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愣愣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時有人敲門,她也不再糾纏,揚聲問道︰「是誰?」
「是我。」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啊。但也沒有熟到讓她一下子判斷出是誰的程度。對方只回答了一個「我」,並沒有報名。這自來熟的程度非同一般,好像她應該一下子就听出他是誰似的。她暗暗提起戒備,按理說院外布滿暗衛,此人深夜闖入,就算是再有面子,也該由人通報一下。
「你等一下。」她一邊說著,把腳垂下床找鞋子。腳尖夠了幾下沒有夠到,急道︰「我鞋呢?」
毛球沒有回應。她愣了一下,側耳听去,竟是沒有一絲聲息。他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也沒有聲張,自行又劃拉幾下找到了鞋子。穿好鞋,模索到門邊把門打開,月色清輝落在眼中,盈盈若水。
對面有人,寂寂站著,良久無聲。她這時發覺外面寂靜得可怕,沒有一絲聲響,連蟲鳴夜風都消失了。
這個人為整幢院子下了禁制。
他終于再開了口,聲音喑啞︰「阿九。」
阿九?
多麼親昵的稱呼。九霄心中微動,面無表情,沒有回應。而且就在這時已听出了來人的聲音。竟是北方黑帝顓頊。
「阿九,你還好嗎?」音調里透著深自胸腔的疼惜。
她渙散的目光散在黑夜里沒有焦點,淡淡應道︰「你也看到了。」
「傳言說你病得很重,我不信,炎帝醫術那樣高明,一定有辦法救你。」
「听天由命吧。」她淡然道。
顓頊沒有說話,傷感卻透過壓抑的空氣散發開來。她感覺到了一縷很輕的微風,像是他抬手要撫模她的眼楮,臉一偏,避開了。
「阿九……你為什麼要這般恨我。」
九霄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冷漠著一張臉,拿些模稜兩可的話糊弄。「你說為什麼。」她冷冷道。
「你總不肯听我解釋。天帝壽筵上一見面,你就給我施毒,讓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九霄斷續裝,挑了一下眉︰「施得不該嗎?」
「該。」他溫聲道,「就是死在阿九的手中,也是心甘情願。」
「少來這套。」
「後來我幾次三番地想要見你,你終也不肯出來。」
「……」九霄背上默默出了一層冷汗。什麼想要見面?什麼不肯出來?他什麼時候提過見面……自天帝筵上將他毒翻後,就沒有任何聯系了啊。她努力控制住才沒有做出茫然的表情。
只听顓頊接著道︰「我在瑤碧山的約定之地等了好幾次,你都不肯來。」
九霄立刻想到了那個來去自如的闖入者。寒寒接話︰「是等我進入殺陣吧。」
「什麼殺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害阿九,我怎麼會舍得傷害阿九?」他的聲音又怒又悲,帶了幾分哽咽。
九霄唯有用一聲冷冷的「哼」來應對。
「不是我。若沒有你,萬年前顓頊已經死了。我怎麼會害你?這世上真心對我的,唯有阿九。沒了阿九,我就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我說過我答應你的事都會做到,你卻不肯相信我。」
這話越說越深,九霄簡直不敢再接,于是就只能冒出一聲︰「呵呵。」
他的聲線飽含著焦慮︰「阿九,你不要這樣對我,全世界背叛我我都不會怕,我最怕的是阿九不要我。」
九霄感覺身前微風忽起,他像是迎面走了過來要抱她。警惕地向後退去,背部抵在了門上。正打算一腳將他踹開,前面「嗒」的一聲輕響,世界靜了。
她感覺到這里多了一個人。
空氣仿佛剎那間僵滯了。
片刻之後,炎帝的聲音打破寂靜︰「黑帝殿下大駕光臨,怎麼不讓人通報一聲,我也好設宴給你接風。」
九霄頓時松了一口氣。救星終于來了!她險些就要撐不下去了……原來毛球突然消失,是請救兵去了。
黑帝微微一笑,神態平靜溫和︰「我只是來看看九霄,本不想驚動炎帝的。」
「這里總歸是我炎帝的窩,你這樣招呼不打一個就光臨,老身覺得有些不妥。」
黑帝低眼看了一眼抵在頂側的鋒利鏟子——炎帝的法器鑌鐵鏟,挖藥殺敵兩不誤的神器,道︰「您拿法器這樣抵著我,也有些不妥。」
炎帝收回了鏟子,道︰「莫怪,九霄是我的病人,我看你要動手動腳,自然是要阻止。」
「您誤會了。」黑帝道,「我與九霄已是情投意合,兩心相許。」
九霄听到這話,終于沒繃住,沖口冒出一句︰「誰跟你情投意合?」說完了又後悔失言。萬一原來的九霄真的跟他情投意合呢?
黑帝沒說話,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炎帝道︰「你瞧,她說她跟你沒有情投意合。」
「阿九誤會我了,正在跟我鬧別扭。」黑帝道。
九霄听得背上機伶伶一陣寒,好生難忍。
「嘖。」炎帝撇嘴搖頭,「你們什麼時候情投意合的?這麼大的——喜事,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很久了。」他看向九霄的目光分外柔軟溫存,「足足萬年之久了。是我顧慮太多,遲遲不肯跟天帝坦誠此事,阿九才會怪怨我。我卻是知道阿九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就算是找了些少年在碧落宮中,也是故意氣我……」
九霄額上落下冷汗一滴,繃著嘴角不說話。言多必失,不吭聲為妙。
黑帝看著九霄,嘆道︰「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是個狠心的人。可是,你若有恨,如何折磨我都心甘情願,只求你不要讓兩方天界的子民因你我之怨,陷入戰火之中。」
九霄與黑帝都是一怔。黑帝蹙眉道︰「此話怎講?」
黑帝道︰「青帝近兩個月來布兵設陣,壓我北方天界邊境。且大有與鴆軍聯手、侵吞我北方天界之勢。這場內戰一旦燃起,必會將整個天界拖入一場大戰之中,他最終的目的,就是中央天帝之位吧。我只想來問一句︰阿九,你真的要助紂為虐、與我為敵嗎?」
九霄呆怔怔的,一句話也不敢講,只能木木站著,沒有焦點的目光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黑帝沉默許久,並沒有等來她的回答。黯然道︰「如此,我知曉了。阿九……若有一日能死在你的手中,或許是我最好的宿命。」
默然轉身。
卻听九霄突然冒出寒森森的一句︰「等一下。」
黑帝腳步一滯,尚未回過頭來,就覺得身後勁風襲來。下意識閃身躲避,「嚓」的一聲輕響,一道黑色尖鋒貼身而過,衣服被割裂。他轉眼看到九霄的身形掠過眼前,漆黑無光的瞳眸中透著滲骨的冷厲。一時間他搞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失明。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腕又翻轉回來,嚓嚓嚓幾聲響,三叉毒刺的刺尖將他右邊的袖子削為碎片,整個右臂露了出來。
一瞬間的功夫,九霄的身形已飄移回原處,不過變成了背對著黑帝和炎帝站著,一動不動,背影透著滲人寒意。
炎帝也對她突如其來的行為頗感詫異。不過目光落在黑帝露出的右臂上時,目光一凜,道︰「那是?……」
黑帝偏臉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手肘上方赫然有一個鴆形印記。不過,並不是鴆令特有的鮮紅色的,而是純黑的色澤。黑帝沉默一陣,開口時語調蕭索︰「這是阿九贈我的定情之物。阿九,你的意思是說,要我將它抹去,恩斷義絕嗎?」
九霄僵立著,沒有半絲回應,仿佛是默認了。
炎帝眉一揚︰「定情之物?」
「是。」黑帝淒然道,「阿九臂上有紅色鴆令,這黑色印記是依照鴆令的模樣,由阿九親手給我刺青的。」頓了一頓,轉向九霄,道︰「我不肯。不管以後如何,你就允我留著它吧。」
說罷,轉身離開。
九霄靜靜背轉身站著,仍是一動沒動。炎帝感覺有些不對,喚了一聲︰「九霄?」
沒有反應。炎帝臉色微變,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九霄恍然回過頭來,一臉茫然︰「怎麼?」
炎帝蹙眉觀察著她的臉色︰「剛剛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九霄迷惑道︰「我做什麼了?」
「你拿毒刺割破了黑帝的衣裳。」
九霄一頭霧水︰「我……沒有啊。他呢?走了嗎?」
「走了。」炎帝道,「你再想想,剛剛有沒有什麼特異的感覺?」
她凝神回想一下,道︰「剛剛黑帝說了什麼死在我手中,是他最好的宿命——這麼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不就走了嗎?」
炎帝愣住。半晌,喃喃道︰「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有那麼一會兒,九霄的行為被未知的力量控制了。炎帝把她丟失的一段記憶描述給她听,她感覺無法置信。他再次懷疑是有什麼東西潛伏在了她的軀體內。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動用了靈力,將七經八脈細細搜索了一遍,也沒有發現異樣端倪。
有什麼東西,藏在身邊的暗處,他們卻不知是敵是友。這種感覺讓九霄有點恐懼。
炎帝默默算了一下,取完凰羽的心魄還有不到二十天,也就是說,再有二十天九霄心脈上的傷就痊愈了。
她痊愈之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鴆神,鴆神總要歸位。許多事情必須面對了。炎帝取出銀針包,讓她仰在鋪上,以銀針灸眼周穴位。這時毛球悄沒聲地又回來了,幫她墊枕蓋被。
炎帝一邊捻著銀針,一邊道︰「你的眼楮近日就能漸漸視物了。」
毛球的動作滯了一滯。炎帝看他一眼,撇下嘴角。其實九霄的眼楮早就能治好了,是為了創造機會讓這個苦巴巴的毛球在她身邊多呆一會兒,他才私心地有意拖延了。不過接下來日子九霄恐怕是需要眼觀六路了,不能為了幫他圓一點兒女之情再拖延下去了。
毛球站在床邊,看著九霄的面容。很快他就不能這樣肆意地看著她了,貪戀的目光舍不得移開,心中又悲又喜。這些日子以來,看到九霄在黑暗中模索的樣子,就會想起當年無煙失明之後,他將她獨自扔在了黑暗中,沒有人伸出半絲援手。他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帶著劇痛和絕望,從梧宮走到銷影池的。就算是通往地獄的路也不該那般可怕吧……這樣的想像,讓他的心每每都陷在凌遲的痛苦之中,甚至超過了片片取心魄的疼痛。她總算是快要重獲光明,他也希望自己能因此從地獄的泥沼中月兌離一點點。
只是她復明後,他就不能明目張膽地守在她的身邊了,這竊來的時光眼看著就要終結了。
作者有話要說︰恢復更新!~卡文停更的這段日子掉收很厲害,跑了很多讀者。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