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季事 第三十三章 面試

作者 ︰ 暮十六

我回去後正好在小區里遇見陸無瑕的康復訓練師陪陸無瑕進行站立訓練,那位康復訓練師順便替我看了下腳踝,說並沒有傷到骨頭,應該不要緊。♀

果然第二天一早起來,我走路就比前一天自然多了。我來到餐廳時我爸媽已經坐在了那里,我爸在看他的財經報紙,而我媽低頭看著她的雜志,真是一派和諧美滿。

我接過佣人遞過來的早餐,注意到段燕飛女士脖子上是一條我從未見過的黑珍珠項鏈,便將狐疑的目光落在我爸身上,他咳嗽一聲,若無其事地同我打招呼︰「怎麼起來這麼早?」

還裝!我忍不住痛心疾首地質問微生子寧先生︰「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小情人,你說說您老人家為什麼不能遵守下大自然規律,將您對夫人的疼愛稍微分我一點?」

段燕飛女士飛快地抬起頭來,奇道︰「這是我老公,又不是你老公,為什麼要疼你不疼我?」又挑眉去問我爸,「你外頭還有小情人?」

我爸趕緊放下報紙賠笑︰「絕對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秘書室一群男秘書,還都是單身,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想了想又補充,「連他們養的貓都是閹過的公貓。」

段燕飛女士伸出一指指向我︰「她說她上輩子是你的小情人。」

我爸看都不看我︰「絕對不可能,上輩子我還沒生她這細佬仔呢。」

我︰「……」

算了,我果然我不是你們親生的。

我決定無視他們,默默地去喝牛女乃,我媽突然吩咐我︰「長笙,你幫我問一下既明,周五他有沒有空?」

我隨口問︰「怎麼?」

我媽說︰「周五你女乃女乃出院,既明以後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不來說不過去,我讓你問問他有沒有時間啊。」忽然想起什麼來,驚訝地,「你不會把你女乃女乃出院的事情忘了罷?」皺著眉對我,「我知道你最近挺忙,可你也不能忙糊涂了啊,這麼大的事你都能忘記?」

我連忙說︰「您老人家放心,我當然記得。」琢磨著問,「這日子誰挑的,周五大家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怎麼不挑個周末。」

我爸在一旁解釋說︰「子佩挑的,她說查了黃歷,那天最合適。」

我無奈地搖頭︰「三姑姑真是多此一舉。」

我媽難得與我站在統一戰線上,表示贊同︰「可不是,我也說老太太不講究這個,子佩她非得說老人家年紀大了,又大病了一場,指不定就開始忌諱了呢。」

我一下子被牛女乃嗆到︰「女乃女乃她七歲上新式學堂,十五歲留學法國,身為咱們家最有文化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忌諱這個。」

我爸忍不住插嘴︰「別,你不知道你女乃女乃剛出國鄭家就家破人亡了嗎,你女乃女乃在法國不知道讀書的日子有沒有打工的日子的多呢。♀」

我媽冷笑︰「那她老人家也比你有文化。」

大學沒考取的微生子寧先生默默閉上了嘴,喝了一口咖啡若無其事地對她說︰「沒事,有你拉高我的文化水準。」

段燕飛女士听這話自然十分受用,含情脈脈地望著他,語氣嬌嗔︰「知道就好。」

我渾身打了個寒顫︰「你們兩個,能別膩歪了嗎?

去博物館的路上我打了個電話給季清讓,結果沒人接,我想他大概在忙,又或者是時差沒倒回來。便沒有再打,決定發條短信過去,琢磨了半天,也拿不準怎麼寫合適,最後只問︰你周五是否有空,微生。

過了一會我剛到博物館廣場,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聲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像溪泉流過石澗︰「對不起,剛剛在開晨會。」

我說︰「沒關系,我就是想問問你,周五晚上有沒有空?那天我女乃女乃出院。」

他「唔」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響動,似乎是翻辦公桌上的日歷,然後我听見他低聲重復︰「周五是嗎?」過了一會回答我,「沒問題。」

我自然高興︰「好的,那你繼續忙,我不打擾你了。」

他突然問︰「你的腳好些嗎?昨天……」頓了頓,似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昨天那樣的事,我很抱歉,微生。」

「沒關系的。」我猶豫了半天,只好這樣說,抬頭望天空,是一個晴天,天上一點浮雲都沒有,後半夜下了一場細雨,天空被洗得有些泛白,是正宗的水綠色。博物館外面是古老的城牆連綿,還沒到開館的時候,空曠的廣場上沒有一位游客,莫名顯得有些荒涼。

那邊似乎有人在喊他,他應了一聲「稍等」,然後對我說︰「我有空再聯系你。」

我說︰「好。」掛電話前又想起來什麼,趕緊說,「既明,不管什麼事,如果你願意告訴我,讓我同你一起面對,我會很高興。」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了,他那邊也頓了一下,彼此沉默的瞬間,我余光瞥見一輪紅日從古老的城牆後升起,然後听見他低聲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我還握著手機,感覺有一棵樹長在我的心上,開出遍地的花來,一瞬間將我整顆心都溢滿。微風揚起我額前的碎發,朝霞將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朦朧金紗,所謂流光溢彩,亦不過如此.

連段燕飛女士都知道,我最近很忙。

雖說因為甄翕一句話,我最近忙著布置特展十號廳,但本職工作卻也不能落下,實驗室里一直在研究絲織類文物的清洗同加固,為此我們培養了各種生物菌,每天的任務就是篩選出適合的菌類用于絲織品的清洗,至于絲織品的加固,也是培養相關的生物菌,通過它們的分泌物對絲織品縴維進行修補。

想起當初面試的時候,容俊彥勸我,最好別來博物館實驗室工作,因為以後每天只能研究用不同濃度的黴在不同溫度下清洗器皿——如今證明了他完全是胡說,我明明是每天只能研究如何在不同溫度下清洗不同的絲織品。

說曹操,曹操到,我正心底念叨著容俊彥這小子胡說呢,實驗室的門被人推開,露出一張圓鼓鼓的包子臉。孫主任從顯微鏡後抬起頭來,笑著對他說︰「屬你小子最清閑。」他一派輕松地同實驗室的其余人打完招呼,最後湊到我這邊,頗感興趣地問︰「長笙,忙什麼呢?」

我簡短解釋︰「去血漬,你應該也經常弄啊。」畢竟字畫這種東西要沾上血跡也很容易。

他搖頭否認︰「才沒有,你以為古人天天閑得無聊,往字畫上灑狗血避邪?人家就算真用血抄經書,也得加幾味藥材呢!」沉思著,突然想什麼來,「你別說,前兩年我還真被人請過去修復了一幅池塘秋晚圖,上面沾了不少血,而且血跡干了很久,那可廢了我不少功夫。」

池塘秋晚圖,這名字听上去十分耳熟,我訝然︰「不會是藏在台北故宮的那幅罷?」頓時來了興趣,「怎麼,那些人沒保管好?這麼大的事我怎麼沒听說。」池塘秋晚圖被記載于《清河書畫舫》,雖然是否是宋徽宗真跡尚有爭論,但不失為一代名畫。

「你想多了,怎麼可能是真跡,借台北故宮那邊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往真跡上面灑血啊,只是一件當代仿品而已。」容俊彥大手一揮,興致勃勃地同我講,「不過你別說,這畫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笑嘻嘻地說︰「這幅畫當初是季懷慎派人來找我修復的,也沒同我說什麼,不過我注意到作者在上面留下的款識居然是‘素衣玉酒’,有意思不?」

我琢磨著說︰「素衣染盡天香,玉酒添成國色,拐著彎說自己是天香國色麼?是挺有意思。」

「而且呢,更有意思的是,還有人後來在上面題了一闋《清平樂》。」他說,「你說好端端的寫這個作甚?」

這世上的清平樂和香飄飄女乃茶一樣多,連起來幾乎能繞地球幾個圈,我問︰「哪一首?」

他努力回憶︰「那個趙什麼的,名字一時想不起來了,寫給亡妻的,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的那一首。」

「哦,趙令畤。」我體貼地提醒他,「那一首是寫清明時節景色睹物傷懷的,池塘秋晚圖是描繪晚秋風景的,在這幅畫上題這首詞,的確不大合適。」

「可不是,你和我想法一樣,真想知道究竟是誰畫的,那首詞又是誰寫的。」容俊彥想起什麼來,「反正季懷慎以後也是你父親,你要真感興趣想看看那幅畫,估計說一句也是了。」又感慨,「季家那樣的名門,祖上肯定有很多好東西流傳下來,你看看當初那個季清讓,隨隨便便一件求婚禮物都是董其昌的字畫。」一雙眼楮滿是真摯地望向我,得出結論,「你能嫁到季家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作為一個慣來最講究操守的人,我對這樣俗氣的容俊彥很不屑,翻了他個白眼︰「出息!」

他挑眉,不大樂意地問︰「有意見啊。」又同我胡扯了一會,終于有藏品保管部的人來找他,也不知是什麼事,他一邊應著一邊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麼來,又折回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瞧我這記性,晏晏在找你,你有空了記得去找她。」

我心想林晏晏一大早找我做什麼,轉念一想莫不是昨天晚宴上我丟下甄翕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要我以死謝罪?頓時覺得周身一股寒意襲來,本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死就死千萬別耽誤的精神,我一臉沉痛地問容俊彥︰「她在哪兒?」

容俊彥想了想︰「剛剛看見她往服務中心去了。」

于是我將手頭上一堆事情忙完後,趕到服務中心,結果林晏晏看到我就將一堆資料塞到我手里︰「來,人事部全被甄翕拉去辦公室了,你幫著我一起面試。」一邊走一邊搖頭,「我看下午展覽部也別想躲過去,雖然同情,我也得說他們真是活該!你說說他們就不懂什麼叫談展雖易,做展不易,且展且珍惜嗎?人家博物館還沒說借給我們出展呢,就信心滿滿地確定展品,到時候人家如果不借了,難道咱們有些展位就開天窗?還是他們打算把甄翕丟進去給游客參觀?」頓了頓,得出結論,「甄翕發這麼大火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但使龍城飛將在,nozuonodiewhytheycry?」

我一路小跑跟著她,听完她連珠炮似的抱怨,莫名其妙地去翻手上的資料︰「你等等,什麼面試?」

她頭也不回︰「志願者面試啊,本來我想找容俊彥救急的,他不肯,說等會找你來幫我。」

我想起來,因為博物館建館八十周年的臨近,加上新館即將開放,前段時間省博正式向外招募志願者,今天正好是應募志願者統一面試的時間。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容俊彥賣了,一邊找到位置坐下來一邊恨恨道︰「這小子,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人事部的同事全進了館長辦公室,進公安局還能喝茶呢,他們連茶都沒得喝,算是處在個生死不明的狀態里。這場面試只能由我和林晏晏臨時救場,當然,主要是林晏晏,我不過是個陪襯。面試的過程其實很簡單,畢竟只是在招募志願者,而非博物館正式員工,和我當初來省博歷經一輪又一輪的筆試、最後參加甄翕親自主持的面試,這樣冗長鄭重的過程根本沒得比——在應聘的那段時間里,我可謂到達了自身文化水平的巔峰。

話說回來,按理說現在大多數博物館的人員調動都要听從上面的意思,博物館方面很少能夠自己做主,不過因為省博的館長是甄翕,他既是一個傳奇,就昭示了省博從此的與眾不同,或者說是特立獨行。

這年頭,規矩既是人定的,就注定有人能夠凌駕于規矩之上。

我從一大摞報名表後抬起頭來,剛進來的女生身材嬌小,栗色的荷葉頭,長相甜美,穿著水綠色荷葉領長裙。我看見她愣了一下,月兌口而出︰「江昔?」

昨晚她還不知何故,在一片狼藉的客廳里哭得泣不成聲,今天化了淡妝,氣色顯得很好,面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她對我打了個招呼,說︰「微生小姐,你好。」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有興趣來當博物館志願者,也對她微笑︰「你好。」

林晏晏在找江昔填寫的報名表,頭也沒抬,隨口問我︰「你們認識?」又說,「她的報名表我這里沒有,你那里有沒有?」

我翻了幾張,果然找到一頁貼著江昔免冠照片的報名表來,不得不承認證件照也能拍得好看的才是真正的美人,譬如江昔。我在心底贊嘆,留意到她的畢業院校填的是康奈爾大學酒店管理學院。

怎麼,她和季清讓都喜歡康奈爾大學?看來幾年前並不很流行哥大。

面試不過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我其實和江昔很不熟,對她說不出是個什麼印象,但今日她站在會議室從容作答,說話周全,進退得宜,完全挑不出一點毛病,大家閨秀的風範展露無余。說句實話,世家子弟自幼最重修養,哪怕性格秉性各不相同,但面上的禮節卻絕不會出錯——只除了季清照,他真是我見過的最放浪形骸的存在。

林晏晏公事公辦地叮囑她︰「江小姐,之後我們會進行統一的培訓,培訓過後還要進行相關的筆試和面試,希望你注意我們的時間安排。」

她笑著說謝謝。

我在會議室坐了一上午,面試結束的時候林晏晏接到甄翕的電話,她沖我打了個手勢,便走到角落里,語速飛快地回答著什麼問題,有只言片語落在我耳朵里,果然是展覽三部那邊出了紕漏。

我見狀便一個人離開,出來後發現江昔還站在走廊里,沖我微笑︰「微生小姐。」

我沒想到她還沒走,困惑問︰「江小姐,你在等我?」

她說了一聲「是」,柔聲問︰「微生小姐,你中午有時間嗎?上次我生日時你送的禮物很漂亮,我還沒來得及謝你,所以我想請你吃頓飯,順便請教一下在省博當志願者的相關注意事項,你知道我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十分歉然地對我微笑,「這樣唐突約你,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我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想請我吃飯,但她既然是季清讓的表妹,話也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好拒絕,于是說︰「自然可以。」

上車的時候她問我︰「那微生小姐是喜歡中餐還是西餐?或者日本料理?有什麼忌口嗎?」

我正在系安全帶,隨口說︰「都可以的。」

她笑著說︰「哥哥說你不喜歡西餐,偏愛私房菜,今天我預先訂了一家官府菜的位置,不知道微生小姐會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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