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嫣去的是松雲鎮,一騎黑騎,在斜陽最後的一絲余暉里趕到了鎮上,翻身下馬,牽著馬韁走過細長的古道,最後停在一座院落前。舒愨鵡朱漆大門上獸環綠染,手指模上去還能沾上點點的綠痕,使勁的拍著著門環,從一旁走出一位花白頭發的婆婆,走到跟前睜著渾濁的雙眼對錦嫣說道︰「姑娘是來找人的?」
「嗯,阿婆,你知道先前住在這里的人去哪里了嗎?」
「前些日子已經搬走了,不過那家夫人留了一封信在我這兒,說是若是有一個姑娘來尋時便把東西交給她就好。」錦嫣一愣,父皇和蘇姑姑已經走了?還留下了一封信?
「姑娘進來喝杯水吧,我家就在這不遠,老婦人去給你取東西。」那戶人家來的匆忙也走得匆忙,倒是對他們這些鄰居甚好,那老婆婆日日守在門口,見著了突然到來的姑娘,終于露出了笑容。
錦嫣跟著她走了不過幾十步而已,深重的大宅院,有些年頭了,老婦人笑道︰「孩子不爭氣,祖上倒是風光過一陣子。」
老婦人到了屋子倒了一杯水遞給錦嫣,「姑娘且先做著,老身把東西收在廂房里了,這就去拿。」
錦嫣環顧四周,牆壁上掛著佛陀菩薩的畫像,五尺高的八仙桌上擺著香爐和一棵紙糊的元寶數,牆上整整潔潔的,只有牆角掛著幾只小孩子的虎頭鞋,精細的花樣,十分的討喜,下意識的模著小月復,泛上一股幸福的笑容,未等人看清楚便冷了下來,眼神里的悲怮讓人心顫,她忘了,這個孩子是不被祝福的,來的更不是時候。
老婦人從屋子里出來,笑眯眯的看著錦嫣說道︰「讓姑娘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呶,這便是那夫人留下的,能親手交到姑娘手上也就安心了。」
錦嫣接過,薄薄的信封,「吾兒親啟」四個字讓錦嫣差點落下淚來,父皇的筆跡,總能讓她一眼認出來,雋秀溫潤的字體,就如他的人也一樣,每每暖人心懷。
「為父安好,吾兒莫念,夫妻修緣,且心惜惜。」
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老婦人的家里,朱漆大門上的獸環紋絲不動,掌心里還有點點的銅綠,頹喪的坐到青石台階上,頭趴在膝蓋上無聲的哭泣。
手指緊緊的攢著被眼淚打濕的信紙,天下之大,再也沒有可棲身之地了,愛情,親情,什麼都沒有了。
巷子的盡頭,一個男人牽著馬站在那,從黃昏到月亮爬上樹梢,再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個女子一直垂著頭,除了聳動的肩膀,再也看不到什麼變化,幾次想抬腳走到她的面前,最終卻忍了下來,她現在對自己應該是只有恨意吧。
錦嫣是知道後面有人的,只是一點都不想去理會,他們之間完了,再也不可能繼續走下去了。街頭傳誦著兗國帝後二人的殉國事件,一條條的人命,即便不是死在他的刀下,卻也是因他而亡,這樣的罪孽,他們怎能再心安理得的在一起。
手臂上停著一只信鴿,顧君燁的手中捏著一張紙條,打開後合上,揉碎在指尖,隨風散去。抬眼看了那個女子一眼,翻身上馬,調轉馬頭離去。噠噠的馬蹄聲驚醒了哭暈過去的女子,抬起頭時,那道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視線里,手里信紙上的字跡已經被淚水浸染的模糊不清,那人已經如自己所願的離去了,心抽疼,不知為誰。
顧君燁並沒有走,松雲鎮的唯一一家客棧里,一個藍袍的少年站在門口張望,看見來人眉頭輕揚,隨之走進了客棧,讓小二上了一壺茶到二樓。
「你來找朕所為何事?」顧君燁走進來,坐到少年對面。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哦?」顧君燁嘲諷的哼了一聲,「這個時候,慕帝是否太過于自信了,朕不喜歡和人做交易,尤其是,別人提出來的。」
容錦慕咬著嘴唇有些無措,在這個男人面前他總是會自卑,卻又想和他比較,最後卻發現自己當真是什麼地方都比不過他。所以,那個女子才不會看上自己吧。
「好,不算交易了,就算是……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自卑,他小心翼翼,不是因為面前的男人過于強大,而是那個女子始終是自己的鏡中花,水中月,是自己一聲追逐卻注定得不到的美好。
「說說看吧。」這個和錦嫣同歲的少年,沒有一絲的帝王之氣,自己生氣的,不過是前些日子帶著錦嫣離開自己,還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不過還好,這個少年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細長的手指捏著杯子
,高雅的動作更是讓對面的少年眼神黯淡。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我希望你能不要辜負她。」
「你說什麼?」眼神見冷,這個少年憑什麼質疑自己對那個女子的真心,以為自己真心別人便是薄情嗎?
「你,別誤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也不想看到她哭泣吧,我只是想要她開開心心的,我知道,她心里只有你,就算你一次次的利用她,她依舊是放不下你,」不顧那個男人鐵青的臉色和發怒的眼神,他繼續說道︰「你是她心尖上的人,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一絲一毫,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一次次的想靠近他,哪怕能讓她記得我的一點點的好也是不錯的,可是……我還是輸了,我比不上你,永遠都比不上,她不會喜歡我,永遠都不會。」**luo的真相,不願意相信,卻還是擺在自己面前,容不得自己抵賴。
顧君燁敲打桌子的手指停下了,就算原先是想殺了他的,可是最後,卻陰沉著眸子想著些什麼。自己在那個女子的心里,當真如容錦慕說的那樣不可取代嗎?自己從來沒有探究過那個問題,卻要被旁人指出來,不舒服,卻刺心的疼。
「我從來都不是做皇帝的料,父皇也是知道的,所以那個時候才會把玉璽帶出宮,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那個高高早上的位置,至少父皇不是,我不是,兗帝和他的皇後也不是,顧君燁,好好待她吧,她的心很軟,愛一個人徹底,恨一個人卻不夠徹底,那樣的女子,你若不能愛她,就別讓她愛上你。慕國的江山交給你了,不用擔心慕國的大臣會反對,黃允會理解我的,一切都交給他了,只求你能給慕國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你說過的,會給錦嫣一場盛世繁華,希望你能夠實現你自己的諾言。不要告訴她我來過……不,我不說你也會那樣做的,顧君燁,你的光榮至少有一半是她給你的,不要辜負那個對你真心對你的人,愛上一個人不容易,死心塌地也不容易,偏偏你得到了卻還不知珍惜。」
冗長的話,帶著難以言說的悲傷,像一記記的鞭子,鞭打在顧君燁的心口上,回過身時,那個少年已經走了,一襲單衣,顯得格外落寞和孤寂。既然自己的出現是一個錯誤,那邊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吧,如歸當然自己沒有下山,也沒有出現,沒有遇到她,那麼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至少不遇上就不會愛上吧,不愛上就不會只能帶著一顆殘缺的心回去。
他回去了,用自己所能做的方式,將慕國交給顧君燁,沒有戰爭,那個女子便不會傷心的,今生無緣,來世呢?
兗國與慕國交界的山巒上,新蓋了一座廟宇,里賣弄香火不斷,來拜祭的卻是買哦令女子居多,據說那里只有一個年輕的小沙彌,光禿禿的腦袋,圓圓的杏眼,總是溫和的對所有的香客,卻不讓任何人靠近,遠近的姑娘時時上山,不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甚至連他佛家的名諱都沒有得到,紛紛惋惜那樣俊秀的男子,為誰落了黑發遠紅塵。
顧君燁再次出現在那條巷子里,青石台階上的女子無聲的哭泣變成了怮然大哭,一時間肝腸寸斷,背後是那個不能自己,他還是不了解她,不知她的情誼,不知她的真心。
「嫣兒,跟我回家吧。」
縴長的手指神在陽光里,熟悉的話語若那個那個埋頭痛哭的女子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眼楮腫脹著,蒼白的小臉惹人心疼。
他就那樣出手站著,一如當年在承翔殿一樣,他一身風塵站在大殿之上對著她伸出那雙手,狹長的眼楮帶著盈盈的笑意對她開口說道︰「嫣兒,你願意跟我走嗎?」
「這一世闌珊錦繡欣榮,顧君燁也一定給得起你。」
「可是你食言了,食言了。」不知想到了什麼,趴在地上的女子猛地站起來捶打著那人的胸口,一聲聲的控訴,訴說那個男人的謊言,「你答應過我的,一世闌珊,錦繡欣榮,顧君燁,為什麼要踩著別人的尸體才能得到這一切。他會是我的舅舅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顧君燁,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父皇走了不要我了,舅舅死了,菁華也死了,你知道嗎,菁華的肚子還懷著舅舅的孩子,他們的孩子還來不及出世就被你給害死了,顧君燁,你是儈子手,是儈子手,我為什麼要愛上你呀,為什麼,萬不該愛上你的,我也是幫凶,我害死了母妃,害得慕國國將不國,害得兗國落敗,害得舅舅和菁華殉國。我才是最大的儈子手。」
「嫣兒,嫣兒。」顧君燁將人緊緊的擁在懷里,任她捶打,任她掙扎,他都不會放手,比起失去她,這點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嫣兒,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食言了,我一直都在食言,答應你的,什麼都沒有做到。」
「啊。」懷里的女子發出淒厲的哭聲,顧君燁抱著她,懺悔,懊惱,卻松手,直到懷里的女子哭暈過去,他喊了她兩聲,得不到回應,用手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吻了吻她的額頭,屈身一把將那個輕盈的女子抱起來朝著巷子口走去。「嫣兒,你可以恨我,多恨都可以,可是,不要再離開我,永遠都別想離開我,哪怕是囚禁,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的,你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太陽升起來了,早起的人們看著大街上一個華衣男子抱著一個素衣女子,偷偷的瞥兩眼那仙人一樣的面容,又低下頭去。
馬匹還在一條街道上,顧君燁足尖輕點落到馬身上,將睡著的女子圈在懷里揚起馬鞭而去,幸好他跟來了,幸好他找到了她,否則,他不知道自己的余半生該如何度過。
涂城的官道上繁華如常,人們似乎不被最近的動亂影響,顧君燁沒有一絲停留,帶著懷里的女子馬不停蹄的到了皇宮,皇位看見來人趕緊打開門,來不及行禮,視線里已經沒有了一襲風塵的帝王。
顧君燁回到棲鳳宮立馬召集太醫前來,床榻上的女子雙眸緊閉,仿佛一瞬間就會失去生命一樣。自那次在仙雲鎮被人追殺,後來雖然醒了身子卻不大好,心肺更是大受損傷,听到這邊的動靜,拜從從凝月樓趕過來虛弱的步子踏進棲鳳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個放在心上還多年的男子,而是床上仿佛沒有氣息的女子。
「娘娘,娘娘,這是怎麼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女子總是在受傷,身,或者心,叫人心疼。
「沒事的,她不會有事的,朕也不會讓她有事。」顧君燁喃喃自語,緊盯著錦嫣,眼偶不敢眨一下。
太醫很快涌進來了,焦急的很,退到一邊讓那群太醫上前診脈,急不可耐的等在一邊,顧君燁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錦嫣的臉上,不放過一絲的動靜。
荀太醫先退出來,顧君燁一個急轉身抓著他的衣襟面色恐怖的問道︰「說,嫣兒怎麼了。」
陰森森的表情讓荀太醫嚇了一跳,記著了先前的教訓,簡明的說道︰「娘娘無礙,只是有些情緒時常而已,讓奴婢們勸著點,舒心了,也就不會暈厥了,肚子里的龍子無礙,母子健康的很。」
「母子。」顧君燁大驚,「你是說……」
「恭喜皇上。」想來帝王還是不知道皇後娘娘已經懷孕了的,三個月的身孕,不會沒有反應呀,雖然疑惑,還是乖乖的閉了嘴,站在一旁等著帝王開口。
「皇後當真是有了孩子了?」似乎是不相信,顧君燁再次問道。
「回皇上,臣句句屬實,皇後娘娘確實是有了身孕了。」荀太醫模不著帝王的心思到底是喜是憂,只實話實說。
顧君燁剎那間轉上喜色,這個消息太過于突然,也太過于讓人歡喜,他們已經有了孩子了,那麼,要留下她,也不會太困難了吧。「你們都先下去吧,朕自會重賞。」
「謝皇上。」荀太醫領著一屋子的抬一下下去了,叫了一個宮女去跟著煎藥,站在屏風處靜靜的看著自己的主子,不知在想什麼。
顧君燁如同身在夢里,滿心歡喜的期待著美好的未來,他和錦嫣的未來。
這時,一個青衣太監進來稟報說是施明瑯來了。顧君燁去了一塊心病,當下心情頓好便讓人領著施明瑯過來,坐在榻前,將床上女子的小手緊緊的握在掌心里。
轉身出了棲鳳宮,這個時候還是不啊喲打擾他們的好,她希望錦嫣能夠幸福,不管給她幸福的是哪個男人,她都會替她開心。
「臣恭喜皇上。」施明瑯急匆匆的進來,許久都不曾見過顧君笑過了,這一次是對著那個女子,他一直對那個女子有好感,純白的如同一朵聖潔的雪蓮,卻又不失細膩和婉約。
「起來吧,明瑯,嫣兒回來了,朕的一顆心也算是圓滿了。」顧君燁對著施明瑯說道,「可是朕又憂心,朕不只想就這樣的看著她,而是今生今世能和她在一起。」
一生一世?施明瑯不知道顧君燁也會許下那樣沉重的誓言,一生一世呀,有幾人能做到,是自己畢生追求的,卻沒有一個清波綠葉的女子讓自己去實現夢想。
「皇上是認真的?」
「當然,」顧君燁的臉上因著施明瑯的那句
質疑有些不悅,「朕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是,失去她一次已經夠了,這一次,朕一定會緊緊的抓住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明瑯,你替朕將後宮的那些女子都送回去吧,朕不想看到她們,也不希望嫣兒看到她們。」
「皇上。」施明瑯有些為難,那些女子都是官宦世家的小姐,而起額已經有了封號,這個時候若是被送出宮去,那朝堂上豈不是大亂。
「不要說了,朕做這個決定就沒打算後悔,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不計後果,明瑯,這樣做的後果,朕能承擔得起。」
當他有了權力,當他可以無所顧忌的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這個時候,會不會遲呢,不,不管怎樣,今生今世,她都是自己的人,再也不恩呢過被任何人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