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的手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褡褳里，那半卷《小淨塵功》*的。♀
哎，小十心道長久作戰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竭力保持著平穩的呼吸，輕盈的步伐，爭取能夠先于那少年觀察到他的情況，若是發狂，她得扭頭就跑。
「……告訴屠老，今夜不下寒潭。」
顯然那少年率先發現了她，氣喘吁吁地吩咐道。
燭火通幽，映下少年的影子成了石壁上的龐然巨怪，伏臥在地面上顫抖不停。
小十不由怔住。她確信沒听錯，可問題是一個囚犯對牢管這樣頤指氣使真的好嗎？還有，他說不入寒潭就不入了？
少年似乎強忍著什麼痛苦，低喝︰「快去！」
小十不敢怠慢，立馬跑出去，到了下面對屠老一說，出乎她的意料，屠老竟然反應平靜，還笑眯眯地告訴她︰「你去告訴里面的大人，小老兒一定照辦，他若還有什麼要求盡管吩咐。」
小十回去的一路上都暈乎乎的。屠老那句「里面的大人」讓她驚訝萬分，心里翻來覆去地嘀咕這雲天水窟關著的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她就沒再見過比他們更有權威的囚犯了！
雖說心里存疑，可腳下卻不慢。等她趕回洞窟的時候，迎面罩來的景象瞬間驚駭了她的雙眼——
少年不知緣何已經成了一個血人，就連那張秀麗的容顏亦是血液縱橫。他伏在鎖鏈上，全身上下劇烈地抖動，雙臂青筋爆起，死死扣住漆黑寒鏈，用力過猛地連指縫都滲出血液。
听到小十的動靜，少年眼角微側，投來淡淡一瞥，咬得殷紅的嘴唇虛弱地翕合，聲音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一般︰「出去！」
小十也覺得自己該出去，可是少年那一眼止住了她的動作——那一眼太矛盾太冷漠太干淨，冰雪似的晶瑩剔透。
一個病發狂魔的人絕不該是這種眼神。
小十已經開始思忖該如何幫助他。
就在這時，那少年倏地一聲淒厲長鳴，似是再也禁受不住，整個人都開始劇烈抽搐起來，小十注意到他雙臂上的肌理已不再僅僅是單純地往外滲血，而是皮開肉綻！
她捂住嘴呆楞片刻，隨即火急火燎地翻櫃子。她把里面的一些褲子單衣都舀出來，塞在少年身下，避免地上的細土和石子磨進他的傷口里，接著又急得原地亂轉。
對了，外面！外面可以叫人！
拔腿欲跑，可她的身形卻又是一滯——若是任由少年就此死掉……
「別……別叫人……」
心有靈犀一般，少年有氣無力的聲音乍然在身後響起，她唬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轉身顧他。
他低垂著眼簾，痛苦讓他的眉心緊緊蹙在一起，濃稠的鮮血順著縫隙流淌。
小十反而澀聲問道︰「你都這樣了……也不叫人？」
少年輕輕搖頭。
他身上已經多處龜裂，皮肉朝外咧開著，血一股股地往外滲，四處漫延著，在衣褲上和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斑駁的血跡。小十抿了抿嘴唇︰「……那你會死嗎？」
他稍稍抬起下巴，眼楮因被血糊住而微眯，與他因痛苦而緊鎖的眉頭不符的是他的聲音，平穩而肯定︰「不會。」
這一刻，小十也說不上來心里是喜是憂。
最後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粘了一手滑膩的血液，她輕聲道︰「我不出去，我陪著你。」
少年什麼也沒說，他痛得已經神智迷離，卻依舊咬緊牙關，幾乎不發出一絲聲響。
注意到他咬得殷紅的下唇，小十又跑過去翻出一支最粗的毛筆，想要塞進他嘴里。
她擒住他的下巴，想要掰開他的嘴，卻猛地被他攫住手臂——
「啊——！」
被他死死咬住，她瞬間慘叫。
她手臂里流出的血液，瓊漿玉液似的吸引著少年，他本能地開始酣飲。
小十掙月兌了一下又驀然反應過來，少年喝自己的血液與找死何異？她遂止了掙扎。然而少年越吸越多，卻半點兒毒發跡象也無，反而是小十隨著血液的流失，開始頭暈目眩。♀
她已經無法集中注意力細思為何毒血沒能在少年身上起作用，暈暈乎乎地倒在少年身上，如饑似渴地張嘴舌忝舐著他臉上、頸部的鮮血，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吸自己的血求生，她就只好喝他的血彌補，左右也流得哪里都是，免得浪費……
就這樣，少年和小十組成了一個奇怪的死循環——少年失血過多，吸吮小十的鮮血；小十為了求生，又開始吞咽少年的血。他們以一種最親密的姿勢交頸而纏，又以一種最冷酷的方式互相吞噬，直至兩人都暈過去……
翌日。
「唔……」
少年清醒過來的時候，胸口上沉甸甸的。他蹙著眉心睜開眼，就看到橫亙在眼前的那只雞爪似的小手，上面太淵穴左近兩排血淋淋的牙印兒。怔忪了片刻，他以手撐地，半抬起身，輕輕扶住小十滾下的小腦袋，檢查了一下，發現她只是失血過多，暫時昏迷，別無大礙，這才舒口氣。
地上到處都是他的衣褲，亂糟糟地堆了一地，還處處血跡涔涔。見此他本能地神情一暗，可很快，他就反應出小十的目的，一時心緒復雜。
自十歲起被鎖進水窟，至今五年，他早已習慣冷漠，習慣化身為石，從來沒有指望過會有人對一塊石頭……這般溫柔，更何況這個人還旨在毒死自己。
「大人？大人？」
洞窟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被從自己思緒中喚出來的少年，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外面那人畢恭畢敬地詢問︰「請問大人昨夜褪胎過程可還順利？」
「嗯。」
外面那人聞言大喜，連忙恭賀︰「恭喜大人從此神功再進一層，出窟之日指日可待！」
少年沒理會他的獻媚，只淡淡吩咐道︰「給我送些補血的粥來，多熬點。」
外面那人絲毫不敢怠慢，領命就去。
將小十扶到一邊躺好，少年運氣想要調理一下內息，卻驚訝地發現體內經脈的破損竟已然好了大半。再檢查他體外的傷口，居然也呈半愈之狀！兀自疑惑間，注意到身邊昏迷的小十，沉吟片刻，他抬起她的手腕兒，貼著之前的牙印又輕輕咬嚙，吸允出一小口鮮血，隨即放下。
舌尖細細品咂，果然是和前段日子里飯菜里的不時出現的怪味一致。莫不是她是藥人？所以她的血才能夠愈合傷口、補經續脈？莫不是他一開始就想錯了，她並非下毒害他，而是想用自己的藥血來助他練功？會是父親派她來的嗎？不，不會，父親一定會事先告訴他。那會是……會是……他淺茶色的瞳孔驀然一縮，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小十身上。
軟糯的甜粥散發出迷人的香氣，驅散了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兒，恍若一道彩虹橫空出世，穿雲破雨。
誘人的香氣最先喚醒小十餓得發癟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喚，其次是簡直要被鮮血浸泡生銹的味蕾，咂著舌分泌出口水，最後才是她的眼楮，茫茫然地睜開，四處巡視，終于在幾根修長有力的手指上找到了香氣的來源，還有另外兩根手指捏住湯匙，在碗中舀起來又舀下去，熬得發稠的米粥一點點滑下，蒸騰出熱乎乎的白氣。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唯獨看呆了眼。
「醒了？」少年清冽的聲音低低響起。
小十傻愣愣地點頭，眼楮直勾勾地盯在那碗粥上面。
少年將粥遞給她。
小十迅速從他手上將粥搶走，埋頭就吃，即使舌頭被燙得跐溜跐溜的，依舊吃的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一碗下肚，總算感覺胃里有了點兒沉甸甸的滿足感，她才開始有精力思考。
逐漸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小十猛地抬頭，仔細觀察坐在眼前的少年，有些不可思議地道︰「……你沒事了？」
少年輕輕點頭︰「還要多虧了你。」
「我？」小十驚呼。
少年再次肯定地點頭︰「多虧了你的藥人之血。」
「藥人之血！」小十再次驚呼。
少年眉頭微挑︰「你不知道？」
「啊，不，」小十連忙改口︰「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奇怪你竟然知道了。」唯華曾斷定她體內是毒人之血，怎麼又莫名其妙地變成藥人之血了？毒人之血可以殺了他，藥人之血豈不是救了他？
還沒等她想通順，又听少年道︰「抱歉，之前以為你要下毒害我，卻不知你是要來助我。」
小十驚住︰「你知道……呃，不，不是，我是說你以為我下毒害你？」睡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從殺人者變成救人者，她的心肝兒有點兒顫。
少年眼簾微垂。
他身上皮肉愈合，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痂凸起，遍布在周身，還有污血殘留，明明是帶著猙獰的狼狽之態，可他端坐在那里，灰色的長發迤邐在身周，低眉順眼的模樣尤為可憐又無辜，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柔軟的陷阱，讓人不由自主地去寬恕。
小十沉浸在他的陷阱里，腦子轉不過彎兒的跟著他的思路走︰「你既然以為我在害你，為什麼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呢？」
少年神色淡淡︰「沒有必要。」
小十怔住，半晌囁嚅著道︰「我不明白。」
少年抬眸瞥了她一眼，突然反問道︰「你可曾見過有人下毒害死一塊石頭？你又能指望一塊石頭對風吹雨打作何反應呢？」
她突然覺得有點兒難過，心中酸酸悶悶的，說不清道不明地壓抑著難過著。
沉默了一下，她伸手去勾勾他的尾指，低低道︰「可你並不是一塊石頭。」
少年沒有掙月兌她的手，任由自己的尾指重溫了下小孩子拉鉤鉤的游戲。他注視著她，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麼，卻又閉上，可末了他終是緩緩道︰「你……」
第一次見少年少年說話遲疑，小十愈發好奇，心里就跟有貓爪子在撓似的，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你可是……她……派來的？」
他？哪個他？想著少年誤會了自己的初衷，小十心道這個「他」一定是對他有善意的人。莫非會是唯雪？
可到底不能確認，小十眼珠子一轉，搖頭道︰「我不能說。」
少年又垂下眼簾︰「罷了，早知如此。」
到底是什麼人呢？會讓一貫冷漠的少年露出此種情態？小十面上不顯，心里撓心撓肺地想知道到底這個「他」會是誰！
洞窟里一時靜謐無垠。十八盞火燭搖曳著熄滅，黑暗瞬間籠罩，只有窟口處的日光垂射。
小十「呀」的一聲︰「天亮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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