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雖這般說著,卻並不見有絲毫贊揚之色,提及自己骨肉時反倒透著一股狠意。他一劍舞出,只見銀光四射,空靈恣肆。那一地月光仿佛被收其中,如一支巨毫疾風中狂草淋灕。
男子身著單薄素衣,劍法亦是凌厲迅猛,那眉宇間擰著一點狂肆,仿佛是無聲發泄著不可言明憤怒。那種雷霆萬鈞磅礡氣勢,一如山雨欲來風滿樓,風卷殘雲,波濤奔涌。
他身後立了一襲白衣女子,因為夜太深而看不清眉目,只覺得那沉靜娟秀身姿宛若一支冬梅,白衣加身,如雪覆梅枝,只一抹淺影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見男子收了劍,便輕聲擊掌,站樹影中卻並不上前。
執劍少年回首,赫然是白日里龍袍天子。他看向女子時瞬間斂了眉間劍氣,仿佛怕她被自己凜然氣勢攝到一般,溫和地綻開一朵微笑。
「果然是阿瑾。」
「皇上阿瑾宮中,難道還是別人不成。」那女子並不行禮,只是淺淺一笑,仿佛是古稀煙水中撈出一片剪影,筆墨難畫其絕世一笑。她徑直走過去接了少年劍,順勢踮起腳尖用袖口為他拭去額角汗珠。♀
「朕是說,只有你才不會阻攔朕,不會對朕絮絮叨叨地說什麼留心龍體安危話。」
他眼中深情映得是女子一身清輝。看向阿瑾時眼底仿佛收了整個天下,再容不得其他。
「阿瑾不會那樣說,」女子輕擊劍身,用力向空中一指,雖沒有內力,揮出氣勢卻毫不綿軟,「我只會為灝兒肅清這天下,讓你不再受束縛。」
他一手攬過瑾妃腰肢,將下顎抵她深深頸窩之上,目光卻忽然沉靜下來。月色朦朧,花香滿園,一時之間竟讓人有些莫名淒迷。女子不再閃動,任由他這樣抱著自己,好一會兒才听得耳邊喃喃道︰「可是,朕很難過。」
她心中倏地一痛——他不過是個少年,本該花前月下,歆享年華。而如今,他不但要擔起黎民蒼生重擔,還要與親生母親斡旋權力之中。如今形勢大變,眾臣紛紛倒戈太後,他孤立無援便只有一個阿瑾可以依靠。饒是如此,卻依舊要強作歡顏,兩面安撫。
他,太累了。
「今天事我听說了,」女子垂下眼瞼,淡淡開口,「是暮昭太過年輕氣盛,險些壞了大事。阿瑾有錯,沒教好弟弟……」
「不關你事。」腰上吃力,原是少年將她擁得緊了些,「他也是為朕著想,只不過尚缺歷練。無妨,朕身邊也正需要這些忠心耿耿人,否則僅憑一人綿薄之力如何抵得過朝野上下。」
「他是該受些苦。卻沒想到太後勢力竟至如此,她一介女流,也真算得上是巾幗人物了。」
提及太後,天子終于放開手,眉頭緊蹙,園中來回踱著步子。他肩上披了月色,生出些許清幽孤寂來,忽然立定園中,抬頭仰望蒼穹,眼神漸漸游離。
「當年太子暴斃,父皇悲傷之余另立儲君,他一向偏愛五弟,本該是立裕臣為太子。彼時中宮皇後正值喪子之痛,一意認為是裕臣親母元妃所為,只是苦于沒有證據。然而皇後不肯善罷甘休,獨召元妃與裕臣前去朝鳳宮,當場賜元妃毒酒一杯,她要讓裕臣親眼看著生母倒眼前,讓他飽嘗失去至親之人滋味。
那時形勢危急,太子去後先帝獨寵皇後,她家權臣是密布朝野。即使真毒死了元妃,五弟也不一定能活著出去,何況這是密召,根本沒人能知曉這件事。千鈞一發之際,是母後闖入中宮,奪下那杯毒酒一飲而,先帝也隨後趕到,見此情景終于雷霆大怒,當眾罷黜了皇後。而母後亦危旦夕,被緊急送往太醫院診治。
也正因如此,元妃生性溫良,五弟亦是隨性之人,顧念母後救命之恩才推月兌了太子之位讓于我。先帝去後朝廷動蕩不安,彼時我又年幼無知,邊境有匈奴虎視眈眈,封地又有宣王、景王伺機而為。母後她一人坐鎮天下,平復海內,這才逐漸安定下來。她也因此威望大長,一成今日之局。」
「太後饒是對大魏功不可沒,現如今也該放下大權交由給你,」瑾妃听罷終于開口,眼中是不容分說決然,「畢竟這天下姓魏,不姓秦。」
天子轉身,苦笑道︰「若母後不是迷戀權力至此,朕又何苦另尋他路。如今五弟尚關外,若這一仗大捷,便能為朕掃清不少障礙。好還有你常伴朕左右,聊以安慰。」
瑾妃莞爾,只是看著自己深愛男子流露出如此無助神情,全然不像平日里那般高高上,便覺得心如刀割。
「裕臣王爺是什麼樣人我雖不清楚,但听人說他精通音律,熟諳兵法。世人皆傳他好,若是那位王爺話,此戰定會告捷。」
天子目光一轉,見她姣好笑靨如同海上明珠,清麗動人,便笑道︰「阿瑾平日里可是甚少夸人,看來裕臣回來時,朕可不能讓他見到你。」
「都什麼時候,你還這般不正經。」女子嗔怒,抬起手臂輕輕地頂撞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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