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就像一把殺豬刀,摧殘了容顏,摧殘了記憶,也摧殘了那些思念成疾的心。模著那已經被皺紋爬滿的臉,皇上抹著臉,淒涼一笑。感受著陰風的涼意,心里仿佛被吹得刺痛。
風,卷起地上的落在,在半空中旋轉而上,旋轉而下。
每年的這一天,他幾乎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在他看來,這樣的景象就是芸妃感覺到他的到來,在听他心中的懺愧。
「朕又來了,來看你了,芸妃你可還在?」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里響起,輕輕的,卻帶著濃濃的哀思。
後院,景公公的身影也如往年那般出現了。看著皇上的哀傷,用袖子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若是芸妃看到皇上如此哀傷地思念,肯定會覺得這些年受的委屈不是那麼一文不值。只可惜,芸妃每年的今天都不會在華菱宮,至于去了哪,她從來不說,他也從來不問。
每年這個時候他還是會來,那是對芸妃過去的祭奠,所以他必須來。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來听皇上對芸妃的哀語,然後一字不漏地轉告給芸妃。可,他這樣的身份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曝光的。
「這麼多年來,朕一直都忘不了你。你放心,銀月過得很好,雖然這個女婿不算是朝中重臣。可,他是個踏實的人,對銀月也很好。有時候,他也會帶著銀月進宮來看朕。」皇上嘴上說著,心里卻清楚銀月對芸妃的恨。那孩子對芸妃的誤解很深,她覺得若不是芸妃的背叛,她就不會成為皇後的眼中釘,剛剛及笄就被無數理由遠嫁邊疆。
唉……
無奈地嘆息著,這麼多年他想了許多辦法化解銀月對芸妃的恨,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
那麼多年,銀月從未來祭奠過芸娘。有些話他是不好開口問,畢竟銀月是皇後帶大的,在銀月心里皇後似乎成了她的生母。
「芸妃,你放心吧,朕過不了幾年也會下去陪你了。到時候,你可別在記恨朕,朕坐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時候是無奈的。」他心酸地說著,點燃了元寶,又點上了兩只紅燭。
紅燭的光閃爍,從光芒中,他似乎又看到那個翩翩起舞的芸妃。她的舞跳得很好,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次的起舞,都會引來其他嬪妃的妒忌。也許,正因為芸妃的優秀,才會成為皇後最大的眼中釘,最後連母後都容不下她。
「皇上,時辰不早了,您看……」田公公看著時辰,不想讓皇上在此停留得太久。雖說每年皇上都是偷偷而來,可皇後不可能不知道。好幾年,皇後都因此跟皇上大鬧。
嗯!
皇上明白地點點頭,燒掉籃子中剩下的元寶,又將紅燭的芯撥了撥,蠟燭的火燃得更旺。等紅燭燃盡,他不舍地站起身來。田公公上前拎起籃子,他一步三回頭地走到院子門口。
猛然回頭,他低頭擦擦眼淚,強忍住心中的痛,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走出華菱宮那破舊的大門。
咯吱!
風好像也是在送他離開,當他的步子剛剛邁出宮門兩步。風將把那半開著的門吹了過來,讓大門看上去緊閉上。
忍不住止步回頭,他哀傷的目光看著陳舊的大門說道︰「明兒讓人把這扇門給好好修修。」
「皇上!」田公公有些為難地看著皇上。
皇上緩緩地把頭轉過去,看著田公公的眼神,沉默一會,很快明白地打消了剛才的念頭,擺手說道︰「罷了!罷了!」
「皇上英明!」田公公提起的心落了地,若是讓皇後知道皇後這番舉動,少不了又得鬧出什麼麻煩事。可怕的倒不是皇上跟皇後的吵嘴,而是皇後會煽動那些大臣,在給芸妃冠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讓芸妃家族中,那寥寥無幾的朝中大臣,在受到可怕的迫害。
唉……
無力,無能,無奈!
皇上注定要面對無盡的懺悔,無盡的懊惱,還有那無盡的哀傷。看著天空中的圓月,他的心糾痛地難受。
「皇上,您今晚還是在書房嗎?」田公公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就在書房,告訴那些來翻牌的公公們,今兒朕不想任何人打擾。」皇上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怒氣。
那些妃子們明明知道今兒是他最傷心的時候。可每年的今天,偏偏還不死心地過來打擾。特別是皇後,有時候真想不明白母後為何就看中了這麼個心胸狹窄的女人?
皇後和芸妃都是母後娘家的人,可,母後的偏心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他覺得像芸妃那樣心胸寬闊的人才適合做一國之母,但,母後堅持著將皇後推了上去。
過去的種種在腦子里不停回旋,最開始的皇後和芸妃都一樣的單純,可,漸漸的,皇後的心機顯露,後宮也從此不再太平。
此時,田公公在前面帶路,往御書房的路。皇上若有所思地走在後面,當走過一座院子,到了第二座院門的時候,一個最不想看到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後面無表情地上前兩步行了個禮。
思緒被這討厭的聲音打斷,皇上深深地吸了口氣,抬頭看向皇後。對視,兩人目光中都有怒火。
沉默,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半響,皇後咄咄逼人地開了口︰「皇上,您不覺得年年來此祭奠一個背叛您的人是一種屈辱嗎?」
「這是朕的事,無需皇後操心。」皇上口氣僵硬回了話,甩了甩袖子從皇後身邊走過。還沒走出這座院子,就被皇後的一句話給止了步。
「若是皇上還不能忘記該忘記的人,那臣妾會幫皇上一把。讓那些不該再出現在視線的東西,徹徹底底消失。」皇後的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她對芸妃的恨從未改變。而且,還因時間的關系,還漸漸變得更加深刻。
曾經,她不是芸妃的對手,無法得到皇上的心。而,芸妃死了那麼多年,皇上的心卻還是停在芸妃身上。她試著用很多方法改變皇上的心,但,那麼多年來都是徒勞無功。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還是會在這里出現,那麼多年來,從未間斷。
哼!
止步的皇上冷冷一哼,沒有回頭,口氣決絕道︰「你能燒毀所有屬于她的東西,可你永遠也沒法將她從朕的心中趕走。皇後可听過一句話,有的人活著等于死了,有的人死了,卻永遠活著。」
再堅強的女人都經受不住感情的摧殘,既使皇後這樣強大的女人,也受不了灼心的攻擊。眼淚順著臉頰奪眶而出,從院子門口看去,遠遠看到華菱宮的大門,她咬牙切齒地拽緊了拳頭。
「娘娘!」田公公的聲音從皇後身邊響起,他看到皇上出了華菱宮,從側面的暗門出來,正準備繞道回鳳儀宮,遠遠看到皇後的身影,慌張地小跑著到了皇後身邊。
田公公今兒高假,一天都沒去伺候。皇後也知道田公公上了年紀,身體不像以前,也都不會過問很多。但,她從未細想過,每年的今天,田公公總會找出很多借口,有時會像今天這樣一整天都不出現在她面前。
听到田公公的聲音,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皇上。皇上最不想這個時候看到皇後,所以他腳下的步子很快。不多一會,身影就消失在院子門口。
「娘娘,今兒風大,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咳咳……」田公公說這話,還不忘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
「明兒讓御醫給你看看,你身子這些年似乎越來越差了。」皇後看著田公公病成這樣,還出來找自己,心里多少有些感激。畢竟,田公公跟在身邊有不少日子,辦事都很妥當,也深得他信任。
「謝娘娘關心,老奴這是老毛病了。或許是老奴的生辰八字犯沖,像這樣陰氣深的日子,就開始犯毛病。」田公公故意這麼說,免得有一天皇後發現不對勁,到時候再去補上這些話可就晚了。
芸妃的恩情是在還未跟著皇後前就欠下了,跟了皇後之後,皇後對他也很不錯。要在宮里立足不容易,更何況是皇後這麼有後台的人,所以有時候他心里很99999矛盾。但是,他知道知恩圖報,那是他欠芸妃的,所以他也不後悔。上前扶住皇後,他沒有多言,靜靜地走在回往鳳儀宮的路上。
……
華菱宮,後山。
陰風習習,荒涼而陰森的後山上,看不到半個人影,狼嚎聲因為月圓變得更加肆掠。山下附近住的莊子,听到的人都渾身發毛。
亂葬崗里鬼火隨風而飛,起起落落,形成了另一道風景。而,這樣的風景,限于那些膽子夠大的人欣賞。因為,除了鬼火,還有那一雙雙從林子里出來的綠眼楮。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有那些好心人,會在亂葬崗那扔一對爛肉,讓狼崽子們填肚子。
然,不會想到,那位好心人在這樣的月圓夜,要承受比死更難受的摧殘和煎熬,伴著汗水和淚水渡過這樣的夜晚。
半山的山洞中,昏暗的燭光下,冰冷的鐵鏈子鎖著芸妃的手腳。臉上沒有人皮面具,美麗的臉上滿是憔悴。蓬頭散發下,頭發濕了臉,身上的衣服因為汗水而緊貼著。
她低著頭,看上去很吃力的模樣。動了動手腳,鐵鏈子發出‘ ’的聲音,在空蕩的山洞中清脆回蕩。
呼……
沉沉的呼吸,她緩緩地抬起了頭。閉上的眼楮睜開,一對藍色的眸子比亂葬崗的狼崽子們看上去更饑渴。
啊……
身體抽動著,她仰頭大喊一聲。回頭死死咬住放在手臂上的肉,血,從手臂滑落,一滴滴落在那早就沉積不少舊血跡的地面上。
頂住!
她堅強地告訴自己,腦子里想著某人,她的呼吸稍微平緩下來,眼眶中的淚水也涌得更加猛烈。
今晚他還會像以前那般出現在華菱宮,扯開那些平日被裹緊的傷疤,坦然出對她的思念。哀傷地落淚,哀傷地傾述,哀傷地懺愧。
腦子里重復著昨晚听到的那些話,她有些安慰地松開嘴,被鮮血染紅的嘴唇微微上翹,浮現出漂亮的弧度。
痛心的笑,安慰的笑,今晚沒有鬼奴的幫助,她卻覺得沒有往日的難熬。只因為,她知道了他的心一直沒有離開。
嗚……
尖叫聲的落下,引來山洞外可怕的狼嚎。隨著起伏的狼嚎聲過後,一匹身形高大的白狼走進了山洞,熟門熟路地走向了芸妃。
「藍風,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說好,今晚不能進來嗎?」芸妃的聲音很沒力,看著走到身邊蹲下的藍風。有時候她覺得畜生比人好相處,至少它們會忠誠主人,雖然它們不會說話,但,眼神也會讓人覺得心里暖和。
嗚嗚……
高壯的藍風,看著芸妃痛苦的模樣,乖巧地伸出爪子,拍拍芸妃的手,撒嬌地低叫著。
「放心吧!那麼多年都熬過去了,本宮不會有事的。」芸妃剛說完,就感覺到身體一股熱量在血液中沸騰。而,這樣的感覺意味著,月亮升到半空,這晚上最難傲的時刻到了,不知道鬼奴那邊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
昭明宮,書房。
院子門口,平時看守院子的侍衛們全都被撤了下去,只有白翰站在門口守著。每年的這個時候,白天他總是窩在屋子里睡覺。因為旗叔交代過,晚上是必須打起十二份精神看好院子的門。
來之前,他還特意喝了些濃度高的參湯,現在就像被打了雞血那般,精神亢奮得不行。一雙迥然有神的眼楮,像黑夜中的鷹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一切。
書房中,旗叔早就在里面候著,站在窗戶邊,稍微打開一點窗戶,看著月亮就快要升到正中,他擔心地看向眼楮變成藍色的南穆御,趕緊把窗戶給關上。
南穆御手腳被綁了鐵鏈,嘴上也被塞了布,可那雙瞪大的眼楮浮現出殺氣,強大的力道似乎就要掙斷手中的鐵鏈。
「殿下,您必須靜下心來,才能控制住身體里的力量。閉上眼楮,深呼吸,將身體的力量壓制丹田……」旗叔細致地向太子爺教受上等的內功心法,不明白為何這次月圓殿下的殺氣會如此狂烈?
南穆御的身體像是跟思想無法統一,明顯感覺到四肢在不受思想支配,手上力量增大,額頭上青筋暴出。頭發也早就因為瘋狂地甩頭而變得蓬亂,一雙藍色充滿殺氣的眼楮,看上去就像抓了狂的猛獸。
這可是怎麼辦才好?
旗叔能感覺到南穆御根本就沒把心法听進去,這樣下去肯定會走火入魔,心脈都有可能被震斷。
唉……
無奈地嘆息著,上前給南穆御擦擦額頭上的汗。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他又去擰開密室的開關,打算將人駕進去。
可,南穆御只覺得一股熱量沖進腦子,眼前的視線時而侵清晰,時而模糊,腦子里的思緒更是凌亂不堪。手腳不受控制地掙扎著,一個轉身,他用力一掌就將扶他起身的旗叔打飛到了牆上。
啷!
旗叔從牆上滑落,就算有所防備,還是讓他受到重擊。吐了口鮮血,他用力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又走了過去。
「殿下,您要控制自己,否則老奴沒法將您移到密室。」說著話,他繞到殿後,手掌一揮,將內力從手上輸入殿下的身體。
不同人的內力,不一定適合每一個人。更何況,現在的南穆御身體里的力量完全變異,旗叔輸入他身體的力量,不僅不能起到緩和作用,反倒更加快了他身體里的血液循環,激發了另一個強大力量。
「不!旗叔,你快走,不然……不然我……我可能會失手殺……了你!」南穆御腦子里劃過像流星般短暫的清醒,吐掉嘴上的布,使勁咬著牙。
「不行,如果不把你控制下來,你若走出書房,這秘密就會大告于天下。到時候,皇後也保不住你這太子。」旗叔縮回像被南穆御磁鐵般磁住的手掌,他深深地吸了口大氣,又運足內力,要將內心再給南穆御輸進身體。
「不!旗叔,你的內力我……受不住,感覺身體就要爆了,快……你快走!快走!」南穆御來來回回重復著後面兩個字,不想在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傷害到旗叔。
旗叔心急如焚,怎麼也不會想到會這麼糟糕?
這些年來都是白翰守在書房院子門口,但,白翰是不知道南穆御秘密的,他也不想讓白翰知道。畢竟,白翰還是個外人。
咬著牙,他上前使勁拉著南穆御往密室大門走。步子移動,就听到‘ 啷 ’清脆地響起。幸好這院子跟其他的別院距離夠遠,否則這樣的聲音都能驚動好奇心頗重的蕭若憐。
另外,蕭若憐和葉雨姍是第一年進昭明宮,旗叔為了萬無一失,早就命人在蕭若憐和葉雨姍的飯菜里下了藥。
啊……
低吼一聲,南穆御不受到控制地揮舞起雙手,再次給了旗叔一掌。而,這一掌旗叔是完全沒有防備的。雖然只打到手臂,可內力的震撼,讓旗叔的一只手麻得無法動彈。
咳咳……
旗叔咳嗽兩聲,不死心地上前,用另一只手拖著地上的鎖鏈,將南穆御往密室入口拖。
南穆御被強大的力量沖暈腦袋,眼前完全模糊,朦朧一片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
啷 啷!
鐵鏈的聲音不斷,此刻的南穆御就像蠻牛,力氣大得出奇。旗叔是走一步,退兩步,書架子在不斷被踢到,屋子里的聲音也亂成一團,听得在院子外守候的白翰打斗豎起了耳朵。
往年的今天,也同樣會發出‘ 啷’聲,但,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震撼。白翰一直懷疑南穆御練習著某種怪功,身體因為練功而導致某些毛病會在月圓之夜復發,才會控制不住自己弄得書房狼狽不堪。
但,今晚的聲音听起來真的很不對勁,他很好奇,好奇地往書房邁了幾步。可,腦子里很快響起旗叔的忠告,他又不得不往後幾步退回到院子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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