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相 「夜盲」

作者 ︰ 秋零沫

听到這個回答,澹台薰默了默,似乎有些意外︰「我認識一個大夫可以幫你治一治。♀」

「不必了。」葉池擺手笑笑,「我這是先天的,治不好。」

她低頭想了片刻︰「要多吃魚。」

她說得一本正經,令葉池微訝︰「你……很了解這個病麼?」

澹台薰沒有回答,只是注視著他的臉。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太晚,他的雙眼較之白天的確顯得很無神,唯獨一張臉還是俊秀儒雅,如此好看。平時穿著寬大的袍子看不出,如今只著了件單衣,才顯出身形有些消瘦。

「你怎麼還留在這里?」澹台薰問。

「我在整理卷宗,不過燈燃盡了,長素跑去添新的,結果一直沒回來。」葉池疑惑道,「已經快三更了罷,你不回家去麼?」

「我住在這里。」

「……?」葉池愣了一下,「……什麼?」

這里……這里連張床都沒有啊,她竟然住在這里?

難怪她每天都是第一個到,他還以為她是起得特別早,沒想到她只是住在官府里罷了。

「很奇怪麼?」澹台薰神色不變,目露惑然,「我在這里住了快一年了。」

葉池難以置信,不可思議道︰「你……沒有家麼?」

「有,不想回去而已。」

她的嗓音總是平平淡淡,再加上光線昏暗,看不見臉,令他完全察覺不出她的情緒。這一陣沉默顯得有些尷尬,葉池正欲轉身回去,卻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澹台薰的手是冰冰涼涼的,小小軟軟卻很有力。葉池一怔,慢條斯理地想將手抽出,誰知對方握得更緊了。

「你不是瞎了麼,我送你回去。」

言罷,她波瀾不驚地拉著他就要往回走,葉池想要掙月兌,無奈她使的力氣很大,只好道︰「我不是瞎了,只要點上燈我就好了。而且……你可有听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澹台薰略略蹙眉,松開了手。

這個人好麻煩。

往常她把外邊那些人打倒在地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敢說什麼;而他不過是被她踫了兩下,怎麼一直糾結在這件事上呢?

「男人的手是不能隨便踫的麼?」她突然問。

「不,應該是女人的手不能隨便……」葉池沒有說下去,無法想象她是在怎樣的生活環境下長大的,一時也無心再說,「你住在這里總歸不方便,明日我去幫你找個住處罷。」

澹台薰聞言,有些訝然地抬了抬眸子,搖頭道︰「我的錢不多。」

「這個倒是無妨,我可以替你付,只是你不能再在這里住下去了。」葉池無奈道,「你……平時都睡哪里?」

她一本正經道︰「被子里。」

「有床麼?」

「沒有,有桌子。」

「……」

雖然不知道她家究竟在哪里,但她……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

葉池沉思片刻,道︰「這樣吧,我去給你打听打听住處,實在不行……你暫時來州牧府也好。」

澹台薰听罷,神色難得溫和了起來,微聲應道︰「好。」

在晚間之時,不知是不是因為看不見,他的听覺會變得比平時靈敏,听出了她的情緒與以往不同,遂問︰「你……笑了麼?」

「沒有。」

「……」

剛剛步入夏天,晚風有些微涼,葉池穿得比較少,不由打了個哆嗦。澹台薰想把他帶進屋,又顧慮到不能踫他,只好牽著他的袖子將他領進了書閣。

她有些驚訝。

往年的卷宗在這里堆了不知道多久,原本還是有辦法整理的,可隨著案子越來越多,連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而今不過是一天多的時間,他幾乎已經整理了一大半,時間、種類標記得清清楚楚,擺放得整整齊齊,令整間屋子一下子煥然一新。

「長素回來了麼?」

「還沒有。」澹台薰松開了他的袖子,點了點他的肩膀,示意他進屋候著,「我那里有蠟燭,我去拿。」

她說著便轉身走了,少頃舉著一支蠟燭從走廊的那一頭徐徐步來。柔和的燭光令葉池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是澹台薰那張白淨好看的臉,明艷的紅唇在燭火之中顯得十分朦朧。

「多謝。」

葉池微微一笑,與她一同在屋子里繼續收拾。澹台薰的動作比他要慢許多,明顯對此不是很熟悉,分類時都要上下仔細看一遍才能提筆寫標注。不過這本該是主簿的工作,只是這衙門里的人一個比一個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倒也難為她了。

「我一直很好奇。」他突然開口,「除了你和鄭師爺之外,這府里還有其他管事的麼?」

「有。」她點點頭,垂了垂眸子,「不過他們全都被原先的州牧撤職了。」

這個回答並沒有令葉池感到驚訝。

「把他們都找回來罷。」他嘆口氣道,「短時間內不一定招得到合適的人,了解這工作的人最好。」

澹台薰低聲應下,有些奇怪他為何不問撤職的原因,但想起他或許是個缺心眼,再加上那夜盲的癥狀,不免升起了同情心,望著他的背影不動。

葉池的身形比她想象中要消瘦,她起初認為這是不懂武功的人的通病,後來才發覺長素偶爾會去藥房取一些藥來,不知究竟是治什麼的。

夜色愈發濃重,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更。澹台薰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注意到葉池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有些好奇地上前一看,才知他竟是靠在案上睡著了。

燭光漸漸變暗,屋中靜得出奇。他不知在這里呆了多久,大約是有些勞累過度,睡得很沉,眉宇分明,此刻近距離看去,比平時更加俊逸。

說她逞能,他不是更加逞能麼?

澹台薰蹙了蹙眉,覺得睡在這里不太妥當,想將他扛去外邊,又想起不能踫他,不由感到煩悶。

……好麻煩。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跑去外邊取來了一床棉被,將葉池整個人裹了個嚴嚴實實。望著那個卷餅似的人,她撢了撢手,心滿意足地走了。

***

大雨過後,澹台薰收了傘從官府里出來,找了個攤子吃了碗面。

昨晚她睡得不太好,被子沒有了,有點冷,于是在公堂里坐了一宿。

葉池沒有提過,長素其實是個典型的路痴,都快跑到城外才被人攔下來,好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路,給她點了盞燈,沒過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她很好奇這主僕二人是怎麼千里迢迢來到秦州的。

離衙門不遠的一條街上有一座寬敞的宅子,里面住著一個孟姓女子,前不久剛剛與丈夫和離了,擔任衙門的管事,負責捕快們的日常伙食。

澹台薰到達之時,正巧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在劈柴,于是走了過去︰「孟姐。」

孟語晴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斧頭,笑道︰「阿薰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我想要魚。」

她愣了愣,「……魚?」

「就是你之前給阿遙做的那種魚。」澹台薰補充道,「治眼楮的。」

「有是有,你要吃麼?」孟語晴略略疑惑道,「你……會做麼?」

「不會,你能幫我做麼?」澹台薰搖頭,「是給葉州牧的,他瞎。」

「……」

畢竟是從她兒時就看著她長大的人,孟語晴比誰都習慣她的說話方式,知道她指的是夜盲,只是沒想到那位新任的州牧大人也會有這種病癥。

「听說這個葉大人人還不錯,你們相處得如何?」孟語晴笑著問。她有一種本領,能從澹台薰那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她一直很引以為豪。

此刻澹台薰嘴角的弧度表明了她沒有不高興,即是證明了她對葉池暫時還沒有任何排斥心理,這很難得。

澹台薰想了一會兒,並未回答,反問︰「讀書人都很害羞麼?」

「為什麼這麼問?」

她不知道具體該怎麼說,于是把葉池初到秦州那天的事情交代了一遍,以及他後來每每靠近她就會臉紅的樣子形容得栩栩如生。

「你……你親了葉大人?」孟語晴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更不可思議的是葉池的反應。

……年輕真好啊。

澹台薰點點頭,原本不覺得此事有什麼,但每每看到葉池那發紅的耳垂就能想起來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他好像不這麼覺得。」

孟語晴丟下手中的活,拍了拍她的肩,「既然情況危急,那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嘛。不過……倘若大人他真這麼念念不忘的話,你也可以考慮去安撫一下他。」

「怎麼安撫?」

她的想法總是很直接,也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秦州很亂,亂得翻天覆地,沒什麼事不可能發生,而意外發生的事于她而言,都是可以一笑而過的。

然而葉池總是用他的嬌羞來提醒她這個意外。

「你不是要魚麼,我這就給你做兩條。」孟語晴琢磨道,「你直接送去州牧府,把誤會說清楚不就好了?」

一提到州牧府,澹台薰忽然想起什麼,低頭沉思少頃,眸中有微光閃爍,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賭坊一事你可知曉背後內幕?」

孟語晴雖然平時只是個燒飯打雜的,但在探听消息方面是行家,對秦州城亦是了如指掌,點頭道︰「小道消息說商行那邊把情報賣了出去,不過手段很巧妙,暫時查不到身份。」

由買家出價的方法固然刁鑽,但也並非完全處于被動,畢竟做買賣的是人,而規則是死的,鑽空子並非難事,只是空子需要鑽得巧妙。

「我……大概知道是誰。」莫名覺得這個套路再熟悉不過,澹台薰微微凝眉,卻是抬頭道,「不過在這之前——我想要魚。」

***

葉池是在巳時轉醒的。他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暖和,還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隨後才發覺起不來。

低頭一看,他整個人都被裹在了一床棉被里,封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腦袋。

他覺得自己像個春卷。

「長素,救命……」

另一邊,長素前一天晚上在外面跑了好幾個時辰,又好不容易把他挪回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睜眼,發覺自家公子仍然被卷在被子里。

澹台薰不知是怎麼裹的,緊得就差沒用繩子捆。長素使了吃女乃的力氣才將葉池給弄出來,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官府今日休假,葉池想起先前答應過要幫澹台薰找房子,大致定了今日的行程,听得外面有人敲門,出屋一看才知是澹台薰來了。

她今日的出現很獵奇,一手牽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手捧著一個飯盒,飄出饞人的魚香。她的身後還背著一個包袱,看樣子……像是搬家來的。

「你們這是……」

不等他問出口,澹台薰將手中之物交給了長素,凝視著他道︰「你說過我可以暫時住在州牧府。」

她將身邊小童牽到了葉池面前,隨後闊氣地揚手抱拳,擲地有聲︰「承蒙款待,打攪了。」

「……」

葉池望了望那個一本正經的小童,又看看同樣一本正經的澹台薰,抬手捂住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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