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時候吳魁還組織眾人聚在一起快活了一番,大家都道只等援軍到來就好,譚雅和阮小七也特特準備的好酒菜對月小酌;
結果等到了九月十五,元洲城已被困了整整兩月,連朝廷援軍的人影都沒瞧見。
這時大家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個個心浮氣躁起來,見朝廷遲遲不肯派援兵過來,吳魁幾個底下帶著的兄弟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聚在一起罵罵咧咧喊著朝廷是打算要借此機會消滅了他們通河大軍,自家上當了,朝廷招安乃是圈套,打的就是讓通河大軍和廢太子相斗,然後他們好漁翁得利的算計。
李瑾這個安撫使此刻成了大家要出氣的目標,好在他平時為人不錯,再說他也真是無辜,自有人替他說話,道李瑾也是無法,自家還不是被困于此地不能走。
阮小七如今身體大好,已能起身走動,雖不敢用拳腳使力氣,行動之間卻也沒什麼為難,便日日去城牆上與吳魁他們商量計策。
現在糧食越發緊張,天氣突然轉涼以來又急需準備冬衣,而如今河州叛軍將這元洲城圍的水泄不通,衣食藥品根本運不進來,朝廷援軍的到來又遙遙無期,城中人心惶惶,常有平民想偷逃出去。
待到九月底,糧食已經明顯不夠了,城里已經有人因此餓死,軍隊里的糧食也所剩無幾,士兵們老是吵鬧吃不飽。
吳魁叫了幾個心月復聚在一起,商議一番打算棄掉元洲城。
本來如果廢太子有意招攬的話,說不上他們就能開城投降,往那邊靠。
可惜廢太子不打算收編他們這支野性難馴的隊伍,只道他們這樣的江湖之人見利忘義,紀律松散難以馴服,唯有剿滅。
阮小七幾個也不願意追隨廢太子,既然兩下沒意,吳魁思慮一番放棄了那個投降的念頭。♀
通河軍這幫人本無所謂什麼忠心不忠心的,能受招安不過也是為了富貴權勢。
如今困在此地都要餓死了,還講什麼忠孝節義的,幾個人都道還是保命要緊,大不了再回去做水匪,還是一樣逍遙快活。
既打算棄城了,吳魁主張還是帶上李瑾上路比較妥當,便是以後一旦朝廷援軍來了,此次棄城也可說成是突圍之計,有李瑾在此就好交代,如果一直援軍沒來,再殺李瑾不遲。
定下突圍的日子,這時候怎麼安置譚雅就難辦了。
吳魁雖覺譚雅賢惠淑德,是個不錯的,但這生死交關之際,帶著一個不會功夫、連馬都不會騎的女娘,只能拖累大家逃命。
但在座的都知道阮小七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好在阮小七也通透,見大家都看著自己不說話,沒等別人開口,就先道自己不打算帶著譚雅突圍了。
周老三連連點頭,豎起大拇指贊嘆道︰「三弟此舉才是真漢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時候自然不能為了女娘誤了大事。」
吳魁按下周老三的滔滔不絕,朝他搖頭,示意別再說了,侯慶幾個也都默默無語,直唉聲嘆氣。
元洲城被困的消息其實早就傳到了京城。
譚玉本也沒在意,等吳先生寫信過來說女婿阮小七受了重傷,譚雅也陪著去了那里,現在音信全無。
元洲城甭說進去,附近之地都無法靠近,城里必是缺衣少食。譚侍郎一看完信頓時坐不住了。
如今聖上正實行養民政策,國庫空虛,又減了賦稅,早朝之時便有大臣反對現在再加派援兵過去。♀
說費銀子不提,還不知是否真是如此險惡,朝廷還是應該觀望一陣才好定奪是否派兵。
譚玉現在想起來心里直罵,暗道你這老狐狸倒是上嘴唇踫下嘴唇,說什麼省銀子,還不是因為和李家不對付?我女兒女婿可在那里,便是不能破城,誰知道兩人會吃怎樣的苦頭。
不過自有比他還著急的人,李太傅急的嘴巴里外都是血泡。
那帶頭反對派兵的大臣,無非也是家里有女娘要爭後位的,如今兩家正對上,誰都知道李家就這李瑾是個出息的,那人更是借此之際坑李家一回。
李瑾現在一兒半女都沒留下,說什麼他了解南方情形這才被聖上派去做了安撫使,結果現在被困住元洲等死。
不行,連個後都沒留下就沒了,豈不是斷了我李家的根基?這樣一想,李太傅就坐不住了,將崔四娘找來,問她可關心自家郎君的生死。
崔四娘滿心苦澀,從元洲被困的消息傳來,她就夜夜睡不安穩。前些天自己為了郎君之事求到爹娘面前,卻被推三阻四,總之不肯輕易開口為自己求聖上恩典救回郎君。
為著崔八娘入宮之事,崔四娘得罪了婆家,便是從前最看好她的李太傅如今對她也是不冷不熱的。
可娘家那里卻怎麼也說不通,听到李太傅這樣問,崔四娘只好跪下垂淚道︰「郎君是奴家的依靠,怎能不關心?
可這朝堂之事也不是奴家一介婦人能左右的,崔太後又一直勸誡不要做那牝雞司晨之舉。」
李太傅聞言冷哼一聲,心道此女果真如五郎所說,心狠手辣,郎君在前線不知生死,她還能想著先將自己摘干淨。
如此也就不耐煩與崔四娘再說,不待崔四娘再開口,就擺手讓她下去。李太傅手下的先生附在耳邊低聲說那譚侍郎的女婿听說就在那通河大軍里頭當個小頭目。
李太傅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自家是關心則亂,倒是忘記了譚玉將譚大娘子嫁到了河曲府,那女婿後來听說受了招安還做了急先鋒。
譚玉當天回家悶在書房一夜未眠,然後遣詞酌句寫好了奏折,大意就是自己出身這元洲,知道此地乃是南方關要,一旦被河州叛軍奪回去,可就等于被廢太子打了根基,于聖上統一大業有礙,萬請三思而後行。
這手上奏折還沒發,李太傅親自找來,譚玉心道可把你等來了,拿腔作勢一番,兩人終于達成默契,明日一起上奏折。
十月初,元洲開始下起雨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這回便是軍隊的糧食也不夠了。
這外面秋雨纏纏綿綿,譚雅本不願意出門,可阮小七硬將她帶到一個偏僻民宅,說讓她以後就在那里住著。
阮小七早在自己剛能走動之時就在元洲城里四處尋模,終于選好了這個廢棄的偏僻宅院。
又找來四五個親兵,夜里悄悄動工,將那宅子底下挖出個暗室出來,將食物用水都儲存在里面,才放心回來。如今此時,阮小七的準備果然起了作用。
一見如此破敗的小院子,譚雅不由奇道︰「怎麼我們搬到這里住嗎,這房子都塌了,四面漏雨,如何能住人?咦,啞婆子不跟來嗎?」
阮小七盯著地上半天才抬頭正色道︰「不是我們,是你!啞婆子她功夫好,能跟著殺出城去,我叫她和我們大家一起走。」
譚雅心中一涼,看看待的這個破敗小院子,啞婆子跟著走,那自己呢?
阮小七見她這副可憐模樣,小臉煞白,眼楮睜得大大的,里面有淚卻不敢流下來,抖著嘴唇、盯著自己不做聲,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一般。
阮小七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里,狠下心道︰「走吧,小芽兒,時候不多了。
現在我帶你看看密室,告訴你怎樣使用,那密室從里面鎖上,外面就算知道也打不開。」
拉著木頭一樣的譚雅將這宅子走了一遍,又把那密室反復細說了一遍,譚雅經過了開始的驚嚇惶恐,也慢慢鎮定下來。
如果真是一人被遺棄在此,那這密室便是自己以後保命的根本了,如此一想,譚雅顧不上傷心,認真听阮小七講解吃食放哪,水藥在哪。
這密室雖然挖的粗糙,面積不小,東西備的倒也全面,連解手的地方都弄好了,藏個兩三個月沒問題。
等阮小七都一一交代完了,此時已是黃昏時分。
淅淅瀝瀝的小雨淋在身上,冷得讓人骨頭發寒。譚雅抬頭看了阮小七半天,眼淚終于落了下來,輕聲問道︰「你要走了嗎?」
阮小七知她惶恐,一個十幾歲的女娘獨自躲在這黑漆漆的暗室,未來怎樣還不知道,又怎能不怕。
可現在不是親親我我的時候,阮小七硬下心腸道︰「嗯,要走了。我走以後,你就從里面封死這密室入口,輕易不要出來。
這里如此破落,我打听過了,周圍沒鄰人,離得最近的人家也是後逃難來的,如果你不出聲無人知道你藏在此。」
譚雅哽咽,覺得嗓子疼痛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嗯」了一聲,低頭不肯再看他。
阮小七此刻也是心痛難忍,那處傷口好像重新被撕裂一般,疼得他只能緩口氣才接著道︰「等過上一個月,城里消停些你再出來,你又會講元洲土話,再沒人疑你。
如有人盤問,你就說自己從鄉下尋親結果困在此地,看到打仗嚇得要命,只能躲在這宅子里。」
停頓一會兒,阮小七將手壓在譚雅肩上,在她頭頂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小芽兒。」然後不顧譚雅的拼命掙扎,硬是將她摟在懷里胡亂親了一氣,松手轉頭就走,再沒回頭。
是夜吳魁率眾人沖開了包圍,往河曲府那里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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