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十五章 何謂幸福

作者 ︰ 暮十六

最後季清讓開著車,在我這樣一位方向感全無的路痴指導下,用了四十多分鐘依舊沒找到我說地方,最後他無奈地打開了導航儀,問我︰「微生,你究竟是要去哪里?」。♀我想了半天,說︰「算了,就回我們學校好了。」

他︰「……」伸手默默地又將導航儀關閉,一腳踩下油門。

學校三號門外是一條熱鬧的小吃街,這個點正是吃晚飯的時候,我在其中轉悠了半天,隨手買了點關東煮,然後找到一家人聲嘈雜的潮州砂鍋粥的小店面。店里人不少,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桌上有些油膩,季清讓坐在一堆學生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見我點完一份四十塊的蝦蟹粥,疑惑地含笑問我︰「你這是……在給我省錢?」

我伸手去筷子筒里挑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掰開,夾起剛剛買的的煮丸子,隨口說︰「你想多了,哪能啊。」見他還望著我,我一口吞下丸子,解釋道,「其實我一開始是想找私房菜館的,可惜沒找著路。話說回來,不是我看不起西餐,但事實就是越高檔的西餐越難吃,而且是一家賽一家的難吃,再珍貴的魚子醬都不如一罐老干媽,什麼馬賽魚羹說到底不如一碗鴨血粉絲湯。」我又夾起一片煮海帶,「要我說,就美食方面而言,咱們中國人這叫種族天賦,甩他們二百四十八條街不止。《舌尖上的中國》你總看過罷?」

想了想又說︰「當然,你要當我是給你省錢,我也不介意。現在給你省點錢也好,反正我以後燒錢的地方真心不少,我們博物館每年都有專門的經費去收購流落在外的文物,可那點哪夠啊,你知道黃庭堅的一幅字成交價是4.368億人民幣麼?乾隆那個粉彩鏤空瓷瓶就更夸張了,拍出了5160萬英鎊。♀」伸出五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炒作也不帶這樣炒的!那些私人收藏家要不要我們活了?」

人們總說攝影窮三代,音樂毀一生,感慨這兩樣東西燒錢,要我看來,那些從事文物收藏的,才是真正地在燒錢。現在的收藏市場水分太大,總有一天價格炒得不能再高,用容俊彥的話說,那些根本就不了解行情,覺得文物就是古董,買下來坐等升值的人遲早得賠得內褲都不剩。

他听我說完,不由啞然失笑,也伸手拿了一副筷子,說︰「好罷。」

我將丸子分了他一個,說︰「這個不錯,你嘗嘗。」

他猶豫了那麼片刻,還是用筷子接了過去,咬了一口,不得不說,他低頭吃東西時的樣子很優雅且從容,那是自幼良好的家教才能練就的骨子里的優雅從容。我看著他執筷的方式,是那樣整飭,更襯得手指修長,便想起自己小時候,于是我忍不住問他︰「你小時候被打過掌心麼?」

他疑惑地抬起頭來,我沉思,說︰「我記得小時候學握筷子,我被我女乃女乃打過許多次,她要求我必須拇指、食指在上,無名指、小指在下,中指在中,因為……」

季清讓接過我的話︰「因為這樣才是天地人三才之道存于中。」頓了頓,眼底有促狹的笑意,「小時候我也被我爺爺打過很多次,那時我是左撇子。」

我撇嘴︰「據說左撇子都是天才,可惜了你。」

他失笑。

粥端上來的時候是熱氣騰騰的一個砂鍋,他十分紳士地為我盛了一碗,忽然對我說︰「你喜歡砂鍋粥的話,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私房菜館。♀」

蝦蟹粥香氣撲鼻,燙的我舌頭都要化掉了,我聞言驚喜地抬起頭來︰「真的?」又笑,「那答應和你訂婚我真的不虧。」

他微微一笑︰「是麼?」

我困惑︰「難道不是麼?」一個願意給我花錢、願意帶我去吃我喜歡吃的東西的男人,我沒什麼好不滿意的。

但他只是靜靜地望著我,沒有再說話。

這一頓飯吃得氛圍很愉快,當晚季清讓將我送到我家小區外,他問我是否需要拜訪一下我的母親,我連連搖頭,覺得他等下要是一不小心說漏嘴,讓我媽知道我是為了兩件文物和許多的錢才答應和他訂婚的,只有兩種下場,要麼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腦溢血,要麼我被她打死,我們姑且稱之為你死我活。為了避免這樣可以預料的悲劇結局,我覺得他這個拜訪計劃還是作罷為好。

季清讓听完我的解釋,微微擰起眉頭,良久他望著我說︰「那好,不過……」

我正在解安全帶,隨口問︰「不過什麼?」

他義正言辭地補充︰「不過我大概會告訴令慈,是你先對我見色起意的。」

我氣得直接轉身下了車。

他在我關車門的那一瞬望著我,含笑道︰「我開玩笑的,微生。」頓了頓又說,「方才你問我需要讓你做些什麼,那麼我現在想起來唯一需要你做的,」他深邃的眸子在燈下燦若晨星,「大概是絕對不要愛上我。」

我愣了一愣才回答︰「當然。」又補充道,「你放心。」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來,方才為什麼我會那麼輕易地說「你放心」,難道我不該回答︰「我會喜歡你?你做夢!」我一邊搖頭覺得為自己的回答感到不可思議,一邊快步走上樓。

我媽段燕飛正坐在二樓的書房里看書,旁邊的高幾花架上放著黃花梨木花插,但里面是空的。我敲了敲門,她抬起頭來,將那本《法言義疏》放下。我則是一臉輕快地告訴她,我不僅和季清讓在一起了,而且打算和他訂婚。她第一反應是來模我的額頭,我避開她的手說︰「我沒發燒。」

她滿臉驚恐地問︰「那你是發瘋了?」

我想起董其昌的畫和那柄顧繡扇子,覺得自己大約真的是瘋了,不過我還是說︰「沒有,我認真的。」

我媽站起來,拉著我的手坐下,不明就里地問︰「你們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說你們上一次見面他完全對你沒意思麼?」

我想說季清讓現在也對我沒意思,不過是因為他爺爺,他做出了妥協而已。而且他還勸我說這世間的愛情都是可笑的,他口才太好,令我都不由得心動,覺得他所給出的條件是最適合不過的,何況還有那兩件文物徹底打動了我。但我不能照實說,我只能硬著頭皮說︰「媽媽,是我愛上了他。」

我媽更覺得驚恐,問︰「那你是單相思?」

我說︰「哪能啊。」她剛松了一口氣,我繼續說,「他願意和我訂婚,這就叫你情我願。」

我媽絕望地問︰「什麼叫他願意和你訂婚?那他願意愛你麼?你的潛台詞不還是他不愛你,長笙,他既然不愛你,你為什麼要和他訂婚?」

我由不得她拒絕,給她沏了一盞茶,趁著煮茶的功夫我仔細地在心底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將紫砂品茗杯遞給她,隨口說︰「媽媽,你知道我這輩子的幸福是什麼嗎?從事喜歡的工作和得到喜歡的人。」我拼命擠出兩滴眼淚,含情脈脈地望著她,「我已經能夠從事喜歡的工作,那麼能得到喜歡的人就是我唯一的追求。」

我媽握著茶盞的手都在抖,我好心地提醒她,茶湯要潑了,她才握得穩了穩,問我︰「得到一個不喜歡你的人,你真的會幸福麼?」

我深吸一口氣,義無反顧地回答她︰「不知道,但得不到我一定不會幸福。」

她啞口無言,握著茶杯稍稍抿了一口,我心下不安地打量著她,她終于抬頭對我說︰「那這樣,我去同季家的人商量你們訂婚的事情。」頓了三秒又說,「要不這樣,我和你爸在致宛有3%的股份,找個時間轉到你名下去,季家是齊大非偶,你總不能名下什麼都沒有,被瞧不起。」

這讓我覺得我有些對不起我的媽媽,她是這樣的希望我幸福,而我竟然這樣輕易地放棄了得到幸福的可能性,但在回到房間後,我戴起手套拿起放大鏡,仔細地觀賞季清讓送我的顧繡團扇,看它時隔四百五十年的光陰歲月依然那樣完好。我想起以前看到過的一柄清朝木框羅面畫書畫扇,作者在上面僅僅留下五個字︰可知我一生。

那是一個連名字都沒在歷史上留下的人,他或者是她的一生又有誰知曉呢?一生原來如何?一生當是如何?那一段人生是幸福或是不幸福,都沒有人知道。

我剛剛同母親說我對于幸福的理解是能從事喜歡的工作和得到喜歡的人,那是我的心里話,可後者是那樣的難。

十歲的時候我初讀《項脊軒志》,歸有光在多年之後補寫下「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那時候我以為這世間的愛情就該是這個模樣,萬般情深皆淡于水,可是這麼些年來,無論是我的爺爺女乃女乃,還是我身邊的朋友們,他們的愛情都與我想象中的大相徑庭。既然我心目中的愛情那樣難得,那麼僅僅能夠從事喜歡的工作已經很幸福。

我從不想奢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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