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家生挑起話題,長孫淑雅就開始心神不寧,多少次看著長孫凝欲言又止,讓她看著鬧心。想說就說,沒想清楚就不說,有‘屁’鱉著不放,她都替她難受。這樣唯唯諾諾,優柔寡斷的性子長孫凝非常不喜,也是素日不願與長孫淑雅交心的重要原因。
先前下雨,莫浩東他們都在,長孫凝不好說什麼,現在他們都去地里干活了,心里話不吐不快。「媽,有話你就說,別吞吞吐吐的。」知道的是她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請的老媽子呢。
「小凝我……。」長孫淑雅不停搓著雙手,眼里滿是焦慮之色,還隱著點點水光。
「……」。見狀,長孫凝很是無語,鱉鱉嘴轉過身,她做事干淨利落習慣了,長孫淑雅這樣讓她受不了。明明有話想說,讓說又不說,對方要不是這副身體母親的話,她真不想搭理。奈著耐子說道︰「有話你倒是說啊。」
「我……。」
「我滴那個娘誒,可急死個人。」長孫凝縴手一拍腦門兒,清澈明眸一閉,把頭扭向一邊,這若換成旁人,她準一巴掌給扇南山上去。
就說個話而已,還是她自己想說,又不是殺人放火要命的事兒,費那個勁啊,長孫凝都跟著急上火。
隱忍的淚水落下,長孫淑雅慌亂抹了抹,扶過椅子坐下,「小凝啊,你別生媽的氣,媽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些年,自己一直在努力埋藏過去那些痛苦的記憶,不願再憶起,成長也好,逃避也罷。兒女懂事開始,她從沒跟他們說起過生身之父以及他家的事,更不許他們問,但當看到、听到女兒維護‘心目中的父親’,痛打教訓馬家生夫妻倆兒,並把他們送進派出所,態度那麼堅決,哪怕他們倆兒只是稍稍提了一點點兒不好言辭。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瞞著兒女生身父親的事,讓他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她感覺得出,‘父親’在女兒心里如神似佛,不容人褻瀆侵犯絲毫,比她這個母親重要的多得多,盡管她含辛茹苦養育她二十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濃于水?自己沒如實相告,反道讓她心中樹立起一個偉大的父親形象。天吶!萬一她知道了自己生身父親是誰,去找他怎麼辦?到時候……
長孫凝不知長孫淑雅心里復雜想法,拽出幾張紙巾給她擦眼淚,「別哭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理解力強,就算說得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也能明白。」這可不是吹牛,確實如此。
「說心里話,小凝你是不是怪媽?」長孫淑雅小心翼翼問道,擔憂的看著長孫凝,神情緊張又矛盾。
長孫凝愣下,成了丈二和尚。怪她?怪她干嗎?她只是個後來者,替本尊盡孝,又沒有利益沖突,為什麼要怪她,問話問的沒頭沒尾。「沒有啊!怎麼了,我為什麼要怪你?」
換長孫淑雅奇怪,不怪她,怎麼可能?明明親耳听到,親眼看見別人說她父親壞話時,她憤怒不已,恨不能立刻讓他們在世上消失。那情緒不假,錯不了。
想著,長孫淑雅眼神暗下,「媽不怪你。」錯是她造成的,女兒要怪罪她無話可說,只是…她隱瞞也是為了他們好。
「……」什麼跟什麼呀,先問自己怪不怪她,又自顧自說她不怪自己,莫名其妙。「媽,你到底想說什麼,直奔主題,ok?」她理解能力再強,也擱不住各種沒頭沒尾的攪和,再攪和一會兒不能漿糊才怪呢。
長孫淑雅點頭,眼神還是擔憂,好像即將有未知大災難似的,「小凝啊,媽問你,你是不是很想……。」
「想什麼?」長孫凝追問,她不得不次佩服自己的耐性值再刷新高,同時悟出心得︰听人說話,特別是听長孫淑雅說話,真累!
深呼吸,再深呼吸,長孫淑雅雙手疊放在胸口,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祈禱。長孫凝看著納悶兒,她不想稱霸天下,最多想要悠閑自得一輩子,怎麼視死如歸豁出去的表情都出來了,啥事那麼嚴重?
「你很崇拜你的父親,是不是?」終于問出口了,長孫淑雅心提到嗓子眼兒,心中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肯定還是否定的答案。
「那是當然。」父親是她的驕傲,兩輩子最敬重的人,也是她見過的最男人的男人。長孫凝想都沒想,月兌口而出,自然也就錯過了長孫淑雅痛心的神色。她清澈明眸晶光閃閃,好似雪後乍晴,耀眼光芒灼了下長孫淑雅心房。
這就是所謂的血濃于水嗎?從不曾留在記憶里的人,卻是女兒心里的驕傲。長孫淑雅又拭了拭眼淚,罷了,是他的骨肉,終究是他的骨肉,不是她不說實情就能改變的。「小凝啊,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的事,媽可以告訴你。」
「不用。」她的父親她最了解,還用得著別人說?笑話,長孫凝搖頭擺手,上揚的眉梢掛著滿滿幸福。父親是她的驕傲,她是父親的自豪,提起父親她就開心,所以一時沒轉過彎兒,長孫淑雅跟她說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長孫淑雅以為長孫凝擔心自己難過,所以才拒絕,不由感覺窩心。女兒是他的,也是她的,有些事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拉過女兒的手,長孫淑雅語重心長說道︰「如今你跟小默都長大成人了,做事都有自己的主見,想去找他的話,我也不攔著。」
你攔得了嗎?你憑什麼……等等!貌似弄串了啊。她說的是狄龍,前世‘橫掃江山八萬里,龍魂一鳴蕩九霄’的國家首席特工教官龍魂,而長孫淑雅說的應該一直都是那個不負責任的渣貨,跟她有毛關系呀?呸呸呸,這事兒鬧兒的,都怪長孫淑雅,要說不說,說又不說重點,把思路都給攪和亂套了,長孫凝在心底狠狠鄙視自己一把。不過,她說‘去找他’,找個大頭鬼啊,他不是‘死翹翹’了麼,哪找去?呀呀呀!難道沒死?听長孫淑雅的話應該九成九,那沒死為毛又說死了,靠!什麼狗血情節這是,到底怎麼回事?
可話又說回來,是死是活,干她屁事。
「唉!當初我們年齡都小,在一起……。」長孫淑雅調整好情緒,準備好好跟女兒談談心。
只不過,長孫凝並沒興趣听她的悲催感情史,況且,方才只是鬧個烏龍。
「停!stop!」
「小凝……?」長孫淑雅疑惑,難道她不想知道父親是誰,干什麼的,現在在哪兒?「我沒關系的,媽知道這些年你跟小默也苦,媽想通了,你不用顧慮我,想問什麼,媽知道的都告訴你。」
汗吶,長孫凝很想告訴她,你想多了。
「我不想听。」長孫凝故意冷聲說道,嚴肅中帶幾分陰沉,她只希望長孫淑雅就此打住,別絮叨個沒完沒了。
「啊?可是你明明……。」那完全兩碼事兒好不好,長孫凝在心里反駁,她不能冒昧說狄龍的事。對上長孫凝清冷的眼神,長孫淑雅立馬噤聲,「好吧,我不說了。」不知道為何,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女兒冷著臉的時候,讓她不由自主感到害怕,盡管那是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處理傷痛最好的方法不是忘記,而是面對。看得出,感覺得到,長孫淑雅還不願面對,她心里非常矛盾掙扎。二十年含辛茹苦獨自撫養幼子嬌女,受盡苦楚磨難,嘔心一腔心血,眼見還要為女兒的‘思父之心’去親自揭舊傷疤,‘長孫凝’雖是佔用身體,但仍然感動。以前的事實在沒興趣探究,反正改變不了,糾纏亦是徒勞。于是,勸慰道︰「來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人生需向前,把握住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聞听,長孫淑雅深深嘆息一聲,長嘆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痛苦,不甘,悔恨,欣慰……,「道理是沒錯,可是有些事情……。」叫她如何不耿耿于懷呢?又一聲嘆息。
听這語氣事情好像錯綜復雜啊!長孫凝眉頭微蹙,但依然不想過多參與,「世間不如意十之**,既然改變不了別人,就改變自己。」
「苦了你跟小默。」長孫淑雅愧疚,苦笑。
「無所謂,我們都長大了。」
無所謂的人,自然無所謂。勾唇淺笑,拍了拍長孫淑雅肩膀,再親昵的動作她做不出來,心坎過不去,誰說再多都沒用。
晚上,涼風陣陣。
長孫凝獨自沿著青水河堤散步,小金跟隨,她情緒並不高漲,步子邁得十分慵懶,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不時往河里扔塊石子,惹起兩三個水泡。
「怎麼還不睡?」
靜夜里,莫浩東的聲音並不突兀,低沉朗朗,不過分清脆,也不過分暗啞,擲地有聲,讓人听著舒服。他故意加重腳步,所以長孫凝听到有人來,回身。
「你不是也還沒睡?」身高問題,長孫凝微微揚頭,清澈明眸靜靜看著莫浩東,認識以來,還沒好好端詳過他。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言談舉止俊逸瀟灑,與華子昂渾然天成的威嚴霸氣相比,他更顯桀驁,卻沒有距離感。像他這般的人,若認定的人、事、物,就都是一輩子的。只不過,依著性格,他應該不是個喜歡主動搭訕的人吧?
「見你沒睡,就過來看看。」
「倒是實話。」沒人能在她面前說謊,長孫凝唇角勾起個弧度,重新面向河面。莫浩東也是,雙手放進褲兜,與長孫凝並肩站立。「不累嗎?」白天干那麼多農活。
「還行。」與部隊里的魔鬼訓練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跟休假差不多。
「謝謝。」他們來,把她拯救了,明年一定要組織專門的秋收隊,不能再麻煩人家。
「這是軍令。」所以用不著謝,要謝也得是華子昂親自道謝,可那家伙……還是算了吧,他們就當野外拉練了。
半天,長孫凝沒說話,莫浩東側過頭,雙目有神,「有心事?」
長孫凝點頭,她以為自己還是前世冷莫寡淡的心,整天這事不參與,那事不願管,可靜下來的時候卻忍不住想,擔憂。真不知從何時開始,許多事已經悄無生息的進駐了她的城堡。
「想他?擔心他?」莫浩東說話簡潔直白,卻十分對長孫凝脾氣。
長孫凝笑了笑,很淺,好似蜻蜓點水,卻叫人一瞥難忘,莫浩東大腦有片刻信號傳輸故障。「想,是肯的,至于擔心……,沒什麼可擔心的,他的實力你比我清楚。」任何事情都有風險意外,她已不是前世的她,縱然有擔憂也得留在心里。
不過,她方才煩惱的事的確與華子昂無關。只是,晚飯後華珊珊打來電話,說她沒有回華家,而是跟華子堯在一起,就在附近的部隊小學上學。實際也算不得什麼,對華珊珊而言還是好事兒,但長孫凝听完就莫名其妙的感覺不安,希望是她神經質吧。
忽然,長孫凝問。
「會喝酒嗎?」
「會。」
「去喝酒,如何?」
「好。」
長孫凝也不清楚,為何突然想要喝酒,還邀莫浩東一起,也渾然忘了自己那‘嚇死人的酒量’。她只覺得跟莫浩東在一塊兒舒心,听他適時、簡潔又不過于冷莫的話語舒服。
結果,她是舒坦了,把莫浩東嚇個半死,一宿沒敢合眼。哪有才喝一杯就倒頭不醒人事的,還是提出要喝酒的人,好在他有醫學常識,不然就去醫院做客了。
可能是這段時間太勞累,加上酒勁兒,長孫凝這一醉,整整睡了三天三宿,莫浩東就差點給華子堯拎來‘看病’。地里的活干完,打場也打完了,戰士們返回部隊,他都沒敢走。天吶,華子昂的女人,戰神心尖上的寶貝疙瘩,要是在他身邊出點什麼事兒,他拿命來抵都不夠。
所以,第四天清晨,當長孫凝睜開朦朧眨眼,就見三個無限放大的腦袋在頭頂,嚇得‘騰’的蹦起來,「你們干嗎?」似醒非醒的眸子慵懶得像只熟睡中被打擾的貓眯,帶點小憤怒,卻不失可愛。
「小凝醒啦?」
「小凝啊,你別嚇媽,哪兒不舒服嗎?」
「沒事吧?」
她看上去像有事兒麼?頭不暈,眼不花,四肢有力,通體舒暢,不知道多好。按按太陽穴,長孫凝大腦有些短片兒,揉了揉眼楮,沖著三人呆呆搖頭,萌態十足。
「真沒事兒,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長孫淑雅都快急哭了,爬到炕里,想親自拉過來看看,又不太敢。
蝦米!三天三夜,這麼久?長孫凝明眸寶瞳轉了轉,她承認自己有時比較貪睡,可也沒那麼能睡吧。側頭回想,該不會是聯合起來忽悠她吧,發生啥事來著?
「你喝醉了。」莫浩東站在炕沿提醒,雙手環胸,說話時不自覺的嘴角上揚,星眸里含著一片溢彩流光。一杯就倒,不會喝酒還主動提喝酒,對象要不是他的話,吃了虧可怎麼辦,小迷糊。要不要跟華子昂說下,管管他的女人,可是如果說的話他不就知道了自己把他的寶貝疙瘩給‘灌醉’了?為安全起見,還是不要了。
對哦!都是酒惹的禍,長孫凝猛拍下腦門兒,雙手捂著臉,這不是作死麼,就自己那嚇死人的酒量?呵呵,說出去笑掉大牙,自找丟人現眼,活該!可她就奇了怪了,前世自從知道自己酒量差到極點,任何時候,任何環境,任何狀態她都不會沾酒,更別說主動提酒,怎麼重活一回一而再的犯錯誤?愁人。不過好在,莫浩東是華子昂的兄弟,不算外人,總算是丟人沒丟到外頭去。
「哎你笑什麼笑,怎麼還沒走?」長孫凝想掩飾窘態,拿莫浩東開刀。雖說他的笑如雨後夕照下的彩虹,北極絢麗的天幕,看著叫人舒服驚艷,但這時候笑叫她很不爽,有種被取笑的感覺。她睡了三天三夜,地里的活早該完事了,他咋還不回去繳令,部隊不會很閑吧?
咳!莫浩東清清嗓子,星眸閃耀,瞥向一邊又轉回來落到長孫凝身上,笑容更深了,絲毫不惱她的話,反倒是覺得率性可愛。平時看她總是一副淡莫疏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沒想到也有小野蠻,小潑辣的一面。真是越相處,越能輕易發現她身上的閃光點,不由自主被吸引,如果華子昂沒出手的話,他一定不會錯過,可惜……晚了一步。
「小凝,咋說話呢,浩東幫了咱那麼多忙,能留下呆幾天是咱的榮幸。再說,其他戰士都回部隊了,他是擔心你一直不醒才沒走。」長孫淑雅解釋情況,語帶小小責備和痛惜,「別嫌媽嘮叨,你不會喝酒,以後就離酒遠遠的,這次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出了事可咋整。」她簡直想都不敢想,自從女兒性子改變之後,很多方面是比以前好了百倍不止,但就一點,她這個當媽的說話越來越沒分量,老豬腰子正得很,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