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四小子,爬啊,你爬過來,嬸嬸就喂你糖吃哦。」譚雅拿著一塊雪花糖在唐家四小子面前晃動,哄著他往自己這里爬。
唐氏在旁邊笑道︰「他那個擰脾氣也不知隨了誰,你是召喚不來的。」
果真那四小子只是抬眼看看,理也不理譚雅,兀自玩著手上的東西。
此時他已經半歲有余,不哭不鬧,長得又憨頭憨腦的,正是好玩的時候,譚雅極是喜愛。
如今他能坐得穩,偶爾也能爬得來,就是輕易不肯讓人抱,只喜歡自己擺弄,若是旁人幫了還要發脾氣。
譚雅正要彎腰遞給他糖吃,唐氏忙攔住,嗔道︰「怎地不知道小心,這個月份最易掉的。」
譚雅靦腆地笑了一下,小聲道︰「又不大能看出來,我就老是忘了這回事。」
唐氏笑道︰「這會兒忘了,吐的時候就能記起來了。」
這話才說完,譚雅就捂著嘴,急急喚人拿痰盂過來,大口吐起來,好容易吃進去一點的東西又都離開了肚子。
唐氏在她身邊幫著捶背,看著譚雅吐得眼淚都出來了,無奈道︰「我生了四個也沒你這樣的,這罪可是遭得狠了。」
譚雅歇了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道︰「定是隨了他阿爹,就知道折騰我!」
唐氏遞給她漱口水,笑道︰「要真是隨他阿爹,那才是舍不得的。我看你這懷的必是個小娘子,天生嬌滴滴,你日前在元洲受了苦,她這是不樂意呢。」
譚雅好像看到了一個嬌憨的小娘子在發脾氣,不由也笑道︰「姑姑看我這樣吐也是如此說,還說要不是缺東西,孩子不能這麼鬧我。」
轉頭又沖著唐氏嘆口氣道︰「二嫂,你說他話里話外的都是說兒子,要我這胎懷的真是個小娘子,他會不會……」
唐氏沒等她說完就打斷道︰「你少瞎想。三弟他家就他老哥兒一個了,是男是女都只有高興的!我還盼著三弟不高興呢,正好我愛女兒,趕緊送給我養著。」
見譚雅戲謔地往四小子那里瞄去,唐氏笑道︰「哎呀,這小郎麼,粗粗養著才對,一個小子禁得起摔打才好。你放心,女兒我是萬萬舍不得的。」
周老三家的兒子都是這般養大的,小時隨便往地上鋪張毯子,自家玩去,磕了踫了也沒人哄逗,哭夠了算;
等大些了,學堂里要是呆不住,那就自己混去,反正只要不是捅破了天就沒人管束,當然出了簍子也要自己想辦法補,找大人哭訴說不上還要挨揍。
唐氏見譚雅還是一臉可憐那四小子的模樣,不由道︰「若你喜歡,給你做女婿如何?」
譚雅最是愛這四小子,覺得很像譚庭芝小時,老話講三歲看老,他一個半歲多的小孩子如此能坐得住,頗有大將之風,以後必是個有大出息的。
現在听唐氏這樣說,她立刻連連點頭,道極好。
唐氏笑道︰「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你家小七不願意也沒辦法,我是不肯讓他反悔的!」
譚雅笑眯眯地看著唐家四小子,反問道︰「怎麼會?」
提到阮小七,譚雅的心思不由往河州飄去,也不知道這軍隊打到哪里了,越打越遠,已經好久不知道他的音訊了。
自己懷了孩子也沒告訴他,一來通信不易,二來也怕他知道分心,那人素來膽大,真要得到了信,說不上就能不管不顧,要回河曲府看看才行。
通河大軍開拔後譚雅就回了河曲府,雖然元洲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但嫁了人,好像心底里就將那里當做娘家一般,總覺得還是在河曲府自在些。
剛到家的時候,劉氏一見譚雅這模樣就哭得昏天黑地,連帶著兒子也跟著哭,急的吳先生哄了這個又哄那個,忙得滿頭大汗。
還是譚雅過去勸住,無論怎樣,她自己總算全手全腳地回來了。
譚雅沒敢告訴劉氏剛去元洲時的凶險,只將怎樣圍城怎樣出城隨便講一遍,劉氏也知她這是不欲讓自己擔心,如今都回來了,便也不再提。
旁邊站著的譚庭芝眼眶通紅,低低叫聲大姐姐,到底男兒家,心中悲喜交加也不好如劉氏那般哭泣。
譚雅看他難過那樣子,就過去模了一下他的頭,姐倆相見激動之下他也就忍了,待譚雅再想模時卻被他羞惱閃過,口中嘟囔道︰「我已是大人了,怎好模我的頭呢?」幾個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頭幾個月,譚雅的孕吐好了,還胖了些,看著越發好看,劉氏幾個都說這胎定是小娘子了,女孩兒養阿娘麼。
如今譚雅就盼著阿爹能來河曲府,听吳先生說是已經定下了回元洲處理家事,打算待到四月底,過了娘娘的忌日才回京城,這次回京要帶走吳先生和譚庭芝。
所以譚雅一邊盼著譚玉早來,又因心中十分不舍劉氏和譚庭芝,一邊盼著他能有事耽擱晚點來。
這麼糾結中,過了年,出了正月,到了三月底,譚玉帶著崔氏和幾個小娘子去元洲路過河曲府。
譚雅見譚玉兩鬢斑白,眼角都有了皺紋,不由大哭道︰「阿爹,您怎麼老了這許多啊。」
譚玉扶起她笑道︰「小芽兒都要做阿娘了,阿爹還能不老嗎?」
說完就要如以前一樣去模她的頭,被譚雅閃過去,嗔道︰「阿爹,我都是大人了,不好再模我的頭。」
吳先生幾人听到這話哈哈大笑起來,譚雅也想到以前譚庭芝也和自己這般說,不由也跟著笑起來。
父女二人兩年未見,現在譚雅已經顯懷,譚玉雖早在吳先生的信中已經得知她有孕,但一見曾經兩只手掌就能托起來的小嬰孩如今也快做阿娘了,不禁感嘆歲月如梭,又道︰「還得讓你阿娘也知道啊。」
這話听在崔氏耳里,讓她打翻了老醋甕,泛酸皺眉,心道要不是為了大哥兒,她真不想跟著回來。
崔氏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就帶了出來,連譚雅過去向她行禮都只隨手擺一下,一副愛搭不惜理的模樣。
譚雅知她的秉性也不管她,過去跟幾個妹妹問好。
三娘子從進來就一直低著頭,誰說話也不回,譚玉瞪了她好幾眼,又十分無奈,朝著譚雅搖頭示意不必理她。
四娘子抬眼看譚雅這副容光煥發的模樣,心里十分疑惑,怎麼嫁個那樣人還能樂呵起來?
六娘子靦腆一笑,叫了聲「大姐姐」,倒是一副想親近又不大敢的樣子,譚雅笑笑,柔聲問了她幾句路上風景。
六娘子激動得小臉通紅,有些結巴地講了一遍自己都看到什麼有趣的,惹得三娘子白了她好幾眼,譚雅放下心來,這三娘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麼。
到了晚上安歇的時候,崔氏看著這屋里的擺設,她到底出身尚書府,從小見慣富貴,拿起來一看,竟都是好東西。
連著幾個都是好的,崔氏就往譚玉那里看去,譚玉也跟著看了一遍道︰「不是我給的,當初陪送了什麼你不都是打開看了一遍嗎?」
崔氏聞言訕訕地放下,嘀咕道︰「看不出這姓阮的還有些家底。」
譚玉皺眉喝道︰「那是大娘子郎君,你的女婿,什麼叫姓阮的!」
崔氏小聲反駁道︰「你從前不是也想讓大娘子回來,當我不知道?連屋子下人都備好了。」
譚玉不想崔氏以後亂說被阮家人听到,再傳進阮小七耳里給譚雅添堵,只好嘆口氣,坐在崔氏身邊給她細細解釋道︰「從前是從前,如今大娘子過得舒心,又有了孩子,自然要當一家人才是。」
崔氏見他軟語輕言,這樣的譚玉從來就是她不能抵擋的,不由也軟下來,低聲道︰「當初看著不好,現在看來竟還不錯。等打敗河州叛軍,女婿也能給大娘子掙個鳳冠霞帔了吧。
再說,這家里的東西,看著不打眼,細看都不錯。你說,他一個下人出身,怎麼有這麼厚的家底啊。」
越說越不像,譚玉直搖頭,不再理她,任崔氏一人在那里嘟囔。
其實譚玉看這房里的東西也挺納悶,這麼多精巧的好東西,有些就連崔尚書府里都不大見的,在這里卻被隨便擺著,按說阮小七便是現在發達了,這些東西也得不到啊。
唔,譚玉哪知道,他這個好女婿原也是沒有的,但架不住國丈船里有啊。
那截了的賀禮中,里面的東西自然個個都是好的,其他人都愛要銀子,只阮小七那時為了討未來娘子歡心,將這些精巧玩意留下來,也確實得了譚雅喜歡,不過如今倒是讓譚玉一家人都納悶起來。
不過短短停留一日,譚玉就要往元洲去,還讓譚庭芝也跟著,說讓他見見祖宗,崔氏不太高興,但也沒說話。
譚家娘娘對吳家有恩,此時也要過去祭拜,這樣的話,河曲府家里就剩下譚雅自己了。
譚雅急道︰「阿爹,也帶我去啊。」劉氏曾對她說這有孕之人不能去那陰氣重的地方,不肯帶她回元洲老宅。
哪知譚玉也信這個,勸道︰「你在心里想著就行,人就不必跟我過去了,你娘娘心里都知道的。不管你信不信,還是要忌諱些。」
不單不讓譚雅跟去元洲,連去江邊送行都不讓,無論怎麼說譚玉就是一句話︰「你如今好好在家養著就行了。」
譚雅執意要送,口中道︰「我好著呢,再說坐車子去又累不到。」
三娘子看譚玉率先出了門,就在旁邊冷哼一聲,小聲道︰「雖說你是娘娘的心尖子,但我們譚家的事,你這阮家的人跟著過去算是怎麼回事,到處都顯得你能耐,你又出的什麼頭?」
這冷嘲熱諷的一番話說得譚雅一堵,還是劉氏在她耳邊低聲道︰「小芽兒,听你阿爹的話吧,這次路上帶著大哥兒的棺材,打算葬回祖墳呢,你別過去沖著了。」譚雅這才算了。
在門口送別了娘家人,譚雅此刻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嫁出去了,成了別人口中的譚氏,模著微凸的小月復,卻並沒有難過,以後自己還會有更多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