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願意,」他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在我懷中哭泣。」
她不說話了,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氣氛有點微妙。
桌子上傳來罌粟一聲咳︰「兩位,我還在這里吶。」
青帝道︰「鴆神,您的狠毒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能感應得到她的感受,還是旁觀漠視,不曾干涉半點。」
九霄像發現了一個救星一般,伸爪把罌粟花掂起來晃了兩晃,道︰「我好想捏碎你啊。」
罌粟怒道︰「別晃!頭暈!」
九霄哼了一聲,將它丟回書本上。
罌粟展了展花瓣,像是一個女子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妝容,才道︰「那時我的目的就是讓孔雀除掉你,以銷毀謀殺鳳凰的證據,當然不會出手干涉。
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你的經歷如地獄一般,可是在我看來,那算不了什麼。我活的太久,十五萬年了。十五萬年間,什麼樣的背叛、欺騙、痛苦都經歷過。你在遭遇與我所經歷過的磨礪相比,算不了什麼。那些經歷塑造了一個冷酷強大的鴆神。十五萬年前的我,是和你一模一樣的。我知道你經歷了什麼。可是你卻不知道,由你,變成我,這中間,我經歷了什麼。你是無法想像的。只有經歷過才能成長。踏過最傷人的荊棘,傷口愈合成堅韌的傷疤,從那以後就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不要奢望任何人幫著你,護著你。只要你自己強大了,才無可畏懼。
神族的生命太漫長,時光可以改變一切。沒有誰是信的過的,除了你自己。」
罌粟的語調冰冷,話的內容卻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讓九霄一時有了錯覺得,感覺像是自己的長輩在諄諄教導著自己,一時間有些出神。
卻听罌粟話風一轉,尖銳地添了一句︰「包括現在這個對你做出承諾的伏羲。」
青帝也正出著神,冷不丁被點明,不由一愣。
罌粟冷冷道︰「看他深情款款,信誓旦旦,表情堅毅,信心滿滿。或許現在是真心,誰知道以後有了利益紛爭的時候,這心意會不會變質。」
青帝的臉慢慢憋紅,憋出一句︰「我說的話定會做到。」
罌粟譏諷道︰「我听過誓言何止千萬句。每一個發誓的人都以為自己做得到。」
青帝肅容道︰「您的閱歷如果真的夠厚重,就應該知道這世上總還是有值得相信的東西。」
九霄看氣氛不對,尷尬地岔開話題,對罌粟道︰「其實從一開始我的游魂剛剛佔據鴆神的軀殼,你就在我身邊。你其實就藏身在碧落宮的花園中,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還裝成知心小花精的樣子,教給我真正的鴆神是什麼樣的動作神態。」
「我一片苦心你能懂就好。」罌粟道。
「我不懂!」九霄豎眉道,「如果你是真的九霄,為什麼不把你知道的真相一股腦的全部告訴我,告訴我顓頊的陰謀和謀殺,告訴我余音的陰謀,卻讓我一直被蒙蔽著,走那麼多彎路?你為什麼不干脆回到身體里?你明明能回來的。為什麼任由我佔據軀殼,假冒鴆神?」
罌粟的語調中透出一股懶散︰「我累了。」
「什麼?……」
「真相就在那里,我不願全部告訴你,是希望由你自己去一步步揭開。親眼所見總勝過別人的轉述。這個過程雖然很艱難,充滿波折和危險,卻能夠磨練你。」
「我好幾次都差點被殺了!」
罌粟道︰「如果你連那一點風險都抵抗不住,就不配做鴆神,被殺就被殺吧。」罌粟的語調平淡得讓人牙根癢癢,她淡然道︰「不過,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我是在更殘酷的境遇中成長並生存下來的。我能,你就能。其實年幼時的我,就是你這個模樣和脾氣,我現在看著你,就像看著十五萬年前的自己一樣。」
這時,一直默默旁听的青帝喃喃道︰「怨不得,炎帝說這是你最初的模樣……」
罌粟與九霄都听見了他的這句自語。她們沉默了一下,都朝著青帝看去。青帝低了睫,不再出聲。
罌粟緩緩開口道︰「九霄,你不知道我剛剛創造你出來時,是多麼羨慕你的那個樣子。單純而絕艷,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子。那是我曾經的模樣,可是後來我變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可怕樣子。」
罌粟看到了九霄的臉上不小心流露出的一點同情,遂冷冷道︰「你不用那樣看著我。變成這個樣子雖非我所願,我卻不後悔。命運既然讓我做鴆神,就會用殘暴的手推著我,把我變成鴆神該有的樣子。」頓了一下,道︰「你也是這樣。」
九霄怔道︰「什麼?」
「你經歷了前一世的苦,已然在身上留下了烙印。你敢說自己還是那個初生的無煙嗎?閱歷是會徹底一個人的。你也會變成我的樣子。」
九霄沉默一會,眼中有些迷惘。過了一會兒,又有星點堅定的光閃在眸中,道︰「不。我不想變成你那樣。」
罌粟冷笑道︰「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你想抗拒就抗拒得了的。你就是我,所以我了解你。」
「你不是我。我跟你不一樣。」九霄沉著臉辯駁,氣氛一時降溫僵持。
青帝旁听得頗是糾結。雖然她們兩個現在一個是花形,一個是人形,但是時而感覺是同一個人自己跟自己頂嘴,又時而感覺她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最終還是青帝打破僵局︰「有件一直困擾我們的事現在該有答案了吧。鴆令,在哪里?」
罌粟道︰「鴆令在我這里。」
九霄吃驚地「啊」了一聲。她苦苦尋找的鴆令,居然自始至終就近在身邊!
罌粟道︰「在顓頊以巧言巧語騙我鴆令時,我就悟到了他的計謀,給了他一個假的鴆令。……你干什麼!住手啊!」
九霄的魔爪已經伸向罌粟,一片片掀著她的層疊花瓣模索找尋,被喝斥了也不肯停手,兩眼發著光,喃喃道︰「哪兒呢?哪兒呢?」
罌粟怒道︰「把爪子拿開!我自然是把它藏得好好的,怎麼能輕易讓人看到!」
九霄縮回手,更加憤怒︰「你明明知道我在找鴆令,提示都不給一點,由著我去出洋相!捋這個的袖子!月兌那個衣服!」一邊說,抬手忿忿把青帝一指。
青帝怔住。忽然想起了在他的花園之中,為九霄設筵那夜,莫名就被她麻翻了。後來據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薔薇說,九霄指使余音月兌了他的上衣……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還是暗暗紅了臉。
九霄意識到失言,訕訕收回手指,強裝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你接著說,接著說。」
罌粟狐疑地沉默半晌,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過什麼事嗎?」
「沒有啦!」九霄急得臉都紅了,「你接著說啦!」
罌粟哼了一聲,也不再深究,接著道︰「我猜出了顓頊的陰謀,自然不能讓鴆令落入他手。魂魄從軀殼中逃離時,帶走了鴆令。也幸好如此,在你上身之後,迷惑了他的視線。他開始時搞不清你是真是假,也搞不清你對他了解多少,也猜不出鴆令到底在誰的手中。
這些疑雲使得他久久地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因為你在天帝壽筵上對他下毒,他斷定了你已站在了他的對立面。所以他才對你頻下殺手,以殺人滅口。」
九霄長出一口氣,道︰「他曾三次布陣。瑤碧山山隙中的火陣、海上的冰陣都是殺陣,以取我性命為目的。不過兩次都被凰羽給破了。還有一次,曾有人在碧落宮中布下迷陣,我不小心闖了進去,還因此誤傷了凰羽。那難道也是顓頊所為?那只是個迷陣,應該是沒有多大殺傷力的。」
罌粟道︰「那一次我知道,是顓頊所為。卻不是為了害你,只是為了與余音踫面,恰巧被你撞破了而已。」
九霄眼中一閃︰「對了,余音!關于余音,我知道他是顓頊安插在你身邊的細作,他參與了謀殺你的行動,後來還殺了對事情略有知情的那個名叫方予的男寵。不過我還是有很多事不明白。一個是當初我與他還有伏羲從天帝壽筵歸來,途經淵河時,遇勾蛇偷襲,幸好凰羽出手相助,我沒被勾蛇糾纏住,才有機會把余音從河底救了出來。事後總覺得勾蛇的目標是余音。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
罌粟道︰「你的懷疑有道理。我也覺得那勾蛇是顓頊指使,目的就是滅掉知道太多的余音。」
「可是事情也只出過那麼一次,後來就沒有這種針對余音的事發生。所以當時我剛起了一點疑心,就打消了。」九霄道。
「那是因為余音從勾蛇的事,意識到了顓頊要對他下手。所以他就做了一件事,表明了自己還有利用價值,讓顓頊留他一條命。」
「什麼事?」
「殺方予。」
「哦,原來是這樣。」九霄托著額嘆息。方予那個可憐的人,就這樣淪為了余音表明忠心的犧牲品。她又難過地追問︰「那你為什麼不提醒我?你只要提醒我余音有問題,我就可以早加防範,方予就不用死了。」
罌粟冷冷道︰「我什麼也不說,是怕暴露真身。還是那時的你且靠不住,萬一我身份泄露了,一切就都完了。」
「我靠不住?!」九霄的眉毛又豎了起來。
「當然。」罌粟的語氣中滿是譏誚,「你看看你,剛上我的身時,蠢成什麼樣子!連最簡單的仙術都不會,駕雲就駕不好,我好好一具肉身骨頭都被你摔散了。還動不動就當著人現原形。神族是輕易不能現原身的知道嗎?那樣容易被參破弱點。你有多蠢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