海出來做擋箭牌這種事,做的是全無壓力,熟能生巧嘛!笑笑道︰「若不是父親的托付,有什麼本事,能讓陛下押著們家先生收入門。」
衛若蘭和馮紫英對望一眼,眼中露出震驚之色來,再想不到江南那個溫文爾雅、平易近的儒雅書生,居然和陛下有這麼深的淵源!
陛下居然會為了他,押著時博文收徒……
再不需問別的,只這個消息,已經足夠讓他們交差了。
有陛下這重關系,換了是他們,也不會傻乎乎的去排什麼隊,需知陛下此刻千秋正盛呢!
林楠微微一笑,他要的便是這個效果,先將牌底亮上一亮,拉攏也罷,使壞也罷,先自個兒掂量掂量吧!
又笑道︰「之前的事兒,實是湊巧了,水泥那玩意兒,起先是想獻給五皇子殿下的。」
這又是一道驚雷了,馮紫英和衛若蘭瞪大了眼望過來。
林楠嘆道︰「們知道的,原先不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心想去做五皇子的伴讀,五皇子愛玩,便想用那個討他歡心。不想後來陰差陽錯的做了皇孫殿下的侍講,此事便撂下了。不過舅舅不是工部嗎?想著,與其那東西白放著,倒不如拿出來給舅舅換點兒功勞,這才問陛下從工部借修園子,哪想到陛下竟然將誠王殿下給派了去……」
問陛下從工部借修園子……听他說的輕描淡寫,馮紫英和衛若蘭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原本以為修園子是林楠獻上三字經陛下賞的恩典,現才知道,居然是林楠自己問皇上要的。
皇上對林家怎麼樣,還用想嗎?
只听林楠繼續道︰「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們林家雖然不會直接效忠于哪位皇子,但是能借機和幾位殿下結個善緣,也是好的。何況三皇子殿下對向來親厚,等借此報答一二,豈不是兩全其美?」
到現為止,他的意思已經說的相當明確了︰
林家已經有了陛下這個大靠山,所以短時間不會再去上任何的船。
三皇子的事,的確和有關。
雖是趕巧了,可也是因為想和三皇子結個善緣。
不管是哪位皇子,都是願意結這個善緣的。
……
這個信息夠他們消化一陣的,許久馮紫英才開口道︰「說起善緣,倒是想起一事來。」
「嗯?」
馮紫英嘆道︰「宮里的穎妃娘娘,眼下處境可不怎麼樣呢!」
林楠這些日子苦讀詩書,加上皇後娘娘最近也沒來招他,他差點都忘了他宮里還有個「仇家」呢。
當初李熙「令不得出于後宮」的鐵律出來之後,後宮蠢蠢欲動,林楠曾勸過二皇子和穎妃不要擅動,果然出頭的張貴妃被禁足,穎妃卻掌了鳳印。
可是福兮禍所伏,還是林楠的話,讓穎妃對皇後娘娘‘凡事按例而行’。看似謹慎,實則皇後娘娘後宮一獨大十多年,何時按過什麼例?穎妃按例而行,對皇後娘娘來說,那就是侮辱和虐待!如今皇後娘娘解禁,重得鳳印,對穎妃自是百般刁難,穎妃日子過的是苦不堪言。
林楠笑笑,穎妃又不是傻子,怎會不知道所謂的「按例而行」,打的就是激怒皇後的主意,皇後報復她這麼久,她手里不知握了多少把柄呢,就等著向李熙倒一次苦水,說明皇後宮里如何一手遮天,如何因了陛下將鳳印交給她暫管,就對她肆意報復雲雲……
這是問他︰眼下時機到了不曾?
果然衛若蘭接道︰「前些日子靜安公主進宮見駕,不知說了些什麼,陛下又將皇後娘娘申斥了一番……」皇後娘娘失寵,已成事實,只是能不能推的倒,還兩說。
林楠嘆了口氣,漫不經意道︰「宮里的這些事兒,們這些外臣如何插得上手?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
順其自然。
衛若蘭將這四個字記心里。
插不上手?誰信啊,若插不上手,之前的「時機未至」、「按例而為」又算什麼?
林楠他們面前說話向來直白,但是只要涉及後宮,便諱莫如深,說話跟猜謎似得。
又東扯西拉的閑聊了一陣,送走馮紫英兩個,林楠也看不下去書,開始算日子。
鄉試八月,現已經是六月中旬,他祖籍蘇州,再幾天就得啟程回蘇州準備應試了。
怎麼想怎麼有點心虛,倒不是怕考不過,先後有林如海、時博文、時元洲盡心教導,且他天賦也不差,按他家先生和師兄的說法,只要他不臨陣怯場,過個鄉試,問題不大,可關鍵是揚州有正等著他回去收拾呢!
越想越不安,索性將林成叫來問話。
林成笑道︰「大爺放心,小的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該采買的東西都準備的差不多,只等著裝船。另外小還專門定制了一輛馬車,既寬大又舒適,是工部營造司……」
林楠打斷道︰「誰說要坐車了?」
林成愣愣道︰「大爺不是暈船嗎?」
林楠干咳一聲,道︰「暈船又能怎麼著,總不能讓玉兒一個上路吧?若讓她陪坐車,一路顛簸玉兒一個女孩兒家怎受得了?」
林成哦了一聲,正要回話,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瞪大了眼︰「大爺,姑娘也要回去?」之前怎麼不說,現都什麼時候了?
林楠嗯了一聲,淡淡道︰「玉兒有好幾年沒有見過父親了,這次自然要同一起回去,這還用說嗎?」
林成頗為慚愧的反省自己思慮不周,幸好黛玉該送的東西他也是購齊了的,無非就是多帶幾個和黛玉的隨身用品罷了,倒不費什麼事兒。
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大爺,您暈船暈的實厲害,不如小的去賈府,請璉二爺幫忙送姑娘回去,您還是坐車的好。」
林楠搖頭道︰「玉兒的事,怎好托付他?不就是暈船麼,忍忍就過去了,行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勿再多言。」
林成只得應了,正要退下,卻听林楠又干咳一聲道︰「別忘了去知會玉兒一聲。」
林成一愣︰敢情這事兒,不光他不知道,連姑娘這正主兒都不知道?
林楠待林成退下,心中大定︰雖然有李熙的保證,但是誰知道他的書信他爹心里有多大分量?倒是他的寶貝妹妹,七歲就被他爹送到京城,還因為這個,差點被王夫害了性命——他爹他妹子面前,不定怎麼心虛呢!
哼,有這個護身符,看他爹敢拿他怎麼著?!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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