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海跪在宣政殿上,听著景興帝的最後處置結果,叩頭請罪,心中閃過了然。
備荒糧的事情,最後會牽連到他,這他早就預料到的,也早就作好了應對的安排。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首先出面彈劾的,會是御史大夫龔如熙。
龔如熙之後的上官棠和穆修己,正是去年在西寧道礦藏上出面保李家的官員,不知道李家倒台之後,這兩人有怎樣的損失。看來,他們是把這損失算到自己的頭上了,不,是算到了自己和沈華善的頭上。
他們彈劾自己在備荒糧一事上失職失責,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是沈華善領命前去去平亂之後才說,這麼急著將自己從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上搬開,是為了什麼,這都不用說了。
果然是如沈華善所猜測的那樣,通過備荒糧追究自己的責任,不是為了將自己治罪,而是為了五萬兵馬糧草的供給!而是為了不讓沈華善順利平定河內道!
想到這里,江成海的心中閃過火燒冰裂一樣的怒意。
朝中的傾軋,無日無之,他一朝身為朝官,早就知道。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順應著這種傾軋的規則。不然,他不會在戶部盤桓十余年,還做了戶部尚書的位置。
可是,傾軋到了這種程度,可以拿招討司五萬士兵的性命來作棋,可以拿河內道將近三百萬百姓來做注,就是為了這朝中的恩怨權力!
若是沈華善平亂不成。河內道的亂局持續,會對大永造成什麼樣的結果,江成海想到不敢想!天下動亂,人命草芥,人相食……
這都是無數次出現在史書中的事實!血淋淋的史實!
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讓這些人得逞!戶部對招討司的供給,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問題!——江成海心中想道,跪著的腰身。直直挺著。
戶部尚書因為備荒糧之失,被長泰帝下職在家反思。因為江成海的下職,戶部正動蕩不已。
戶部侍郎張段,已經在河內道殉職,如今戶部尚書江成海又出了事,一下子少了兩位主副官,戶部的官員人心惶惶,不知道戶部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江成海出事之後,戶部能作主的。就只能是另外一個戶部侍郎胡安了。胡安和張段一樣,同是戶部侍郎。但他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在戶部的影響。遠遠不如張段。因為江成海對張段看重更多。
胡安也知情識趣,對江成海永遠是恭恭敬敬,也絕不和張段爭權奪勢。就是這樣沉默平靜的一個人,突然間就變得受人矚目起來。
如今江成海和張段先後出事,唯一有資格接上戶部尚書之位的人,就是他了!
雖然只是暫代戶部尚書一職。但也是一個足夠大的餡餅。
胡安對于這個突然掉到手中的餡餅,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御史大夫龔如熙和鴻臚卿穆修己前來恭喜他的時候,他只是訥訥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既驚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胡大人,恭喜你了!掌管天下之財。實在是大喜事一件。」穆修己對胡安拱拱手,笑著說道。胡安的表情。他看在眼內,心想道果然是如此。
江成海對張段更加器重,換句話來說,就對胡安有所看輕了。同是戶部侍郎,卻有這樣的差異,胡安的心中,定不好受的吧?他對江成海,心中也必定有怨恨的吧?如果是這樣,他們要做的事情就順利很多了。
「在被龔如熙彈劾之前,我就胡安談過話了。正是招討司糧草供給的事情。他也答應了,絕對不會讓這個事情出差錯。這是他暫代戶部尚書一職,所做的第一件事,他絕對不會讓它弄砸了的。」江成海說道,向著對面的兩個人說道。
坐在他面前的,禮部郎中張澍和應南圖。在得知江成海被下職之後,張澍和應南圖就來到了江宅,和江成海商量接下來的事情。
張澍和應南圖,一個是葉正純的女婿,一個是沈華善的孫女婿,他們和沈家的關系,不用多說,江成海自然知道他們此來,是為了招討司的事情。
他們都知道,戶部尚書一職,對于目前河內道的糧草供給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只要戶部在糧草供給上做些手腳,或是拖延幾天,或是以次充好,那麼招討司的士兵,就會受到莫大的影響。
須知道,戰場上,片刻都耽誤不得。
「晚輩聞得外間閑言,道是江大人對胡安不甚看重。恕晚輩直言,胡安既暫代戶部尚書一職,又怎麼會對大人的說話如此上心呢?當中是否有詐?」應南圖直接問道。
這個疑惑,或者說是擔憂,是他和沈寧在得知江成海被下職之後,就出現了的。以前戶部有江成海和張段在,如流處並沒有對胡安重點關注。仙子,如流處的人員,已經進一步搜集胡安的資料,看看當中有什麼可為的地方。
應南圖听得江成海這樣說道,心中頗為憂心。備荒糧的事情,會牽涉到江成海,這是早就能預料到的事情。以江成海的為人,早就應該作了應對準備的了,難道這應對準備,就是胡安談了話,這會不會太簡單了?
「此事我們早就作了準備。放心吧,不管胡安遇到什麼,他都會不會在招討司供給這件事情上做手腳的。你們沒有在戶部任職,所以不知道,我非是不喜歡胡安,而是先帝不喜歡胡安……」听到應南圖的疑問,江成海笑了笑,臉上又露出了憨傻。
他將有關胡安的事情,一一告訴了張澍和應南圖兩人,直到說道那封從秦川而來的書信,張澍和應南圖才疑慮盡消,相信了江成海的話語,也相信了胡安絕對不會在招討司的供給上做手腳。
與此同時,胡安正在京華樓,赴一場緊張而特別的宴會。設宴的人,乃是尚書右僕射卞之和,陪客的人,則有御史大夫龔如熙和鴻臚卿穆修己。
這是胡安暫代戶部尚書一職後,接到的第一個宴請帖子,這個規格,讓胡安的心跳,加快了幾下。
在此之前,胡安只是一個正四品下的戶部侍郎。正四品下,就算京兆的官員多如游鯽,也不算小了,然而在這幾個人面前,還真算是小了。
官員,自然是分等級的,他所接觸的官員,大多四品以下的官員,二品、三品的官員,那是上司主官,不是平時交往的官員。
如今,二品的尚書右僕射,在京華樓這里設下隆宴,連陪客都是三品的官員。胡安,當然會緊張了。
「來來來,胡尚書,請入座。今晚,我們宴酒盡暢,不醉無歸!」招呼著胡安的,乃是穆修己。他是鴻臚寺卿,所擅長的,就是嘴皮子,雖然在這個技能上,他比不上當年的鴻臚卿錢同式,但是此刻讓胡安感到熱情親切,不是難事。
龔如熙也一反御史台官員冷峻嚴肅的表情,對胡安也是連聲招呼,臉上帶著熟稔的笑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和胡安是多年的老朋友,殊不知,他們此前連吃飯的次數也寥寥可數。
但這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今胡安暫代了戶部尚書一職。
就連卞之和,也臉色愉悅地請胡安坐下。他作為設宴之人,當然讓胡安感到賓至如歸了。
「不敢當穆大人這聲稱呼,下官如今只是暫代戶部尚書一職。還算不得是真正的戶部尚書呢,這稱呼恐有不妥……」胡安這樣說道,然後帶著感激和拘謹坐下了。
這幾個官員為什麼會找他,他心中自然清楚。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尤其是他們這幾位高官,既然對自己這麼禮遇,給足了自己面子,那麼所求的,自然也非同一般了。
胡安端著酒,心中想著待會怎樣應對,才算是恰到好處。京華樓的美食美酒,總不能辜負了就是。
果然,當酒席過半的時候,卞之和這幾個官員,就進入正題了。
「不知道胡大人是否知道,江成海和沈華善,乃是鐵桿好友的關系?」還是穆修己最先開口說道。他的聲音,有種義憤填膺,讓胡安可以感受得到。
「下官當然是知道的。還有張段,和沈家的關系也不錯。」胡安淡淡地說道,語氣中的愉悅減了不少。
龔如熙和穆修己對視了一眼。果然,胡安對江成海,是有極深的成見的,不然,不會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既然是如此。今日我們幾個,就和胡大人談一個合作吧?這個合作完成之後,我們幾個擔保,戶部尚書之位,你坐定了,而不是暫代!不知胡大人可有興趣听听這個合作的計劃?」
卞之和開口了。他面容帶笑聲音沉穩,二品大員的威勢,除了壓迫,還讓人有一種信任感。
「合作?不知道下官有怎樣的榮幸,能和幾位大人合作呢?」胡安的聲音,訝異困惑,這是一種受寵若驚的訝異。
當他听完卞之和的話語之後,猛地站了起來,失聲地喊道︰「這,延誤軍情,這是要殺頭的死罪!」
他的心,跳得比之前更快了!果然,老師說得沒有錯,卞之和他們所謀的,當真是招討司的五萬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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