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沈慶德和衛真,嘻嘻。)
淳德八年秋,帝都的桂花開得正好,桂花飄落在溪水中,花溪流金之景讓百姓們驚嘆。
花溪流金勝景的兩旁,就是帝都出名的觀景大街,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有的是帝都本地人,也有來自大豐十五道的外地客。
前朝的遺跡,在將近三十年的風雨洗禮中,大多都漸漸消亡。大永朝的京兆,已經成為了大豐的帝都;西坊東市,都已經改了名目;擠在這里觀景的百姓們,可曾知道這兩旁的大街,當年是勛貴皇親的府邸?
始伏大街,還有多少人會記得這個名字?新朝新象,什麼都變了。不變的,只有這千秋美景了。
「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古往今來,只有青山不改。一代王朝,最終留下的,也就是和苑、花溪勝景了。」
熙攘人群當中,一個白胡子老者搖著雅扇,這樣感嘆地說道。他的目光透過這些桂花瓣,似乎看到了什麼,目光有些悠遠。
「老師說的是,盛衰強弱都能變,只有青山不改。」老者的身邊,一個中年男人听了這話,似乎也有些感嘆。
當年的大永,綿延了兩百多年的大永,還有什麼留下呢?只有這些美景了。所以說,王朝者,豈能一直盛強的?只是,為君者,又有什麼可以留下來呢?
中年男子這樣想著,不禁有些靜默。他穿著價值不菲的雲綢,腰帶是珍寶齋出品的祥錦,腰間只別著一塊上等的玉佩,看起來富且貴。
帝都是皇城所在,城中的富貴人太多了,中年男子這副打扮,也是京兆百姓見得多了的,倒不覺得有什麼。
只是,中年男子的身邊,除了剛才說話的老者,還有幾個伺候的人,其中年紀最長的那個,面白無須。
再仔細一看,中年男子的周圍,站著不少年輕人。他們雖然是尋常百姓的打扮,卻目光銳利、神情緊張。每當有百姓在中年男子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們都會警覺地緊繃著身體。
這樣一來,中年男人所在的地方,氣氛就有些怪。百姓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若有若無的壓迫,總離遠繞著中年男人走。
見到這樣的情況,中年男人也不以為意,反而笑笑道︰「難得出來一趟,學生就陪老師多走走?去嘗嘗均安樓的美食好了……」
中年男子說罷,就伸手攙扶著白發老者,緩緩邁開步。
「皇……那也好,均安樓的美食,我也有一段時間沒嘗過了。」
白發老者先是有些拘謹,隨即就豁然了,任由中年男人攙扶著他,往均安樓行去。
均安樓,離觀景大街不遠,步行半刻鐘來到西寧大街,那座風格獨特的五層樓就是了。
均安樓只是一間茶樓,然而勝在有底蘊。它之所出名,與平遠侯彭瑾有關。均安樓之盟,是大豐百姓津津樂道的史事之一。
高祖潛龍之時,曾在西寧道擔任過官職,後來登基,賜了均安樓御書匾額,均安樓就更出名了。
任何建築美景,有了底蘊歷史,就不一樣了。
這樣出名的均安樓,按說只要不做違法事,在帝都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可是此刻,大掌櫃楊安卻心驚膽戰冷汗直冒,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均安樓就砸了。
剛才進樓來的白發老者,楊安曾因緣際會見過他一面,所以認得他是誰。
一代帝師衛真,大名鼎鼎的衛真!
而他身邊的中年男人,稱衛真為「老師」。衛真是帝師,他的弟子,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皇上!
想明白這個事情,楊安的臉色更緊張了。想親自去那間房斟茶遞水,卻又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得再三吩咐了小掌櫃要好生服侍那一行人。
中年男人,應該說沈慶德,明顯感受到了小掌櫃的殷勤,心知是怎麼一回事,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笑了笑。
衛真老眼一眯,也哈哈一笑,吩咐小掌櫃退了下去,這才開始和沈慶德說話。
「有虎賁軍守著,不會有事。不若皇上打開窗看看,樓內樓外是什麼世景?」衛真拈著須,嘴角還帶有笑意。
他成為沈慶德的老師,有三十六年了。這三十六年來,衛真只教導了沈慶德一個人,他所知曉的民生百態,他所懂得的帝王之道,全都傾囊授予了沈慶德。
他並沒有像大永的帝師一樣,只拿著聖賢書對沈慶德說教,而是帶著沈慶德,幾乎看遍了大豐的十五道,讓沈慶德親眼看到了百姓是怎麼樣的,百姓想要的是什麼。
只要知百姓之需,想百姓之想,才能做一個好皇帝,這就是衛真一直來對沈慶德的教導。
沈慶德是大豐的第三個皇上了,他不像他祖父沈則敬一樣,曾有征戰天下的經歷;也不像他父親沈余憲一樣,有過前朝為官的生涯,他和他的先輩,都不一樣。
從他出生的時候起,沈家就漸漸開始邁向巔峰。在他序齒之前,接受的,就是與一般權臣之家不一樣的教導,他親耳听到了曾祖父、祖父說的那些朝堂之事,甚至也親眼目睹了大永王朝的衰敗滅亡。
那些他知道,卻少接觸的人,其實已經在他年幼的心靈上刻下痕跡了。一個小小的五品給事中,也可以在朝上抗議,最後被杖殺;一個二品大員,也會因為朝堂江河日下而郁郁而終;一個遠離朝政從不致仕的家族,也能為了大義最後大部分死在戰場上……
這就是淳德帝沈慶德接受的教導,他不是長于深宮婦人之手的皇帝,而是經歷了大豐定朝、崛起、第一個盛世的皇帝。他親眼見到了太多人太多家族為了「太平」這兩個字,所付出的深重代價。
所以,他不敢有絲毫倦怠昏庸,帶領大風百姓過得更好,就是他為政為君的所有心願。
所幸,承著祖父、父親的基業,目前來說,他都做得不算差。
五年前,他親率大豐禁衛軍,攻破了燕都,將本就四五分裂的西燕,並入了大豐的版圖。
三年前,突厥投誠,在北疆歃血,願做大豐臣民,永歲進貢。
隔著汪洋大海的西方,也派來了使者,以示互通有無,永世為好;
沈家兵器司研制的大船,快能下水了,中斷了二十多年的海事,還有與海外的商事,也會恢復;
淳德年間的第一次春闈正式舉行,大豐眾多士子參加了春闈,朝堂又將迎來更多的年輕人;
大豐的考課,仍是由吏部考功司主持,比前朝更加審慎,還在各州各縣派駐了考功使,防止官官相衛;
門下給事中之職,在元豐朝就已經恢復了,給事中依然是從五品卑職,卻有封駁詔令的權力,擔任給事中的官員,都是正直有品行的的官員;
還有已經在進行的隱括,還有百姓開荒,還有商人優則仕……
所有的這些,都在一步一步踏實地坐著,沈慶德為政為君的理念,也在一步步鋪開,或許,沈家數代所渴求的景象,也在慢慢出現。
如今,他陪著自己的老師衛真,就像以往曾在各大道視政一樣,來到民間,親眼見一見他為之盡心竭力的百姓。
「皇上,您見到了什麼?」衛真見到沈慶德打開窗之後,這樣問道。
見到了什麼?听見衛真這麼問,沈慶德一愣,然後無比仔細地看著樓外樓內的世況。就像以往一樣,對衛真的要求無比認真執行。
這個房間剛剛好,有兩扇窗,可以看見樓外樓內的情況。
樓外,是帝都繁華的西寧大街。這里,有許多林立的商鋪,商鋪的中間,還有一些小攤販,百姓們來來往往,在商鋪、小攤之間挑選自己要的東西。
他看見,百姓們雖然穿得最普通的葛布,卻干淨整潔;男人們雖然腰帶沒有飾玉,臉上卻有笑容;女人們,頭上或插朱釵,或帶銀釵,神色也是平靜恬淡的。
他看見,小販們在盡力吆喝,卻沒有起什麼爭執;還有帝都守兵在時不時巡守……
至于樓內,就更簡單了。均安樓這樣出名,非費自然不菲,能來均安樓飲食喝茶的人,都是家境殷實的人。
樓內人聲鼎沸,飯菜香氣蒸起,撲入沈慶德的鼻中,他忽而就感覺到了人間的繁華煙火。
繁華,是這樣沒有錯吧?
「老師……」沈慶德收回目光,有些呆愣地看著衛真,不知該說什麼。
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年已四十五六的帝王,這時還露出了幼年時的羞澀,有些懵懂地看著衛真。
老師的意思,是那樣嗎?
「皇上,自古史家有公論,能稱盛世者,必有六條。一曰國泰、二曰民安、三曰國富、四曰民足、五曰國強、六曰文昌。做到這六點,實在難。可是,皇上您看這帝都世況,就知道,盛世也不難。國泰民安,人皆有所立有所持,就是盛世了。只要皇上不整天想著折騰,百姓們的盛世就能持久一點了。」
衛真端坐著,微微笑道。最後一句,充分體現了他當年的市井氣。他讓沈慶德看這些,就是為了讓他知道如今大豐的世況,肯定他的政績。
就算是皇上,也需要人肯定的,沒有什麼肯定,會比他親眼看百姓的安樂來得更有說服力。
沈慶德忽然就覺得眼中有些濕潤,他張著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均安樓上,樓內樓外有熱鬧的景象,一代帝師,一代明君,出現在這里。
此後,沈慶德也曾數次出現在均安樓這里,來看一看大豐的百姓和世況。
沈慶德在位的二十年間,朝廷穩定、百姓和樂,大豐一日比一日好,史稱「淳德盛世」。
國泰、民安、國富、民足、國強、文昌,在這個時代,只要有沈慶德這樣的帝王,盛世就能出現,希望這一日能更久一些。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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