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施然一笑她懷中抱著一盞金角百菱花紋蝶手爐淡淡道︰「你說謐良儀在送你的荷包中淬了麝香只你一面之詞有誰會信況且她仍有孕在身即便是她所為皇上也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時你落得個刁鑽的名聲又有什麼好結果」
那女子轉過頭面上盡是不甘之色︰「只是便宜了那個賤人」
「本宮早勸你要沉住氣」皇後睨她一眼不滿道「待她誕下這一胎你便已是昭儀還怕沒有時日慢慢對付她況且你還年輕保不住哪日便又得一胎只要聖寵不斷你還擔憂什麼」
「嬪妾謝娘娘悉心教導」祥容華面色一訕已輕笑開口「謐良儀同祈福殿的那個湘嬪交好處處針對于我我定要讓那個賤人知道謀算我的下場是什麼」
「湘嬪……」提及此人秦素月心中仍是一驚仿佛是多年前留下的傷痕至今仍然隱隱作痛即使這個女子已被禁于祈福殿出身卑微又僅列嬪位然不知為何她心里就是那樣忌憚著青鸞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女子的危險氣息那是即便同自己並立多年的宸妃亦不曾有的
迄今為止除去青鸞宮中唯有一人曾讓她這樣怕過……
秦素月微微垂眸再度開口道︰「你如今服侍皇上時間多不要總是爭風吃醋憑白的讓人覺得你小家子氣」她嘆一口氣隨意打量著容華花一般的容顏年輕就是好可惜自己曾經最美的年華都耗在了王府的漫漫長夜中再開口變不禁有幾分哀嘆之意「太後那邊你可去問安了」
「太後這幾日時常暈厥皇上之意是讓嬪妾少去叨擾」
皇後點一點頭她自然明白天子所指听聞幾日前裕臣去見莊賢王來使成功地爭取了些緩兵之日然而莊賢王兔狡三分縱使有了這重保障皇上畢竟也已捺不住性子了
太後是該送她上路了
「兒臣見過母後」
秦氏再度睜眼時見到的便是身著朱百團龍臥雲袍靜靜立于床前的皇帝殿內早已空無一人裕灝俯視著臥于床上仿佛驟然間衰老了數十歲的老嫗眼神卻是冰涼的
殿內的竹息香已滅掩蓋不住的苦藥氣味與生命頹敗的腐臭彌散在空氣之中火爐里 啪跳躍著暖紅的火芯太後身上覆著雙層無色錦被然而她暴露在外的枯瘦如柴的手臂仍是在微微顫抖這雙手曾經扼住過朝政的喉嚨曾經攥緊過執掌天下的至高權力而如今它卻只能這樣顫抖著
若秦氏能夠再度站起來他想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你怎麼來了」太後微垂雙目斑白的發絲垂散在她皺紋橫生的臉頰之上
皇帝卻也不惱︰「母後不想見到朕麼」
「哀家听說祥容華月復中胎兒沒了你該多去陪陪她」
「筱荷她自還有的是時間伴朕左右只是朕若再不來看母後今後恐怕再無機會了」
秦氏遽然睜眼那渾濁的瞳孔中是令人膽寒的幽怨之意一雙手抖得比方才更為厲害然而她的身影卻沉靜如同一尊洪鐘「皇上這是警醒哀家時日無多了」
「怎麼會朕從未想過母後會死」裕灝臉上閃過一絲鄙薄的笑意卻又莫名其妙的透出幾分淒哀「曾經逼死先太後設計讓先帝傳位于朕把持朝政率軍逼宮挑撥阿瑾與朕死生不復相見手握軍權代朕坐擁天下的母後這樣的你怎麼會死呢」
被人提及這些滔天罪行時秦氏只是付之一笑臉上恍然有將死之人的安逸「你從未視哀家為母後你原來一直是怨恨著哀家的」
「那母後又何曾將朕視作你的兒子常言道血濃于水你卻不過是將我當做你獲得權勢的工具罷了然而你可曾想過朕也會長大也會明白你曾經做過的一切有多麼不堪」
太後緩緩支身坐起她看著眼前盛怒的天子卻意外浮現出幾絲玩味的笑容︰「難道皇兒就這般純良無辜了還是你不願回想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而將一切都怪罪到哀家頭上瑾皇妃當日為何與你恩斷義絕你最是清楚這些年來你的狠辣尤勝哀家百倍」仿佛是承受不住身體之重似的秦氏偏過頭倚在鵝絨雲嵐瓖金線的得靠枕上兀自笑道︰「反正哀家時日無多再也奈何不了你了你已做了那麼多還怕給哀家送最後一碗湯藥麼」
「太醫說了母後需要靜養」天子終于平復下心境此時不過是一臉淡漠地看著眼前之人這個被自己稱呼了二十六載母後的女子「朕有今日也全拜母後所賜這幾日朕會留給母後時間好好想想這一生所作所為希望來生你能做一個好母親」
他曾經不是這樣的
她亦不是
裕灝見過秦氏最美的年華她輕羅曼紗有烏黑如雲的鬢發端坐在父皇身邊靜靜撫一闋相思之曲先帝的妃嬪那時並不多他又是諸多皇子中先帝最疼愛的一個彼時歲月靜好一切如同和瑟琴弦中緩緩流淌出的音符
然而幾年後先帝的寵妃愈發多了那些皇子迅速的長大使他曾經引以為豪的聰慧顯得那般微不足道母後亦在衰老曾吹彈可破的肌膚無論用多名貴的胭脂都掩蓋不住歲月流逝的痕跡人未老而恩寵先斷為了求生他被送離京畿遠赴漠北開始了長達八年的行軍生活
只是他不明白邊關八年的風吹日曬足以將他磨練得心如磐石而母後在宮中歆享安樂為何也會變得心比石堅
再度回京時秦氏已是貴妃是十三皇子的養母地位尊貴如她面上卻再也不見曾經溫和俏麗的笑顏她仿佛不再記得自己這個親生兒子一般時常動輒打罵恨自己不如其他皇子
再後來先皇後被廢秦氏如願成為中宮之首先帝駕崩三子裕灝即位一切似乎那麼順理成章那麼安逸只是在面對母後那張權欲燻心的臉龐時他時常無比懷念瓊花樹下教自己吟一闋涼辭的女子
身後福壽宮微敞的殿門重重關閉大魏的帝王仰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寧靜如水的蒼穹下殿群此起彼伏構成金色的流光百年歲月掩映之中只有這座巍峨富麗的皇城從未變過
他知道只需幾日一切又會重生過往的歷史會如塵土般被覆蓋在腳下迎面而來的將會是又一個漫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