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兌了輕羅薄衫換上束腰錦裙時,窗台上枯黃敗落的官粉被幾盆菊花取代,這才覺得已經入秋了。手掌一樣女敕綠的葉子頂著一個個緊閉著的花苞,卻已有一副凌寒傲天的姿態。
「公主,度明公公可是天天往咱這兒嫣然宮搬東西呢,都快抵得上兗國的國庫了,這些菊花倒都是些不曾見過的。」
錦嫣扭過頭,紅袖正端著一碗湯擺放到桌子上。
「听他們說都是邦國進貢的,確實是些新鮮的品種。」眼前這幾株,來自慕國,肥厚濃綠的葉子,托著如爪的厚實花瓣,雪白的花瓣頂端默然點上一點深紫,端的是清雅高潔靈氣逼人,點綴了入冬一片灰蒙的蒼白,這個時節,整個御花園里都死怒放的早菊,如火如荼的怒放著成為唯一卻震撼的風景。天涼了,不知父皇身邊可會有人女子給他添新衣裳,也不知別人做的衣裳,父皇會不會穿不習慣,父皇的苦,在離開後她才真正的了解,沒有自己在身邊,他該是有多滄桑。
「紅袖,這湯是御膳房端來的?五味子放多了呢。」食指拈著小巧精致的雕花銀勺把湯送入口中,立時一股熟悉的感覺隨舌尖而入月復,眼底升起一片氤氳。
「還少了一味藥。」
「少了什麼?」紅袖疑惑的問道。
「芍藥…芍藥…」
「公主的眼力可真好,離這麼遠都瞧見帕子上繡的芍藥花了。」
抬起快要埋進湯碗里的頭,青衣臉上掛著笑自門外進來,手上赫然端著的是幾方繡帕疊在一起。
待她走近了些,錦嫣才看清楚了,素白的一朵芍藥花在四四方方的繡帕的右下角開得格外賣力。
「可是蘇繡?」
紅袖走上前拿起一條,細細看了片刻,未等人給她做答,便兀自笑著點了點頭。
看著那碗世上再也沒有人能熬出原味的湯,一顆滾燙的淚便控制不住地落下來,「啪嗒」一聲滴落到了湯里。身子一顫,喚回了錦嫣的意識,忙吸了吸鼻子,吩咐紅袖道︰「把湯撤了吧,然後去太醫那兒替我尋幾味藥來。」
「公主病了嗎?」青衣放下手中的帕子關切地問。
「青衣,莫要瞎說,公主身子好著呢。公主要奴婢尋什麼藥?」
「當歸、桂心、熟地黃、白術、川芳、白茯苓、五味子…就這些了,可能全記下來?」
紅袖愣了片刻,輕聲答道︰「都記下了,奴婢這就去取來。」
紅袖收拾了桌子上的湯碗就退了出去,留下青衣小臉上的眉皺得越來越深。
「青衣,你去喚人去把木督統叫來。」
「是,公主。」雖有不解,看著錦嫣凝重的表情,出了紫鶩軒拔腿便跑,生怕耽誤了主子的事情。
紫鶩軒只剩下錦嫣一個人時,起身再次站到窗前,盯著那片片的葉子發愣。那條柔軟的繡帕靜靜地躺在手心里,用手指細細磨搓著,素白如雪的芍藥花宛若從前。從窗外偷偷溜進來的風吹起兩頰的發絲,再落到臉上時便覺絲絲涼意。正恍惚,面前突然出現一雙女敕白細長的手把窗子關上了。
「公主,風大,莫要著涼了。」
屋內沖斥著藥味,紅袖自內閣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錦嫣把七味藥悉數倒了進去。「紅袖,你總是這麼貼心。」
被贊賞的人扯了嘴角一笑,帶著些苦澀和,莫名的不安。
「公主,怎麼沒有芍藥?」
「芍藥?再也不會有了。」撥弄著盒子里藥材的人頓時沮喪起來。
「眼下已經快要入冬,過了年,公主就要及笄了,及笄了便是大人了。」
「大人?去年上元節時母妃還說,待我及笄了便是大人了,會親自為我挽發,為我選駙馬,我終是等不到那麼一天了。」幽幽的語氣,暈染開幾許哀傷。
「公主……」紅袖欲言又止,自己又把那個女子逮到了不好的回憶里。
錦嫣抬起頭,對上那紅袖雙似清澈無暇的眸子。身邊的人,她越來越看不清楚了,只是不知,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心思玲瓏的女子她會是誰的人?錦嫣雖不問,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一切都變了呢,她也學會了揣度人心,學會了察言觀色,頓時一股孤寂襲卷了全身。
紅袖躲開錦嫣探尋的目光,不再說話,垂下頭站在了一旁。
「公主,木督統來了。」青衣的聲音有些急促略還帶些喘,許是自個兒跑了那段路吧。
「讓他進來吧。」空氣中緊致的氣氛「砰」的一下散開。
「是。」
立在一旁的紅袖直起頭走到桌前倒上了茶,又退回去規規矩矩的站好。
「末將拜見公主。」木馳面帶疑惑,鄭重的行禮。
「木督統快起來吧,此次是嫣兒有事要求于木督統的。」
木馳單膝跪地抱拳,劍眉如墨一臉剛毅正氣。「公主折煞末將了,不管是何事公主盡管吩咐便是,臣定當萬死不辭,末將等人是在吾皇面前發過誓的,誓死保護公主殿下。」
錦嫣扶起他,拿起那只雕刻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上,「麻煩木督統把它交給父皇,告訴父皇…嫣兒…一切都好。」
「……」木馳有些微愕,沒想到錦嫣急匆匆把自己叫來吩咐的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他哪里知道,急匆匆的一向只有青衣一個。
「我知道的,父皇一直和你有聯系。」錦嫣一語堵住他的退路。
「公主放心,末將一定把話帶到。」許久未見,那女子果然成長了不少,他不知是該替皇上感到欣慰還是心疼。
看著木馳離去的身影,錦嫣不知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父皇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希望他能看開些。這個時節,祈歡殿的芍藥早已零落成泥了吧。
「公主,皇上派人過來。」
「讓她進來吧。」淡淡的擺了擺手,無力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卻未有接下來的動作。
「是。」一宮女退下又有一宮女進來。
「奴婢賦菊見過公主。」陌生的丫鬟踩著細碎的步子走進來,盈盈下跪。
「起來吧,是度公公讓你來的?」
「是,公公讓奴婢給公主打理花草。」
一雙閃動的眸子靈氣逼人,粉唇玉腮,又有三分月兌俗,聰慧如紅袖,靈氣如青衣,度明那雙眼楮可真毒,這樣精致的人都能找的到,不自然的又想起殳戩,外公給自己的總是最好的。發自內心的笑了笑,指著窗子上的菊花讓她說說都是些什麼名兒,站在遠處的紅袖和青衣也湊了過來。
「這幾株還沒有花苞呢。」青衣指著一盆垂珠葉的菊花問,驚訝的語氣吸引了其他的人,錦嫣聞聲好奇,也上前一些,看了看,又伸出手指仔細地撥開花葉探尋許久,果然未見到一個花苞。
「莫不是讓人看菊花葉的,還是公公們搬錯了花?」青衣嘻笑道。
紅袖瞪了她一眼,見她沒反應,又用腳踢了她一下,青衣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斜眼瞧了瞧我們幾個,悻悻地住了嘴。
「回公主的話,這幾株是錦菊,要臘月里才能開花,花期有四五個月之久。除了尋常的顏色外,還可開藍、綠色,雙色和三色。」
「倒是新奇,本宮也不曾听說過,你以後就安心留在紫鶩軒吧。若真如你所說,本宮可就能飽眼福了,不過,還真是難為外公和度公公了。」
「謝公主。皇上說,只要公主高興就好。」小丫頭听到被留在紫鶩軒的消息歡歡喜喜的對錦嫣千恩萬謝。
四個人還在興致勃勃的賞菊,只聞一陣「撲稜稜」拍打翅膀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只白色的鴿子落到窗子上,紅袖把綁在鴿腿上的銀環取下來遞給錦嫣。從銀環內抽出一張細細的紙條展開,是齊遠的字,「帝安好,公主勿念。」簡單的七個字,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又放進了肚子里,長舒了一口氣。
「青衣,取一條繡帕來,再擺上筆墨。」
紅袖左手提袖,右手細細地研著墨,淡淡的墨香飄然入鼻。
「告訴齊遠,讓木都統留在慕國不要回來了。」
「公主為何?」紅袖研磨的手僵了僵。
「她跟在我身邊,終究是浪費了一身好本事。」撥弄著花蕊,淡淡回道。木馳雖無諸葛之謀,卻也是難得的將才,跟著自己著實是辜負了一腔抱負。再深一層,若天下必合之勢就在眼前,父皇身邊有了木馳也能添幾分自保能力吧。南將軍?錦嫣已經不知是否還能信他,對于當日的事情她是絕對無法釋懷的,細細想來,那日南正逸看自己的眼神明明是帶著愧疚和決絕的,那種復雜的眼神她當時看不懂,如今身在他鄉更是看不懂,而且也沒有必要懂了。而如今她能為容乾晟盡的孝也只有這些了,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把保護留在慕國,那個善良的父皇,終究是不適合那個位置的。
紅袖遲疑片刻,執一支短穎毫輕輕落下清秀的小楷,形神俱佳清秀俊麗。
「公主,寫好了。」
吹干了墨跡,紅袖把紙條遞給錦嫣,瞧了一眼用紅絲線系好。宛然可見那朵素白的芍藥花探著花蕊,落在帕子上。
白色的信鴿拍打著翅膀,漸漸從視線中消失不見。往年這個時候,她該是在母妃的身邊看她泡早菊茶的,而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兩相隔,人事還真是無常呢。
合掌閉上眼眸,祈佑父皇此生莫要見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