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法天地,道法自然。」浮世略帶喑啞的聲音在石洞里響起,牽起空蕩蕩的回音。
「人法天地,道法自然。」小十一個字跟著一個字地重復,總算在跟著浮世重復了許多遍的情況下,將這篇《太虛清心訣》功法背了下來。
小十熟門熟路地用木勺蘸了些清水,一點點浸潤在浮世的發干的嘴唇上。
距離被夫夫抓走已經一年有余,預想中的救援一直都沒有出現,
小十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但猜測應該是在隔世宮四周天然峭壁上的一處石洞之中。她偶爾坐在洞口朝下望去,浮雲悠悠,寒風凜冽,一旁斜伸出來的常青樹似乎隨時都會被連根吹起,卻一直頑強地生長在那里。
浮世很安靜地抿抿唇。
小十見狀,替他將拂到面頰上的青絲撥到耳後。
少年躺在石床,睜著雙眼望著深褐色凹凸不平的頂壁,一動不動地任小十動作。
小十習以為常,給他潤完水後,又洗了帕子替他擦臉,讓他可以清爽一下。
接著她深吸口氣,對浮世道︰「你忍著點兒,我給你擦擦身。」
浮世沒出聲,卻閉上眼。
小十卻也狠狠閉了下眼,又再度睜開。
她將蘸濕了的巾帕敷在少年的手背上,可僅僅只是這樣輕柔的動作,就令少年痛苦地眉頭一蹙,而那被敷住的手背,本該充滿彈性的肌膚卻如同掏空了內芯一般,垮了下去,只見白色的巾帕上深凹下去,勾勒出骨頭的形狀,觸目驚心!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不僅僅是手背,四肢上所有的肌理都是如此,所有看起來飽滿光滑的肌膚都如同爛泥一樣,一觸及凹!
隨著小十的動作,浮世的眉心越蹙越緊,甚至眼角處緊緊繃出一條一條細小的褶皺。他的胸膛略微抬起,似乎痛得禁不住想要全身抽搐,奈何四肢癱軟如泥,全身毫無助力,他就只能咬緊牙關硬挺過去。
小十不敢看他,只能專心致志地替他擦拭,她一點兒勁也不敢使,即使已經做過無數次,她的指尖依舊僵硬如初。
夫夫想要把浮世變成自己的兒子,他不需要他心理承認,而是要他*繼承,他以當年夫人對待他的辦法重新改造浮世的身體。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改造似乎一直停留在現下這個階段,浮世看起來毫無變化,可內在的肌理全部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腐爛。
整個擦拭過程其實很短,卻因為痛苦而無限煎熬。
等小十終于將浮世全身都擦拭一遍,她全身都已經大汗淋灕。
做完這一切,小十又在火盆里添了柴,在上面的鐵架子上罩一層濕布,只讓火熱的溫度擴散開來,而避免濃煙滾滾,刺激得直嗆鼻子,即使一點點微弱的動作,都會讓浮世痛苦不堪。
做完這一切的小十,抱膝坐在浮世床下,听著他極力壓抑的喘息聲。
如此,一直熬到晚霞初燃,洞口外浮雲盡染,浮世才稍稍緩過勁兒來,呼吸慢慢放平。
小十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腳有些麻,她虛踹了幾下。
將前天夫夫送來的湯藥放到爐子上加熱。
她瞥了眼浮世,見他沒有瞅自己,她將藏在衣袖里的銀針拿出來,挑破了手指,逼出幾滴血到他的藥碗里。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完全肯定自己成了藥人,而不再是毒人,她不知道能幫到少年什麼,既然自己的血是大補之物,她就每天都喂少年幾滴自己的血,雖然多了她舍不得也不敢給,怕浮世察覺,可這樣日積月累下來,她相信一定能夠積少成多起一定作用的。
待一切弄好了以後小十端著藥碗到浮世旁邊,用小木勺攪拌之後,吹著氣散熱,喂給少年。
浮世別過臉。
他就像自己曾經形容的那般,是塊石頭。知道自己不堪的身世,面對兩位各懷鬼胎的父親,甚而到了現在被煉制成一個半廢之人,他連一句怨言都不曾吐露過。
他似乎一直都是那個沉默寡言面無表情的浮世,什麼都沒有變過,只不過換了個石窟,少年的能力縮水了,相對的,小十的工作範圍則擴大了不少。
但小十感覺到,的確是變了的。至于具體的,她說不上來。
只是感覺他比以前更加冷漠,卻又更加有耐心,他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連一個字都不說,卻又不厭其煩地為她一遍一遍地重復講解武功心法。
有時候小十有些自私地想,若是一直這樣也好,她願意就這樣守著他一輩子。可是她知道,他痛苦。
她曾經以為對于別人痛苦她會「同病相憐」,就已經是她那點兒微弱同情心的極限了,但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感同身受」。♀
所以她現在每天最喜歡這個時刻,給少年喂那些苦澀的湯湯水水,也就只有這個時候,浮世才會表現出些許的不配合,讓他看起來像人多過像石頭。
——縱然石頭瞧來無懈可擊,而人則血肉模糊。
見少年別過臉,小十放下勺子,也不強求,反而道︰「你知道嗎?我今天看洞口邊上的那顆歪脖長青樹又被寒風吹掉了一根分枝,顯得更禿了,風一吹,那葉子掉得嘩嘩的,可你猜怎麼著?我今天仔細瞅了瞅,那樹剩下的一顆粗枝上竟然結出了個花骨朵!」
她說得跌宕起伏,愣是將樹上開花一件小事說成了江湖大事一般,可浮世根本無動于衷。
小十也不氣餒,她知道他在听。
記得剛來這里沒多久的時候,她也一直這樣說,說她幼年時的一些經歷,說她的爺爺怎麼怎麼恐怖,說她怎麼流亡出來又被轉賣為奴,又說她是怎麼輾轉到了臧家部落,說她又是如何失去一切進入隔世,她一連說了幾天,少年自始至終都無甚反應,直到她說無可說,少年突然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你該以死謝罪,可我想你活著。
甭管內容是什麼,小十當時只覺得乍一听到少年的聲音,簡直如聞天籟!
自那以後,她常常這樣和他說話,盡管他開口的幾率簡直就像那棵峭壁上的常青樹能夠開花結果一樣小。
她繼續道︰「也不知道這棵樹在這里懸多少年了,我要是它肯定每天都提心吊膽的,所以說它活這麼大不容易,現在還要開花結果就更不容易了!我們倆也算和它有緣分,我們得幫幫它。」
「剛好你教給我了那套登雲步,我正好可以試試威力,練練腳。」她想象著峭壁行走、雲端漫步的場景,登時有些興奮起來。
說著,她極其自然地又喂一勺藥過去。
少年依舊別過臉。
小十轉了轉眼珠子,道︰「你教給我的登雲步,縱身而起時,要氣行哪條經脈來著?」
少年神情微動,正欲開口,又倏然閉上。
小十吐吐舌頭,沒料到時隔半年多重使這招誘惑少年開口借機喂藥,還是一下子就被識破了。
不過小十也不氣餒,再度侃侃而談道︰「看那花的樣子沒幾天就會開了,我還從來沒有在雪域內看過開花呢。不如我為這花取一個名字,以後這就是屬于我們的花啦!」
說到這里,她神情一動,放下湯匙,托腮在他床頭,嘆氣道︰「你一直都說我的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可我又不識字,該上哪兒找個名字?不如我隨你的姓叫浮十好不好?」
小十顯然陷入了沉思中,手指敲著冰涼的石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
浮世轉過臉,輕聲道︰「岩馨。」
「什麼?」小十一怔,沒反應過來。
浮世重復道︰「岩馨。」
小十依舊呆呆如許,隔了一會兒,她蹦高似的跳起來,指尖指著自己鼻頭︰「你……你這是在給我取名字?!」
浮世望著她,閉了下眼,蝶翼似的睫毛落下又抬起,就算是默認了。
小十開心地拊掌,隨即蹲下來,趴伏在他耳側,有些訕訕道︰「你再說一下我叫什麼?我沒記住……」
「岩馨,岩壁上的芳馨。」
「岩馨,岩馨,」小十默念了兩聲,喃喃道︰「好奇怪的名字……」
她突然一拍腦門︰「你該不是寓意那朵開在懸崖上的花兒吧?可是它還不一定能開放呢,哪里有什麼芳馨呢?」
她直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名字不好,萬一那花兒沒開,我借著這個寓意不反倒弄巧成拙了?不行,不行。」
浮世道︰「一定會開的。」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可語氣卻讓人不容置疑,似乎開花不再是一種預期,而是已經開了花。
「你這麼肯定?」
小十手上也沒閑著,再次喂了勺湯藥,耽誤了這許久,溫度倒是剛剛好了。
這一回少年很合作,張開嘴巴,任由苦澀的液體順喉而下。
喝下藥,浮世道︰「一定會。」
「好,如果它開花了,我就叫岩馨,如果它沒開花,我就叫浮十好不好?」
又一勺湯藥喂下,浮世沒說話。
小十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其實我兩個名字都挺喜歡的,如果我叫浮十,一听就和你大有關系,如果我叫岩馨,那我的名字就是由你取的,你給了我一個名字,我相信你以後厲害了發達了,就一定會罩著我的!」
就這樣,在她絮絮叨叨間,一碗藥終于喂完了。♀
其實浮世知道,那碗藥到最後無論如何也會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最開始的推拒是無用的,;而小十也知道,即使她不費這麼大力氣也可以要浮世喝藥,可她偏偏就喜歡這樣和他費著這些不完的口舌。
小十掃了眼外面,見晚霞顏色又深了許多,知道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徹底黑了。她從浮世枕下舀出那卷銀絲,道︰「阿世,把你的寶貝借我一用。」
她把銀絲的一端固定在石床的一邊床腳上,也不知這銀絲到底是什麼材質做的,怎麼也系不上,她只好又拿鐵絲死死圈了固定住。
另一邊她將銀絲一端纏在手腕上夾在指縫間,帶著水囊就從洞口就一躍而出。
她雖然和浮世學了輕功心法,但由于浮世身體不便,她只能自己瞎捉模著在石洞里上蹦下躥得胡亂練練,可真當躍出洞口、走上石壁的時候,登時腳下直打滑,一醋溜就掉了下去,幸而她早做準備,被銀絲吊在了半空。
她在洞口下面逛蕩了會兒,雙手抓住凸起的石塊,兩腳重新蹬好著力點,氣沉丹田,就要使出登雲步,倒的確是一躍而上,整個人猛然一躥,可她掌握不好力道,躥得太高,又被那根銀絲給扯了下來。
如此嘗試幾次,小十急得想爆粗口,最後索性也不用輕功了,就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幸而那顆常青樹就在洞口左上方不到一丈的距離,其間借力的凸石也有許多。
好不容易爬到了那樹邊,她把一囊水全淋了下去。
她所說的幫助,也就是給樹澆點兒水。
大風呼呼地刮著,吹得小十睜不開眼楮,她也不敢多呆,又從原路爬回石洞。
這之後,她每天都如此給它澆點兒水,左等右等,一連等了好幾天,花兒也沒開,直到她再一次爬上去澆水的時候,失望地發現那花骨朵不知何時已經凋謝了。
她爬回去,垂頭喪氣地道︰「哎,它開不了花兒了,花骨朵都沒了。」
頓了頓,她又抖擻了下精神︰「沒關系,以後我就叫浮十了,我也算是有名字的人了。」
沒料到浮世突然開口道︰「岩馨。」
小十搖搖頭︰「那花兒沒開,我再叫這名字不吉利。」
浮世依舊固執己見地喚道︰「岩馨。」
小十抓抓本就凌亂的頭發,瞪著他︰「你不喜歡我和你姓嗎?」
浮世眉眼不動,依舊只有兩個字︰「岩馨。」
「……」
小十最終無奈,道︰「好吧好吧,岩馨就岩馨!」
說著說著,她又兀自興奮起來,她終于得到人生中的第五個名字,一個正正經經被人用心起出來的名字!
就在這時,金屬著地的鏗鏘聲響起,接著就听見夫夫喘著粗氣的聲音道︰「小十,快來拉我一把!」
拉你一把?嘿嘿,我倒是更想把你一腳踹下去!
不過想歸想,小十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畢竟夫夫下面還有夫人呢。
夫夫曾被夫人廢過武功,是以他獨自一人是上不來這懸崖峭壁的,幸而還有夫人,但夫人每每上到一定高度就力竭,剩下的就得由夫夫借助特制的「金抓地」一點點爬上來。
費了好大力氣將夫夫和夫人都拽了上來,小十又連跑帶顛地趕在夫夫之前守在了浮世床前。
夫夫冷哼一下,壓根兒沒有理會他們,反倒是牽著痴痴呆呆的雲端走到一邊坐下。
可小十依舊沒有放松任何警惕。
歇了一會兒,夫夫將帶來的大籃子打開,里面各種食物藥包,正是送給浮世喝小十的補給。
他望著里面的東西,一時發了呆。
他將浮世擄到這里,原本就是要將他煉成一個像自己這樣的侏儒的。這期間,需要搗爛他的肌理,再敲碎他的骨骼,再配以各種草藥使得四肢自然萎縮。
不過他也舍不得就讓這麼一件即將出世的神兵利器就此夭折,所以他在煉制期間還要考慮短小身材的最佳比例,以讓他發揮最大的本領;其次,他還要考慮肢體的靈活性,所以不能操之過急;最後,他還在試驗一種新的方法,這種方法的原理在于破而後立,按照他的想法,以這種方法煉制出的*,應該比先前*多出小半成力量。如此一來,煉制的時間大大延長,足足拖了一年之久,還未真正完成。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他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但那種精神上的損傷卻似乎沒有隨之好轉,反而情況急轉而下,他明明一個人就像分裂成了兩個人,時常無法理解另一個「自己」。
這一點在如何處理浮世的問題上體現得很明顯。
每次他看到自己,就發了瘋一樣地充滿恨意,想要不顧一切地摧毀他。可每當他看到雲端,又頓時心生不忍,想要放下一切重新開始。這兩種極端的想法像是兩只巨手,牢牢掌握他的一邊肩膀,每當他掙扎,就讓他血淋淋硬生生地被撕成兩半。
這也是時至今日浮世還保留完整骨骼的原因之一。
可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浮世可以說得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不僅如此,他心境之堅韌,簡直就是天生修習《無暇兵書》的最好材料!如此一來,他的進境就非常快。夫夫必須要趕在他功力大成之前處理好一切,否則太晚了,他就沒有辦法控制他了。
夫夫沉思間,又瞥到雲端安靜的睡顏,忍不住露出笑意,伸手去撫模她的臉頰,可當他短胖發黑有些畸形的手落在那如玉容顏上的時候,他整個人打了個寒顫,飛也似的縮回了手。
接著他眼冒凶光,就朝浮世走去,推開想要攔住他的小十,一手狠狠擠壓在浮世的手上面,惡聲道︰「說,說你是我陸諾的兒子,我就放了你!」
浮世痛得肝膽俱裂,即使強行壓抑,依然從喉嚨中擠出一聲破碎的長嘶,令聞者心驚。
可夫夫手下的勁兒不松反強,似乎隨時都能捏碎他的骨頭!
而浮世牙關緊緊咬住下唇,已經滲出殷紅的鮮紅,可就是一聲不吭。
小十見狀,沒有想要月兌開夫夫,相反,她去喚醒了夫人。
夫人迷茫地睜開眼,怔了一會兒,又開始邊唱邊跳起來。
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夫夫看到夫人,就會瞬間軟化,放浮世一馬。
可出乎小十的意料,這次夫夫連轉身都沒有,看都不看夫人一眼。
夫夫此時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拖下去了,他要將浮世煉制成一個屬于自己的侏儒神兵!
小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正在心焦該如何幫到浮世的時候,就見夫人轉著轉著已經飄到洞口上面,只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夫人!小心!」
夫夫一驚之下,轉過身,可是已經晚了——
夫人的身影連一絲停頓都沒有,就墜了下去!
「雲端——!」夫夫驚慌失措地大叫。
「母……親……」浮世有氣無力地嘶鳴。
可這些百轉千回的呼喚都沒有攔住她的身形,只見洞口之處,晚霞燦爛,層雲盡染。
洞內三人,一時呆若木雞。
直到小十回過神,跑到洞口處張望,希望奇跡的發生。
可她甫一接近,眼前就一片陰影投射過來,再定楮一看,赫然是宮主大人打橫抱著夫人站在洞內。
夫人在宮主的懷里又睡了過去,看來應該是被點了睡穴。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本該欣喜若狂的心情皆因宮主大人的驀然出現而僵住。
洞外寒風的呼嘯之音,洞內火盆燃燒的呲啪之聲,都掙扎著在宮主與夫夫之間深不見底的沉默中偃旗息鼓。
小十凝神屏氣,一動都不敢動,恨不得此刻能真正化身為石。
「好久不見。」宮主果然有一宮之首的風範,老仇人見面,還算沉得住氣。
讓小十驚訝的是,夫夫竟然也表現了一回大家風範,沉穩有禮道︰「好久不見。」
宮主瞥了眼浮世,道︰「想不到你對我兒子也會心慈手軟。」
夫夫冷笑著道︰「你真當他是你兒子?你若不是懷疑他有可能是我兒子,又怎麼會如此對他?」
宮主沉默,沒有辯解。
的確如此,面對浮世這個兒子,無論是宮主還是夫夫,都沒有辦法真心以待。他們都生怕這孩子其實是死對頭的種,白白付了一片心血,可又偏偏擔心這就是自己的種,不敢真下殺手。如此一來,愛不能愛,恨不能恨,將他煉制成一柄能為自身謀利的絕世神兵,倒是兩人不謀而合的想法了。
夫夫突然又道︰「我明白了,你其實早就找到我們了對不對?你知道我不會下殺手,所以你就一直從旁暗中觀察。你發現我施展的秘術有增強體質的功效,你就順水推舟,想借我的手改造他的身體,讓他更加厲害,而等到功成的那一天,你再出現‘救’他一次,讓他對你從此感恩戴德,你以後控制起來也會更加方便,對不對?」
小十看向宮主,見他面無表情,和浮世如出一轍。
當下她的心就涼了半截,看來夫夫說得都是真的!
——她簡直無法想象天下間竟然會有宮主這樣的父親!
宮主道︰「想不到你瘋了這麼多年,洞察人事的本領還這麼強。」
這回卻是夫夫沉默了。
他嘆口氣,道︰「何必提當年,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讓當年都變成了笑話。」
宮主道︰「你在我身上做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如此?就如現在雲端在懷,我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
兩人又是沉默。
就在小十詫異于兩人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說話,兩人卻不約而同同時動手!
只不過夫夫不比當年,宮主沾著絕對優勢,所以一出手,一個急退,一個急進。
而夫夫所逃方向,不是洞口,而是浮世床後!
這下子小十也驚惶了,連忙跟過去,卻被勁力掃了出去。
她跌坐在地上,就見兩人以浮世為界,兩邊相峙。而浮世望著這兩位「父親」,臉上無悲無喜,一雙剔透的淺茶色瞳孔靜望壁頂,安靜異常。
夫夫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將里面的液體滲入浮世的嘴中。
宮主沒有阻攔,聲音卻沉了幾許︰「他功力還未臻至大成,你現在就給他服用孟婆湯,不嫌太早了嗎?」
浮世听到孟婆湯三個字,驀然瞳孔一縮,側頭看向一邊的小十。
小十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一顫,就見他對自己做著嘴型,無聲地吐出兩個字︰離開。
她知道,自己知道了這麼多秘密,而且以自己藥人的身份,沒了浮世的庇護,落到宮主手中,一定會比浮世還要慘。可若讓她就此離開,一想到也許此生都再見不到阿世,她就心如刀割。
「從孟婆湯服用到見效只有區區半盞茶的時間,我雖然武功盡廢,但你想要在區區半盞茶時間解決我那是不可能的。你若想順順利利收復這柄神兵,就必須在他記憶全失的時候讓他完全信任你,你不想我破壞你這麼多年的心血吧?」
「你要什麼?」
「把雲端的穴位解開。」
宮主照做。
解開穴道之後的雲端,本能反應就是要唱要跳。
夫夫正想叫「娘」,沒料到有一個人卻比他搶先一步。
卻是小十開口道︰「母親!」
夫人的身形一頓,視線徘徊在小十身上,露出迷茫之色。
夫夫見狀不妙,大喊︰「娘!」
小十心道有戲,連忙加重籌碼,將懷中久藏的綠寶石耳墜狠狠扣進自己的耳垂上,正對著夫人。
夫人果然撲過來,道︰「我兒不怕……」
小十埋頭在懷中,牽著她就往洞外走。
沒有孩子的夫人本能是唱歌跳舞,有了孩子的夫人,本能是保護孩子。
夫人去追,可卻被宮主攔住。
原來小十與浮世自從被擄以後,就一直沒有放棄過求生,只不過浮世四肢俱殘,而小十武功不濟,兩人無論如何也無法逃出這片隔世宮的天然壁障。
所以,唯一的突破點就是夫人。
可是浮世幾次喚她母親對方都無動于衷,而小十某次好奇跟著喚了一聲,卻發現對方神色露出了些許茫然。兩人猜測,這是因為夫人的記憶可能一直停留在浮世小時候,所以只有如夫夫那樣的身形或者小十這樣的孩子喚她母親才可能有效果。更為了刺激夫人腦海深處的記憶,浮世將耳墜送給小十一枚,並讓她如他一般喚她「母親」而不是「娘」。
果然,思緒混亂的夫人棄了夫夫選擇了小十。
至于宮主大人的出現,卻早就在浮世的預料之中。
小十曾抱怨宮主為什麼還沒有來解救他們,可浮世神色冷淡,只道︰「這里是隔世宮,他是宮主。」
他早就猜測宮主早已找到了他們。
如此一來,他們就開始推演個中場景。這一年來,他們始終都在推測宮主出現後的各種可能性。
其中一種就是這樣,而夫夫為了保命一定會以浮世為要挾,宮主為了浮世不能輕易離開,這才給了小十可趁之機。
這個計劃卻只能帶走小十一人。
小十伏在夫人肩上,眼神一直注視著浮世,少年一如初見。
浮世也一直注視著小十,見她和母親平安到了洞口,唇角勾起,露出欣慰一笑。可僅僅只有一瞬,他就額角冒汗,腦中一股巨狼涌來,立馬眼前漆黑一片,人世不察了。
而小十只來得及看到他那一抹微笑,恍然覺得那懸崖上的花似乎當真開了,鼻下生香。
她就沉浸在這美妙的花香之中,隨著夫人,直上雲霄。
身後模模糊糊傳來夫夫淒厲的哀嚎︰「雲端——!」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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