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善有些感激自己暈倒昏迷,如果不是有這一則事情,他還沒有意識到,該讓這些後輩小輩有所準備了。
「人之生老病死,如日升月恆一樣,都是無法阻止的事情。我都過了花甲好幾年,有病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無須驚慌。」
沈華善微微笑著說道。在秋風的幫助下,他背靠著床,試圖使自己看起來無虞,讓一眾沈家子弟放心。
明明虛弱,卻裝出一副強壯的樣子,明明疲憊,卻裝作精神矍鑠,這樣的沈華善,讓一眾沈家子弟感到更悲傷。
示親以弱,這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正是這樣疲弱的沈華善,讓一眾沈家子弟知道,支撐、庇佑他們的大樹,也會有枯黃的一天。
沈家要繼續向前,要保持家族的繁榮,那麼就只能靠族中中堅、年輕的努力了。他們必須要踏著沈華善打下的基石,為家族奉獻個人的才智,沈家才不會隕落。
尤其是在這樣的局勢里面,沈家作為局勢的焦點,每一個沈家子弟都沒有退路了。只要比當下做得更好,沈家才會有出路。
這就是沈余憲等族中子弟所想,就連剛剛序齒的沈慶德,都緊抿著嘴唇,在暗想自己可以為曾祖父做些什麼。
這也是沈華善有病的意義所在,臨近過年的時候,發生在嶺南曲江邊的事情。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幸事。
經由沈華善病弱,更多的沈家子弟才會意識到他們肩上的重擔。
沈寧並沒有出現在沈華善房間內,她此刻正無比專注地看著河內道的輿圖,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塑像。
袁煥和應南圖在河內道遇伏,如今音訊全無下落不明,沈則敬已經火速帶著神策右軍前去河內道援助。——這個消息,沈華善並沒有瞞住沈寧。
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寧正在為應如登哼唱著童謠,邊想著應南圖若是回來,見到兒子,必定又要大吃一驚了。
應如登已經會踉蹌著走幾步,偶爾還能蹦出一兩個字,不過沈寧都沒听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直到剛才,春詩給他喂完水之後,他突然停了下來,口齒清晰地說出了一個字。
「爹!」
這個字,讓沈寧驚喜萬分。他很早就會叫娘,但是爹這個字,她還從來沒有听到過。
就在她正想逗著應如登,讓他再喊一聲之時,秋歌就帶回來了這個消息,而後擔憂地看著沈寧。
和沈華善一樣,沈寧有片刻的茫然,似乎听不清楚秋歌在說什麼事情。隨即,她的胸口就劇烈起伏起來,眼中所見也是應南圖深遠的眉眼,而且那面目在漸漸消隱!
「春詩,先將小少爺抱下去;秋歌,將河內道的輿圖拿出來。」
沈寧強行壓住自己強烈的心跳,這樣吩咐說道。她忍不住緊閉著雙眼,猛地又睜開,眼中的茫然驚慌,變成了一泓平靜。
不能慌,不能慌,退之身陷險境,要助他解困,一定要冷靜再冷靜。河內道有哪幾個豪強勢力,領頭是誰,神策左軍最可能在哪個地方中伏,退之和袁煥此刻會在哪里……
種種猜度,瞬間就涌上沈寧心頭,一絲一線正在詳細抽開,如果不是她的雙手有些顫抖,看起來還像沒有事情發生一樣。
「秋歌,為我整裝,我要去祖父那里。」盯著輿圖良久,沈寧最後揉揉眼,這樣說道。
沒有河內道的詳細消息,就算將輿圖盯出花兒來,對救助退之也沒有半點幫助。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走那一步。
沈華善正在閉目養神,房間十分清靜。就算沒有孫伯揚的勒令靜養,沈則高等人也不會讓沈華善接觸政事。
河內道的情況就算再危急,也還有沈則敬、俞正道等人去了;在嶺南道的俞正楷、葉正純也能使得上力,沈華善靜養一段時間,也不是不可行。
這些,沈寧都知道,她也無意讓沈華善憂慮操心,但是她要做的事情,必須得到沈華善首肯,不然她定無法離開。
「你要去河內道?河內道正動亂,況且敬兒和神策右軍已經去了,你何苦涉險?」
听了沈寧的請求,沈華善嘆了一口氣,這樣說道。
沈寧這個孫女兒再聰慧,也一直嬌養在閨閣、內宅中,經由她所謀劃的事情,具體執行的,還是前院的人。
沈寧實則是沈家的謀士、幕僚,所做的事情,就是謀劃出主意。如今她一個被嬌養的女子,竟然要親自去河內道?
沈華善相信她的聰慧,的確可以辨清河內道的種種迷局,但她要親身去到河內道,那麼艱險的情況,她可能應付得來?
千里疾馳、餐風露宿的,她都沒有經歷過,怎麼能受得了?萬一弄不好,在路上有什麼情況,到時候別說救退之,她自己也出事,那怎麼辦?
沈華善不是不相信沈寧的聰慧,而是擔心她的身子,會受不住。
「祖父忘記了,我前一世,在長春冷宮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那樣的十七年,我都熬過來了。河內道的情況,還能艱難得過那時?再說,一路上也有兵將護衛的。」
沈寧笑了笑,說出來的話語平平常常,可是里面蘊含的艱澀和決心,卻讓沈華善一震。這樣的堅決和無畏,這是經歷了前世今生的孫女兒!
沈華善是知道沈寧的前一世的,長中的苦況,沈寧只和他說過一次,可是沈華善的印象無比深刻。
冷宮,自古就是不是人待的地方,孫女兒挺過來了,堅毅心性非同一般,那麼河內道也去得?
「這一生,畢竟和前一世不同。你還有登兒,若是出了什麼事情……」
沈華善憂慮地說道。此刻,他不是沈家威嚴的族長,也不是朝堂中果決的權臣,而是一個平常的祖父。
一個擔憂孫女兒的祖父。
「祖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河內道局勢復雜,只有親身去了才能清楚,才能幫助退之。等到如流處的情報送來嶺南道,最佳的時機已經失去了……」
沈寧知道沈華善在憂心什麼,無非是怕她一個女兒家,在動亂的局勢中會出事。這是沈華善的慈愛之心。
可是一想到應南圖如今在河內道不知生死,沈寧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剜去了一樣,聲聲痛。
強烈的意願告訴她︰一定要去河內道,一定要去!
「登兒有母親和大嫂照料,孫女十分放心。若是……若是孫女能救退之,而不能去,那麼重活這一生,太遺憾了……」
到了最後,沈寧的語氣無比寥落。的確也是,前一世滅族被囚的枯寂,是她最害怕的事情,今生有了應南圖,那些枯寂才最終散去。
遺憾,無可述說的遺憾。
如今這樣的局勢,要她在嶺南道這里等著應南圖的生死,她做不到!
不管河內道如今亂成什麼樣子,不管去河內道路上有多艱難,沈寧都要去找到應南圖,與他同生共死,僅此而已。
這世間,最大的痛楚和最大的幸運,她都經歷過了。如今她最想做的,就是依心而行。
看著神情黯然的沈寧,沈華善長長嘆了一口氣。對這個孫女,他有著難以言喻的心疼憐惜,如今他還能說什麼呢?
沈寧要去河內道,並且第二日就起行,這個事情,在沈家的內宅起了軒然大波。
強烈反對的,當然是沈俞氏。沈寧是她唯一的女兒,河內道的局勢又那麼惡劣,沈寧一個弱女子,去了河內道能做什麼呢?這些朝政、軍隊之事,說到底,是男人的事情。她一個女人家,為什麼非得去河內道呢?
更重要的是,若是沈寧有個什麼損失,沈俞氏都要哭死了。
「我已經沒了一個兒子,再不能沒有一個女兒了。好端端的,去什麼河內道呢?」
和鳴軒內,沈俞氏淒哭著。就算沈華善這個一家之主已經允許了沈寧的請求,但沈俞氏這個母親,對沈寧的決定十分不理解,更害怕沈寧會出事。
沈俞氏的反應,是沈寧預料之中的。說服了沈華善,還有沈俞氏,而且沈俞氏擔憂之心,比沈華善更甚。
說服沈華善的那一番話語,沈寧又搬出來說了一次,當然隱去了長春冷宮的部分。沈寧重生之事,就連沈俞氏也不知道的。
「母親,我與退之同命一體,若是他有什麼事,女兒也了無生趣了。我此番前去河內道,就是為了要和退之和美幸福地過完下半輩子,退之還在河內道等我呢。登兒,就拜托母親了……」
沈寧忍不住伏在沈俞氏膝頭,就像閨閣沒出嫁時一樣。生兒當知父母心,沈俞氏的反對,就是她對自己的慈愛。
沈寧知道,她這麼一說,沈俞氏就算再不甘願,也不會再說什麼了。沈俞氏是她的母親,最清楚沈寧想要的是什麼,也清楚怎樣才能讓沈寧幸福。
這份慈母之心,會讓她最後妥協。
果然,抽噎著的沈俞氏,說出了會好好照顧登兒,去河內道一切以平安為上這樣的話語。
第二日,沈寧帶著秋歌、秋書,在三百禁衛軍的護衛下,朝河內道出發。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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