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共處一宮的只有昭貴嬪,蘇鄂雖未說明,但這短短兩句話卻已憑借著長期在宮中的老練與圓滑道出了一切原委。玉衍贊許地看她一眼,不過片刻,腦海中已浮現出應對之計。這次的有驚無險于她來說,莫不是一種機緣。她若能由此一舉清除對自己心懷嫉恨之人,便是因禍得福。然而玉昭宮的祥貴嬪出身榮耀,又有皇後撐腰,如何是輕易便能扳倒的。
玉衍有一搭無一搭地撥弄著御水百合上淡白的花葉,忽而抬頭凝視方海山,她靜默須臾,唇邊已不經意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大人還記得我要大人保密之事?」她見方海山眼中閃過一片詫然,便知以他的機智必是了然自己心中所想。「賢妃娘娘早晚也是要知道自己身子如何的,大人便尋個機會委婉告知吧。」
那男子沉吟少頃,面有疑色︰「這件事只需尋個由頭。讓賢妃娘娘以為自己不孕是祥貴嬪害的倒也好辦,只是以賢妃娘娘的性子,當真會對祥貴嬪心生怨恨麼。」
「她失去的是永遠不能擁有自己孩子的權力,即便再賢淑,又怎能無動于衷。更何況……」玉衍驟然凝眉,往事漸漸浮上心頭,神情也隨之肅然起來,「賢妃之賢,又豈與寧貴嬪相較。」
送走了方海山,才察覺自己已是心神俱憊。蘇鄂命人上了冰凍過後生津止渴的百果盤,一並用銀質小勺細細剜出籽來,這才遞上前道︰「奴婢妄自揣測著小主之意,只是一味要揭祥貴嬪,對另一位倒是不聞不問。」
團狀西瓜與赤紅的櫻桃混在一起別有香甜之味,盛入雪白的碟子中更是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動。玉衍不急不緩地含了一顆在口中,冰涼之意由舌尖傳遍全身,仿佛大腦也蘇醒了一般,貪戀地享受著這份清爽。「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同時斗倒兩位正宮之主。只不過昭貴嬪既然做的這般隱蔽,便說明她並不想涉身其中。若當真東窗事,她也好借機除去祥貴嬪。」
蘇鄂面含輕笑,她本生得溫婉大方,連那笑意也是不失端莊的和暖︰「若非她們生了間隙,此事還當真不好辦呢。」
接連數日,玉衍只佯作胎動不適閉門不出,這期間因各宮宮人絡繹不絕地登門探訪,她也熟諳宮中大事小情。听聞因宸妃與祥貴嬪斗得厲害,後宮隱現不安之風,再加之玉衍自身也日日讓裕灝掛念,甄選新人送入行宮的事也就被擱置了下來。
新小主們並不賜名分,只一眾在皇城內暫居,待到夏末回宮之時再一並定奪。消息傳下來,玉衍自然心安不少,否則眼下尚且自顧不暇,她又如何留有余力周旋于新人之間。
還有一重不便明說的,即回宮之時,玉衍懷胎數月有余,已是安定之時。即便她們能鬧出天來,到底也是晚了一步。
而方海山不愧是玉衍一手選出之人,他不僅年輕有為,且辦事極為得力。不消三日,他便著人回稟玉衍一切皆已辦妥。因明礬與賢妃之前所服用求胎藥中的幾味珍奇材料極易相沖,且月石粉又是加足了劑量的,因此賢妃雖然到行宮不過寥寥數日,說是傷了身子亦極有能。
賢妃從方海山那里聞知自己此身不孕,倒未立時顯現出什麼,只是緊閉宮門,整整三天未曾踏出一步,連向皇後請安都容人回稟。裕灝一向與她又不過是相敬如賓,對于她忽然的抱恙並未太過上心。
玉衍本以為賢妃得知真相後,會前來提醒自己注意祥貴嬪。只是她在閣中日日等著,賢妃的靖涼殿卻仍未曾有任何動靜。一天天夏日冗長,玉衍的心思便也隨之深沉了下去。
卻是蘇鄂不時開解她說︰「小主何苦悶悶不,賢妃娘娘既知自己遭人算計,是斷不會隱忍不的。」
玉衍淡淡略過窗外一片繁花似錦,眼神亦有些空洞︰「我是心寒。賢妃即便知道祥貴嬪會在水中動手腳,又知道我與她一向不睦,卻也未曾有絲毫提點過我。我們曾有的交情,終不過爾爾。」
「小主心里其實比誰都明白,賢妃娘娘不過是裝作不知,祥貴嬪真動了害小主的心思,她也不過想借刀殺人罷了。再者,小主的胎若真被她所害,皇上必會勃然大怒,祥貴嬪也便注定難逃此劫。」
「未曾想到了最後,我與賢妃的心思倒是一樣的。」仿佛是自嘲般,她緩緩揚起一張蒼白的臉龐,「只是我到底不曾害過她。若換做是她此時懷有身孕,我也不會這般坐視不理的。」
蘇鄂一把侍女扇輕輕落在玉衍身上,在她人看來,不過是為玉衍扇風扇倦了一般,然而她那雙寫滿了世事薄涼的雙眼卻蘊了絲唯有近身之人方能看清的寒光︰「人和人怎能一樣,再者賢妃娘娘是什麼人,小主從十三王一事不就看的清清楚楚了麼。」
「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玉衍猛然閉緊雙眼,臉色已不復往日的紅潤,「還好這宮里有寧貴嬪真心待我,還好我身邊還有蘇鄂你。」
「小主忘了最不該忘之人,皇上一顆心思也全在小主身上呢。」
心尖遽然一顫,絲貼在臉頰上仿若細膩的輕撫。是了,她最不該忘記他,,這個坐擁天下的,自己的夫君。她于他雖然不曾有過真正的情愛,但迄今為止,他一直是包容,信賴著自己的。似乎是因為虧欠這個男子太多,所以上天才賜予自己為他誕下麟兒的機會。
玉衍一雙手緩緩覆上隆起的小月復,眼神亦隨之柔緩下來。若沒有他一片赤誠真心,漫漫長日要如何煎熬。
她忽然起身,神情沉穩如那年祈福殿中巨大的佛龕,不過是轉瞬之間,低迷之意已被一掃而空。「賢妃等,我卻等不及了。這個孩子,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傷他。蘇鄂,我們去靖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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