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漸漸停了,慈寧宮里換上了一批不那麼奪目的宮燈,伴著安息香有種暖融融的意味。
蕭子月听得外面歌舞聲已盡,悠悠放下手中的紅棗薏米炖燕窩︰「姑母,素日不讓我去請安也就罷了,可為何宴席也不許我去?嫻妃平日里也不去請安,可是人家就去參加宴席了。」
太後看著自家佷女兒搖頭道︰「你呀,心里總沒個算計,偏生脾氣又是這般驕躁。雖然嫻妃心里也是沒算計,但宴席上有皇帝看著就不會有事,我素日是個清靜慣了的,對這等宴席早就厭了,自然不會過去湊這種熱鬧。我問你,若是你在那邊惹了麻煩誰給你擔著?還不是你自己跟你老子?所以說不去才是最好的。」
听到這番話的蕭子月一個出神,不由得記起第一次見到紀念時的情形。
那也是個大雪天,天地之間潔白一線,如同被刻刀精心雕琢過的琉璃世界。
父親對著自己道,子月,我已決定,讓然兒入東宮,你進應親王府。
那時的她心中郁郁,絲毫不覺得姐姐比自己好在哪里,憑什麼她就可以進東宮做太子的女人,而自己只能去一個親王府為妾。
她心里不舒服,一個人走在這冰雪的世界里,看偶爾驚起的鳥雀展翅在房檐之上。
就這般,她遇見了二殿下紀念。
他當日穿著一襲白色狐裘,身姿頎長地立在梅樹下。那恰好是仁宗賞給府中的綠梅,也是一般的直立清奇,更襯得他如同**于細描丹青中。
見到自己看向他,他淡淡地沖著自己微笑︰「雪天路滑,姑娘當心。」
蕭子月便這般很輕易地陷了進去。
可是等到真正進了府,她終于體味到了什麼叫做「人前一面人後一面」。
當日他對她彬彬有禮,對她溫和微笑,不過就是因為她是他舅舅的女兒,是她的表妹,也是親人。可當他真正把自己當做妻妾中的一員時,便沒了那等好脾氣的模樣。
除了王妃,他對府里大多數人都淡淡的,其實就連對王妃也是尋常夫妻那般客套的舉案齊眉。而自己,卻因著自暴自棄脾氣變得異常詭異。
她一直覺得,府中其他女人都比不上自己,所以紀念才會對她們冷淡。而自己明明這樣努力這樣好,卻依然得不到眷顧。
大家都以為自己喜好爭寵,其實,她不要什麼榮耀什麼高位,只想要一份寵愛而已,但這個微小願望卻是那麼難以實現。
再到了後來,他有了嫻妃。
她承認,嫻妃的確可愛漂亮,但也有太多及不上自己的地方。可陛下就覺得是天下第一的寶貝,珍之愛之,這也是最令她發狂的不可容忍。
可是又能怎樣呢?他就是那般護著她。
因為他喜歡,他愛惜,所以皇後罩著嫻妃,太後捧著嫻妃,即便嫻妃那般不開竅的的呆傻也被說成敦厚溫雅。
蕭子月回首自己走來的長路,突然發現好像有什麼已經崩塌,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她想從頭來過,可那個人的心房也已經被住在長樂宮的少女佔滿,如何能容得下一個本就不討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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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皇後娘娘免了請安,等第二日顏挽再次睜開眼楮時,陛下已經早朝歸來了。♀
顏挽感知到了外面飯菜的香味,穿著睡衣就跳下床。
踏在有地龍有毛毯的地面並不覺得寒冷,可陛下就是覺得不妥當。他把她安在床上,捏著腳踝給她套上鞋子︰「听話,一會兒帶你出去玩。」
「真的啊?去哪里?」
「廟里。」
其實這幾日紀念心里有個一直盤踞的疑惑,他和挽挽明明已經很是努力也沒有挑日子,誰知某只還是沒懷上包子。于是迷信的陛下就覺得一定是沒有拜佛燒香的緣故,在崇華殿給她燃了只大香油燈也沒見到效果,所以干脆就去含光寺求個簽。
當然萌萌並不知道陛下心中的小九九,只覺得陛下肯帶她出門真是個好人啊。
含光寺與白龍寺、甘露寺並稱京中三大國寺,與那兩者不同的是,含光寺里面修行的都是姑子而不是和尚,因此來這邊燒香拜佛的也都是貴族女眷。
含光寺離得皇宮不遠也不近,當兩人趕到時已近晌午。
陪著兩人在禪房用完了午膳,寺里的住持便將二人帶入寶殿,遞上來一只浮雕牡丹象牙簽盒。
顏挽學著電視劇里裝模作樣地搖了一會兒便求到了,那住持接過簽子道︰「福壽綿長取不盡,得天獨厚佔東風。娘娘這是上上簽。」
看到顏挽喜滋滋的,紀念想得更遠了些。既然是福壽綿長,那必然是有延綿的子孫,此簽甚好!
于是愉悅的陛下就狠狠獎賞了那個住持,而後听得顏挽躍躍欲試想去堆雪人,便陪著少女去了寺廟後面的禪院。
既然是出來玩,索性就陪著她玩痛快了吧!
于是最終便變成了顏挽帶著貂皮手套拿著胡蘿卜發呆,而一旁的陛下滾雪球搬腦袋干得大汗淋灕。
紀念有些無奈地看著在一旁傻笑的少女︰「你要懶死了,不過來幫幫忙?」
「我累。」她撒嬌道,「你多鍛煉下嘛,增強體力。」
「我每天有很努力鍛煉啊,我體力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紀念把她手中的胡蘿卜拿過來,給雪人架上長長的鼻子︰「喏,不錯,很像你。」
哪有?顏挽撇嘴,人家長得比你這個丑雪人好看一百倍。
听到後面仿佛有靴子踏雪的聲響,又听到呼啦啦的請安問好聲,顏挽轉過頭,只見一個高挑大氣中年婦人走過來,身邊是個穿大紅底色祥雲白紋織錦羽緞斗篷的少女。
那少女不過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但臉龐卻已然張開,依稀往極品美人方面發展。她臉上帶著固有的養尊處優,下頜高起過水平面,總給人三分類似刻薄的錯覺。
紀念握住顏挽的手,將她帶上前一步︰「姑母好。」
那中年女子正是南陽大長公主,身邊的女孩兒則是被先皇封過的孝慧翁主霍嬋。
這母女倆顯然就是有備而來,紀念見霍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顏挽,眉眼間露出了幾分不以為然,心中瞬時間便不爽了。
陛下轉頭對林遠道︰「讓你顏主子到車上去等朕,拿個手爐給她捂著,別凍著了。」
林遠連忙將身旁小太監手中的手爐順過來,讓顏挽妥妥兒地捂住。♀
「嫻妃娘娘這邊請,去車上等陛下也是一樣的。」
等目送著挽挽走遠了,紀念才回過頭道︰「沒想到姑母和孝慧今兒也在這邊,真是好巧。」
其實在來這邊的前一天紀念便已經告知寺里了,所以這一天含光寺是要清場的。
而住持可以攔得了一般人,但對于大長公主兼首席將軍夫人還是要給面子的,況且是陛下的親戚,皇家家事不屬于一個師太的掌管範圍。
看來……這霍家對自己有些想頭啊。
南陽見紀念眼楮里面閃過一絲了然,就知道這個佷子甚是聰慧,有些小心思根本瞞不住他,不過自己根本也不想隱瞞,索性大方道︰「這是小女霍嬋,嬋兒還不見過你二表兄?」
霍嬋上前盈盈一拜︰「參見陛下。」
紀念見她拜倒地很到位,便知道是期望自己伸手扶一下,可是他對算計自己的人實在沒什麼好感,更何況這姑娘剛才還看不上他的挽挽。
陛下雙手負在身後,口氣中沒有一絲波瀾︰「起。」
霍嬋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有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時候不早了,朕還有折子未批。雪夜晚間冷,姑母和孝慧還是早些回去吧。替朕向霍將軍道聲辛苦,別太過操勞了,用大了勁兒反倒是不好。」
看著紀念同身後的儀仗已經走遠,霍嬋將頭上的金蝶蝶須嵌珍珠蜂戀花金頂步搖扔到雪地里,恨恨地踩了幾腳。
「母親,他有什麼好,就這般不稀罕我,我還不稀罕他呢!我不要做他的女人!」
嚇得南陽大長公主連忙去掩女兒的嘴︰「你敢情是傻了吧,這等混賬話也敢亂說!不怕被抓到慎刑司去!」
「母親……」霍嬋的語氣中都是滿滿的不甘心,「他連一聲‘嬋兒’都不願意叫,口口聲聲只稱呼我的封號。我是千嬌萬貴的正三品翁主,為何要去討好一個不稀罕我的人。」
「這不是你的問題。」南陽安慰道,「你二表兄不過是被一個寵妃蒙了眼楮,我們嬋兒家世品貌樣樣不輸她,以後必然能站在她頭上。你既然不甘心,就應當更加努力才是,現在放棄只是自輕自賤。等你一朝鳳臨天下,才是真正的笑傲人生。」
顏挽正坐在車子里無聊呢,有眼力勁兒的林遠公公去廚房幫忙要了一碗紅棗銀耳馬蹄糖水,顏挽就悠閑地喝著熱熱的糖水等陛下回來。
陛下回來時見得顏挽坐在那邊出神,她整個人倚在軟墊之上,疏懶的臉龐向著一旁微微歪著,一束被白雪折射的光芒映在她細膩的脖頸之上。
紀念爬上車子坐在少女旁邊,伸手掰過她的肩膀︰「想什麼呢?」
顏挽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美女都喜歡陛下。」
「美女?」紀念疑惑道,「你是說孝慧?她哪里好看了?」
「我看她好看的很,又是你的表妹,身份尊貴著呢。你不用說假話安慰我了,反正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她。」
紀念嘆口氣,這孩子雖然開竅地晚了點,但好歹搭上了末班車。不過說實話,他真的愛死了她這般悵然的小別扭。
「孝慧和她的父母一般,太精于算計,為人又頗有幾分驕矜,我不喜歡這一類的女人。」
今兒看見霍家母女,倒是讓紀念想到了一件令他頭痛十分的事情。
長夏皇帝的特務機構名叫內衛,專門干一些維護皇權的陰暗勾當。他們本著「無節操、無原則」的職責本分,像陰魂一般穿梭在皇帝不爽的重臣旁邊,竊取反動消息以達到鞏固皇權的目的。
而就在前幾日,紀念接收到暗衛千戶的一份報告,說霍將軍曾經于天佑三十一年跟管夷做過一份協議,協議內容是用金錢補償請求管夷晚些時日退兵。
紀念當然知道霍家在想什麼,沒了強敵的國家不需要好的將軍,所以霍營便給自己找了一條「被需要」的道路。
霍家的手伸得夠長啊……
不過顏挽的點和紀念明顯不在一個平台,她听到他的解釋有些更難過了︰「陛下……你說過你只喜歡我,也就是你覺得我傻。」
紀念︰……,差不多。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啊!
陛下只得柔聲安慰道︰「挽挽跟她們不一樣,表面雖然並不靈光,實則有大智慧在心里,我最喜歡你這種深藏不漏的聰明姑娘。」
原來是這樣啊!
顏萌萌再度欣慰了,她沖著陛下乖巧一笑,起身坐在紀念懷里,雙臂環上他的脖子︰「親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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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子經過含元殿東面的中書省時,顏挽咋咋呼呼扯著紀念道︰「中書省嗎?爹爹是不是在里面辦公?陛下陛下……人家能不能去看看他?」
紀念對林遠打個顏色,林遠會意︰「顏大人在西偏閣第三間,離中書省正閣很遠,咱們車子若是從後面進去,那應當是不會踫到人的。」
其實說白了,陛下很怕有人看到他家媳婦兒,听得這般說便也同意了︰「那好,就按著你說的進去吧。」
誰知巴巴地過來卻沒見到正主兒,在屋里撥弄炭爐子的小太監上來行禮道︰「皇上萬安,娘娘吉祥。顏大人去了欽天監。」
紀念不由稱奇︰「你們大人不是工部尚書?自己的活兒不好好干跑去欽天監串什麼門子?」
那小太監似乎對皇帝陛下這句話不滿意,他小聲辯解道︰「皇上明鑒,我們大人可是兢兢業業埋頭苦干的勞動典範。這不是京中大雪嘛,咱們工部也連帶著活兒少,大人效率那麼高早就干完了八百年了,這才去欽天監幫著李監正的忙呢。」
那小太監說到這里有些感慨良多,他鞠了一把感動的熱淚繼續道︰「說起顏大人這等官員,奴才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啊。不光自己那麼能耐,還吃苦耐勞樂意助人從來不索取回報。那麼高的官位,做人那般謙和厚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等品行優良之人?每每看到顏大人,奴才的就被比得無地自容,心中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這小太監嘴皮子夠順溜的,紀念有些好笑道︰「你倒也是衷心,既然如此,朕提拔你去長樂宮當使喚太監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阿凡,謝陛下隆恩。」
顏挽在一旁笑得歪在紀念身上︰「臣妾覺得這個名字不好,不夠特色。「
阿凡崇拜顏大人,自然也連帶著崇拜顏大人家的閨女,于是他「呼——」地一聲拜倒在顏挽腳下︰「請娘娘賜名。」
「嗯……你就叫阿凡達吧。」
阿凡達滿臉感慨地謝恩︰「這名字一听就不同凡響,奴才謝娘娘給的臉面。」
話說這阿凡達也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其突出特點在于對自己崇拜的人猛夸,對自己鄙視的人猛貶。
而顏挽,正是阿凡達最最崇拜的人之一。
于是這日顏小挽從起床之時就听到了無盡的溢美之詞,而且句句不重樣,顏挽開始很心虛地反思自己究竟有木有阿凡達說得那麼好。
不過,這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提上日程,她需要問下為啥自家老爹總是往欽天監跑。
少女開口對著德芙吩咐道︰「去把慶貴姬請來,我有話想跟她說。」
誰知顏挽剛剛說完這句話,就見得外頭丁寶走進來道︰「娘娘,錦陽宮慶貴姬來看您了。」
顏挽︰……,心電感應?
慶貴姬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著小蘿卜頭五公主紀婼。
五公主遺傳了自家母妃的天然呆,穿著櫻色的長命百歲小宮裙,小臉嘟嘟的泛著粉色,瞬時間把顏挽給萌翻了。
慶貴姬推(?)了女兒一把︰「給你顏母妃請安。」
這慶貴姬也太簡單粗暴了吧!
顏挽忙接過孩子︰「別嚇著她。」
而紀婼顯然是被李佳凝給推慣了,拜拜小手道︰「沒事的,顏母妃好。」
「你好呀。」顏挽蹲下來對紀婼眨眨眼楮,「你長得真可愛。」
懷中的紀婼「吧唧——」一聲親了挽挽一口︰「顏母妃長得真好看,比我母妃好看多了,難怪父皇就喜歡顏母妃,我也喜歡顏母妃!」
顏挽怕李佳凝心里不自在,忙轉頭去看她,誰知她卻若有所思點點頭︰「難得五公主很有觀察力,想來以後必定聰慧過人。」
顏挽︰「……,德芙,帶五公主下去吃點心,貴姬隨我這邊坐。」
剛一坐定,慶貴姬便誠懇謝道︰「娘娘人好,從來不為難我們,您家里人也好,素來不嫌棄我們的愚笨。今年天象變動頻繁,臣妾父親剛升任了欽天監監正,這差事雖不起眼,但可關系著國計民生啊,一句話,難做!好在有成承明侯願意幫著,臣妾父親心里才有了底,否則要犯多少錯誤啊!父親他一輩子忠厚老實,從來都不會夸人的,但對于娘娘的父親卻是贊不絕口。」
說到這里,慶貴姬已經是滿面感慨雙目泛紅︰「娘娘神仙一般的人物兒,家里也是一門子股肱忠良,真乃我們長夏之福。臣妾人微言輕,娘娘必然看不上。不過就算娘娘您看不上臣妾,臣妾還是要說,以後唯娘娘馬首是瞻。娘娘說東,臣妾就責備那些向西的人,娘娘討厭誰,誰就是嬪妾的敵人。」
難怪李佳凝的宮女愛格說話那麼夸張,敢情是主子帶出來的啊!
顏挽突然發覺自己混得很好,在龐亦芝李佳凝之類的眼里,已經是類似于神女下凡般的人物了。
可是……在宮里搞個人崇拜是不是不太好呢?
攤上個迷信皇帝,果然身邊嬪妃都是迷信之人啊!
正當顏挽要跟慶貴姬謙虛兩下子,身邊阿凡達眼神放光地跑出來道︰「慶貴姬娘娘說得極是,您的感悟可比奴才的深遠多了。」
李佳凝點頭道︰「天下大同之道,自然了悟者甚多。你以後若是一心向道,也許會有比本宮更大的頓悟。」
顏挽撫額,她是真的不贊同宣傳封建迷信啊……
作者有話要說︰上官謹……龐亦芝……李佳凝……看作者君怎麼把徐蔓貞給順道兒拿下,鋪平萌萌掃蕩後宮之路!
關于你們想要的包子,偶本來想著等下再寫的,既然大家這麼想要,那偶加快步伐,讓ta早點出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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